32
時間不僅會讓回憶消散,也同樣會讓曾一度光鮮的一切積灰。這座庭院似是這個城市中唯獨在經歷時光流逝的地方,木門已經在歲月的侵蝕下腐敗,門框上曾經鮮明的文字也只留下淺淺的模糊不堪的痕跡。
師徒二人并未再說話,不知是不是錯覺,時千發現景肅似是有意走在他身後,而且他身上所散發的情緒也有些奇怪,盡管那情緒被藏得很深,也只是稍縱即逝,但時千依然敏銳的察覺到了景肅的不同。他似乎在……興奮?雖然其他并無異常,可想到到這城中之後遇上的一切,時千不由暗自警惕。
将已恢複了不少的靈力覆在手上,輕輕在門上一推,倒是沒有任何滞澀感,做出這個動作之後,時千立刻向後退了一步,站到景肅身邊。
只聽吱嘎一聲,門上落下許多灰塵,它們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在空中撲騰,最後消隐于無聲。
“進去吧。”
“是。”看着率先一步進了門的景肅略微急促的背影,時千眼裏再次閃過一道異色,腳下卻是并未停頓,邁步跟上。
屋內兩方各自放了一個茶幾,上面的花瓶早已幹涸,靜靜的立在那裏,茶幾兩邊各放置了兩把椅子,上方有一處軟榻,榻上一個小木桌上還放置着一個棋盤,黑白雙子似是淩亂擺放着,近看卻是一局死棋。白子将黑子逼于角落,只要再行一招就可将其消滅殆盡,可若是如此,白子卻也同樣抵在了自己的生門之上,細下看來,竟是兩敗俱傷之勢。
将視線收回,時千看向身前自進屋後就再無動作的景肅,“師尊可有發現?”
“并無。”
“弟子以為這座城市實為古怪,我們還是快些離開的好。”時千語氣恭順,眼中帶了些憂色。
“有為師在,不必擔憂。”景肅再次看了眼棋盤,随即轉向時千,眼神柔和,“到裏面看看。”
“是。”時千垂目答道,面上并無異常,随着景肅腳步進了裏屋。
前廳與內室以一道屏風隔開,時過萬年,屏風雖并未腐壞,上面的圖案卻已被抹去,只留下一團灰撲撲的墨水痕跡。內室的布置更為簡單,一張簡單的床,上面被子鋪的整整齊齊,一張雕花書桌已被灰塵遮得看不出原色,旁邊随意放着兩張凳子,桌上還有一只茶壺和兩個杯子,皆是塵埃滿布。
除此之外,室內還有一個巨大的擺滿了古籍的書架,與這庭院其他地方完全不同,這書架竟是絲毫未染塵埃,幹淨得猶如每日清理一般。時千注意到它上面散發着一層淺淺的靈力,近了才發覺原來那書架上刻着的紋飾竟是早已失傳的上古陣法,當然,若不是經過葬劍谷的傳承,時千根本認不出它來。這種陣法主要是用來保護的重要事物的一種守護陣,它并不難,只需要将陣法刻錄好,然後輸入足夠的靈力便可使其正常運轉,而所謂足夠的靈力,卻并不是元嬰以下修者敢輕易嘗試的。
這裏的陣法上加載的靈力雖然并不太多了,卻依然無比穩定,如無意外,還能堅持不下百年,而這卻是在它已經運行了萬年的情況之下。想必這裏的前主人能力定是極強,或許正是傳說中的上古仙人。意識到這個,時千心中不由更慎重了許多,回頭準備看看景肅,卻發現對方突然出現在書架前,竟是伸手去觸碰那些書。
雖然那陣法已經弱了許多,但時千卻絲毫不懷疑它的威力,景肅雖已是大乘期,但對方卻可能是上古仙人。但時千卻并未開口阻止,以他的了解,景肅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更何況……時千眼裏滿是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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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肅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映襯着深色書架顯得格外好看,他的右手幾乎毫無阻隔的穿過了靈力範圍,準确的取出書架上的一本古籍。這時時千才注意到,景肅的手正是穿透了陣法的中心結點,而那本書便是這守護陣的陣眼。
與此同時,那巨大的書架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開始動了起來。
它從兩邊分開,露出了一個通道,那通道兩邊牆的材質十分特別,似是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因此雖然那通道僅足一人通過,卻并不顯得陰暗狹窄。
在通道出現之後,景肅将手中的古籍遞給了時千。時千伸手接過,終于看清了它的名字——《仙魔紀》,眸光一閃,卻是面色如常迅速将它收了起來。
通道并不長,也并無時千先前所擔心陷阱陣法,兩人一前一後沉默的走着,時千面沉如水,不動聲色思考着,像方才書架上那樣的守護陣對這庭院的原主人來說應該不算難,而從他之前看到的畫面,這庭院對原主人來說顯然很重要,因此不管他們最後如何,應該都不可能任由它如此破敗下去,其中一定有問題。看了眼已是三步開外的景肅,迅速跟了上去。
走出通道,仿若進入了另一個空間,這空間所蘊含的靈氣濃郁得有如實質,竟是比天承峰的靈玉髓池還要更甚一層。
瞬間便從靈氣的沖擊中回過神來,時千迅速将這空間打量了一圈。
四面牆上都挂着畫,或站或坐,或笑或嗔,全是一人。饒是過了萬年,也并無絲毫變化,似是昨日畫好墨汁剛幹般,還透着淡淡的墨香味。作畫之人将每一幅畫都畫得無比傳神,甚至讓人覺得只要多看一眼,畫中人便會站在眼前一般。他有一雙溫暖而純淨的眸子,随意束起卻不顯淩亂烏發和無比溫潤的俊美面龐,就算他站在畫中,也能輕易讓人感到溫暖,時千知道這人正是之前畫面中的白衣人,但這卻并沒有讓他心中震驚減少分毫。
在時千上一世進入的那個上古遺址中,他也見過一張畫像,那畫像中的白衣青年有一雙狂肆而傲氣的眸子,冰冷堅毅的面龐,他站在山崖之巅,風揚起他的長發,露出了他眼底的淡漠,仿若衆生于他皆為蝼蟻。
對于他們是否同一人,時千并不懷疑,畢竟無論一個人如何變化,他的小習慣都不會那麽容易改變。但這樣極端的兩種性格,卻是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這中間定是出了什麽變故,思及之前畫面中這白衣青年與紅衣男子的争吵,雖是并未聽清,但時千卻大致猜得出那也許正是原因。那這又與上古仙界和魔界消失有何幹系?
千回百轉只是一瞬,時千視線最後落在這空間中除了畫之外唯一一個突出的物什上。寬敞的紅木桌上筆硯随意放着,似是其主人剛離開一般,墨色的鎮尺下壓着一張宣紙,紙上的畫似是已經完成,畫中之人看得出依然是那個白衣青年。但時千卻注意到,這次在白衣青年旁邊,卻是多落了一些墨跡,乍一看似是作畫之人不小心沾上的,但若是細看,卻能輕易辨別出,那正好是另一個人的肩膀的模樣。從落墨濃度與力道可以看出,那一筆定是畫者猶豫了許久才落下,或許作畫者是想為自己與青年畫一張合相,也或許是其他什麽,但這一幅畫,卻是就如此在這裏等了萬年,也未曾等到它的下一筆。
“你就是想讓我看這個?”時千視線從桌上移開,轉向自進來開始便一言不發的男人,他聲音平靜,似是在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過了許久,男人終于問道。
“進入通道前。”
“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對方不依不饒。
“看到第一個畫面之後。”時千眯眼,掩去了眼底的那絲寒意,頓了頓,繼續開口:“你還想扮他的模樣多久?”
若不是發現這人并無惡意,時千決計不可能與他和平共處如此之久,特別是在對方還扮成景肅模樣的情況下。
“不可能!我明明沒有露陷,我每一個行為都是按照他的習慣來的!你怎麽可能發現?你必須告訴我,否則我就一直這個樣子。”‘景肅’氣呼呼的蹬了蹬腳,飛快伸出手拽住時千胳膊上下搖晃,“說嘛說嘛!”
“……”不得不說,見披着景肅皮相的家夥做出如此表情,那感覺實在詭異,至少,在此之前,時千根本想不出景肅撒嬌是什麽模樣。
“說吧,想知道什麽?”在發現無法将自己胳膊解救出來,并且身體裏的靈力都被壓制之後,将視線轉向‘景肅’,時千臉上揚起一抹溫柔的淺笑,眼裏盡是溫暖的色澤。
“我,我……”在時千的視線下,‘景肅’頓覺背脊一涼,飛快的打了個哆嗦,随即似是想起了什麽,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的轉開了頭,就連一直不曾降低的音量也扭捏了許多:“就說你是怎麽發現我不是你師尊的吧。”盡管如此,他卻依然沒有将桎梏着時千的手放開。
時千确實是在看到第一個畫面之後察覺不對的,那時候他所感覺到的悲哀,更像是一種來自周圍的共鳴,那時他便發現這庭院中有第三人存在,但之後那氣息便消失了,直至畫面結束也沒再出現過。他之所以在看完那些畫面之後去看景肅,除了想知道他的反應之外,更重要的卻是另一個原因--他感覺到似是有一瞬間,景肅身上也同樣出現了他先前感覺到的那種情緒。
但真正懷疑他卻是在之後,若是以景肅的習慣,定是不會讓他先推開那扇門,不論出于何種原因。雖然‘景肅’每一句話,甚至細微動作及對他的态度都沒問題,但在進入這屋子之後,景肅的态度實在奇怪,盡管他已經盡量隐藏,卻依然沒有逃過時千的眼睛。
而且,若真是景肅,定不可能在時千說出要離開之後毫不解釋便開口作保。
當然,如果之前那些都可以稱作巧合的話,那麽,在他将手準确無誤伸入陣心之時,便再也無法以巧合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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