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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看見夏梨望着自己,目光裏滿是他無法理解的情緒。
“我想了解你。”她幹脆利落地道,“我在意你說過的話,明明只是那種年紀的小孩,天天卻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喜歡皺眉頭,活像人欠了你八百萬……後來才知道,原來能為一些破事活生生糾結成這樣,你也真夠可以了。”
“……這真不是一個好的描述,但是我承認你說得對。”
日番谷把頭向後仰去,眼睛閉了起來,他現在已經不大在乎這些過去,即使被批評式地提到,心裏也不會有什麽波瀾……只是也許這一刻來的還是嫌晚了些。
“你現在又能好到哪裏去呢?”似乎仍沒有說夠,夏梨輕輕搖着秋千,自顧自地道,“十五年了,雛森小姐會不會醒過來,沒有人比天才DR.H更清楚了……你最初并不屑于涅繭利的研究,到最後卻簽下了加入T研究所的合同書,僅僅是因為想為雛森小姐實驗出一個可以幸福生活的世界嗎?”
有那麽一瞬,在夏梨冷靜又輕靈的嗓音下,日番谷感覺自己正被解剖得幹幹淨淨。這種感覺不愉悅,卻也并不讨厭,這麽多年鮮有人與他讨論這些問題,只有自己在一次次的痛苦過後掙紮着成熟,企圖離開困繭——他總是特立獨行,雖飽受追捧,卻一直離大衆很遠……
而眼前的這個女孩,大方地說想了解他,大方地說在意他……在遙遠的記憶緩緩蘇醒之時,他忽然發現,有什麽随之一同悄然破土而出。
“VW世界能帶給人們自己所想要的未來,死去的人恢複生機、失去的東西重新歸返……但沒有人能在病床上躺一輩子——我是說,正常人。”她沒有看日番谷,眼睛平靜地望向前方,“這雖然符合涅繭利的願望,卻始終本末倒置。”
“我會記住你對我的提醒,儀器恢複如初後,我想我會按期離開這個世界。”日番谷的手背撐上下巴,不可否認,夏梨的話雖隐晦,他卻仍聽懂了其中勸誡的部分。
“對你的提醒?哦不,這同樣是我說給自己的。”夏梨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秋千上的鐵鏈,“這種東西對誰都是個誘惑,忘記自己實驗員的身份沉溺其中的,T研究所裏可不在少數。”
“确實,至今為止涅繭利也沒有找出一個溫和的方法來喚醒他們……”日番谷想到自己翻閱過的厚厚醫療方案,不由得感到有些發堵。
“算了吧,比起之前直接拔插管的方式,現在可強多了。當初實驗員下了病房,直接就轉去1438室,那個區裏,大把大把都是精神分裂症。”
“你……到底從哪裏知道的這些?”這些古舊的訊息連日番谷自己都不太清楚。
“1626室的病房,我可比你待得時間長。”她為這個沒有養分的問題嗤了一聲,沒再說得更多。
研究所會對加入VW計劃的“植物”病人進行定期的虛拟溝通,如果有人口風不嚴,對她提起過這些,倒也無可厚非。
日番谷不願在這點上再想下去,仿佛只要他不想,就可以不面對某個殘忍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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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梨沒有注意到日番谷的心理,她從秋千上跳到了地面,拍拍短褲上的灰塵,對日番谷笑道,“趁着天還亮,我們走吧?”
“去哪兒?”日番谷也站起來,聲音不再迷茫遲緩。他已經發現,自己開始期待這段被引領的“旅程”。
他的問題得到了女孩順理成章的回答,她露出整齊的牙齒,一本正經地道。
“跟我回家啊。”
-5-
在空座的時候,日番谷去過黑崎夏梨的家,挺多次,最常待的是黑崎一護的房間。
他們在一起讨論很多問題,關于将來,關于組織,關于打架……就是沒有關于學習。
“你們給我做了非常不好的榜樣。”夏梨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駕輕就熟地堵上鑰匙孔,輕微的“咔嚓”聲後,玄關的門被她伸手推開。
“讓你以為初中生不用學習,可以任意妄為?”日番谷跟在夏梨身後,他對黑崎家的構造很快就重新熟悉起來,“我可以穿一護的拖鞋嗎?”
“都可以。”夏梨彎腰,換上一雙黑白條紋的拖鞋,別過頭對日番谷繼續道,“不用學習?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你總在一哥的房間很奇怪,有時候還從外面的窗戶翻進來……嗯。”
“……喂。”總結點不好用一個“嗯”代替啊。
“開個玩笑~”看見日番谷一臉“是你想歪還是我想歪”的糾結表情,夏梨噗哧笑了出來,她從冰箱取了兩聽啤酒出來,随手抛給日番谷一聽。
“當心,有點涼。”回到客廳,她直接陷入柔軟的沙發裏,把易拉罐貼到臉上,附着着薄薄冰霜的鋁罐讓她發出滿意地嘆息。
日番谷走過去,坐在夏梨身旁,看她将腳踩在沙發邊,雙腿蜷起,整個人縮成瘦瘦小小的一團,心裏莫名地想伸手去撈過她的身子摟住,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這個沖動,手指僵硬地動了動,終究落在手裏啤酒的拉環上。
“想什麽哪,這麽出神,怎麽不打開?”夏梨捏着啤酒罐晃了晃,灌下幾口後奇怪地問日番谷,對他這些時間的“當機”表示疑惑。
“額……未成年人可以喝酒嗎?”他沉吟一會兒,指向夏梨手裏的啤酒。
“誰是未成年人啊!”她幾乎立刻回話,顯然對這個形容詞有些不快。
夏梨鼓了鼓嘴巴,眉毛挑了挑,像挑釁似的一口氣把剩下的部分全都喝光。日番谷看着她這副樣子,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抱歉抱歉,但是我總算知道為什麽以前亂菊喜歡用‘炸毛’來形容我了……”
她愣了愣神,很快明白日番谷指的什麽,把易拉罐随手扔到角落的垃圾桶,同他那滿是笑意的綠眼睛相視片刻,無聲地笑了起來。
“唉,可還真像你的經典問答……”夏梨仰起頭,望着天花板,“別人講你個子矮,像小學生,你總是不高興。一次就算了,每一次都會反應很大,後來我問過一哥,他吓了一跳,告訴我千萬別跟着熊孩子們起哄——除非有萬全把握。”
“為了最後這一句補充,以後見到你哥我也一定要感謝他。”日番谷打開啤酒,嘗了一口。
“那個時候一哥的表情很有趣,我覺得你也很有趣,我先前說過想了解你,那不是鬧着玩的,不是。”
聞言,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嘴唇貼着鋁罐口,指尖的溫度化開了表層的霜,水珠兒滴答滴答地滑落下來。
“我沒有覺得你在鬧着玩。”半晌,他才開口。
有那麽一瞬,夏梨的身子顫了一下。她沒有回應什麽,甚至沒有看日番谷一眼。
“那個時候我才多大,還不到十二歲,哪裏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在和你剛剛認識的前半年,不過是把你當哥們兒,後來,我從大哥還有亂菊姐……總之是你的同班同學那裏多多少少聽到過許多事情,也不止限于你的愛恨情仇啦~”
日番谷沒有說話,只是聽夏梨的敘述,屋內寧靜安谧,回響着她清澈的聲音。
“出生後被誤診為先天性心髒病,父母就抛棄在髒亂的“三不管”的街道,萬幸有好心的老人将你撿回去撫養,後來又供你上學……撿你回去的老奶奶身體不好,總是生病,所以從小到大作文題但凡是《我的夢想》,你就一律寫要做醫生,從初中開始學數理化學的比誰都起勁兒,可是成績再好的天才也比不過成熟穩重的大叔,暗戀的鄰家姐姐跟學校的老師師生戀鬧得轟轟烈烈……但是這一切都只是聽來的,就好像看一本小說,我今天為主人公哭得死去活來,明天又覺得男二號更合我口味——我始終懵懵懂懂,不明白自己心裏想些什麽,像個傻瓜。”
“但是後來一切都不一樣了。”她雙手撐着沙發,深深吸了一口氣,盡管下定決心要講清楚全部事情,夏梨的心跳還是有些加速,“沒有人記得那事情,它就像被世人遺失的‘海洋之星’,沉沒在我的心底裏。”
“我有這個榮幸嗎?”将啤酒罐放到茶幾上,日番谷輕聲問道。
“你可是主角。”夏梨笑道,她再次站起身——沒有多少時間供她在VW裏浪費,若等到卯之花他們修複了儀器的故障,一切便都晚了。
“你知道黑崎家是開醫館的嗎?介意參觀下小地方的醫療條件嗎,日番谷博士?”
盡管企圖克制內心的沖動,他還是伸出手去,有些拘謹地揉了揉她的頭發。
“好。”
-6-
天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太陽的光華被黑夜一點點攏了起來,只剩下最後一點如血的留戀。
“你雖然有種和一哥一樣紮眼的頭發,我卻沒有想到你也會打架。”
黑崎家的診所不大,跟一般私家醫院一樣的規模,夏梨與日番谷的腳步聲回響其中,一前一後,在寂靜的環境中格外清晰。
“我并不愛打架——”
“只是有些人非教訓不可?一哥也總這麽講。”夏梨不置可否地道,她在一個寫着“觀察室”的綠漆門前停下,回過頭去看日番谷,“不管怎麽樣,你們打遍空座無敵手,這最重要。”
日番谷搖搖頭,只在夏梨打開門鎖後跟進去,這是一間病房,屋內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裏面只擺着一張床、一把椅子,床邊是一個挂鹽水用的鐵架子,還有一個放東西用的小櫥櫃,天藍的鈎花窗簾掩着窗戶,昏暗的光線遮蓋下,依舊能看出它的幹淨和整潔。
“電燈的開關在哪裏?”他尋找着,想把白熾燈打開。
“別開燈,我想就這樣待着。”夏梨站在門口,雙手抱懷,凝視着那張空白的病床。
“你,一哥,還有嫂子,嫂子的大哥……你們确實很厲害,可是遺憾的是,打架就是打架,那句話怎麽講來着,‘但凡涉及肉體傷害的事情,你不能保證永遠在上面’?”見日番谷的臉色有些郁悶,她露出一副無辜的笑,“我想唯獨這件事你不會忘,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你曾經的好友……那個叫草冠的人,和你在空座郊外樹林打了一次,下手真狠啊……居然用到了三棱刀,你當時拿着什麽?”
“……也是一把三棱刀。”她的話總是有這樣的魔力,喚醒自己以為早已忘記的一切。日番谷坐到床邊,回憶道,“不過沒有開刃。”
“同赤手空拳沒什麽兩樣……”夏梨啧了一聲,在昏暗中打量着他。
“這事是一護告訴的你?我記得……當時我被草冠捅了兩刀……昏倒在樹林裏,再醒過來就到了黑崎醫院,或者……就是這間病房。”日番谷拍了拍床,“我想是一護救了我,醒來後他一臉嚴肅地看着我——”
“我救了你。”夏梨打斷他的話,語氣平靜,并沒有因此而不高興,“背你回來的是我。那天下着雨,我從那裏經過,踩着你滲出來的血水……你把我吓了一跳,身上開的口子很大,在雨裏額頭還那麽燙……”
“……謝謝你。”他這次是真的完全忘記了,沒有任何接話的發言權。
不過夏梨也不在乎自己當了一把小美人魚,她早就給自己明确了目标,只想把這些掩在心裏許久的事情講出來,講給她想講的人聽……無論他記得還是不記得,無論再過十五年他會不會依舊忘記。
“我扔掉了雨傘,試着把你背起來,盡量不碰到你的傷口……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雨越下越大,你在發抖,我也在發抖。你發抖是因為高熱讓你感到冷,而我發抖則是因為我害怕。”夏梨搓了搓短袖外裸露的半截手臂,仿佛現在它們仍有些顫抖。
“我從來沒這麽害怕過,淋着雨,踏着泥濘的路,深一腳淺一腳,你身上的血染了我一身,時不時還疼地有些掙動,我真怕把你掉下來……直到把你帶回家,老爸把你推進手術室,這種害怕也沒有散去。一哥喊我去休息,告訴我會沒有事的時候,我雖然聽了他的話,去洗澡,去睡覺,可始終不能放下心。”
她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日番谷仿佛看見夏梨眼裏彌漫的嘆息。靠在牆上的身子繃緊直起,向他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卻只是站着。
“半夜裏,我怎麽也睡不着,爬起來又去了醫院,手術室的燈滅了,觀察室的卻亮着一盞。我以為你已經醒了,敲門進去才發現……你睡着,很安靜,呼吸雖然虛弱,可還是有的。”
“燈光照着你的臉,讓你睡得不踏實,眉毛比以往皺得還要緊……我關上了燈,本來想見你安全了就重新去睡覺,可是腿沉得像灌了鉛,一點也邁不動……我只好站着,像現在一樣,打量着你……看着你閉緊的眉眼,想到它們還能再次睜開,而不是被白布蒙上,心裏就仿佛湧上了無盡的感激。”
“在我媽媽因為保護哥哥受到襲擊死去後,我就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個重要的人離開……當時我看着你,害怕也好,願望也好,都和那時的感覺如出一轍,我第一次意識到你的脆弱,而與此同時,也第一次意識到……”
她沒有說出最後的話,手指摸了摸日番谷的額頭,手指的觸感溫柔而細膩,還有些潮濕。
“抱歉……我當時完全沒有意識……我……”日番谷從來沒有料到自己會有“嗫嚅”的一日,只是這樣的場合,他似乎說什麽都不合适,最後話還是斷了下來。
“我挺高興你沒醒的。”她縮回手,笑了笑,“那時我們都太傻,太模糊的事實,誰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那麽,現在呢?”他接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夏梨想她明白他的意思。
“再不講出來,就真的沒有機會了吧。”她低低道,像回答,也像自言自語。
泛黃的天色幾乎要被黑暗吞噬殆盡,在日番谷想追問些什麽的剎那,一道璀璨的煙火劃破天空,綻出耀目的白光。
“哦……上帝,他們居然用了信號彈。”同時被這道煙花吸引了目光,日番谷和夏梨紛紛擡頭望向窗外,只是一個面露疑惑,另一個卻是驚詫。
“信號彈?”盡管心裏有所預感,日番谷還是向夏梨确認,“是T研究所的訊息嗎?”
“沒錯,看來他們根本不滿足于檢修故障這種任務啊……還開發出了新東西。”夏梨聳聳肩,“我們走吧,回到最開始的地方……那座交通橋上,看來要不了多長時間,你的世界就能恢複如初了……恢複到最初被截斷的樣子。”
她的神情如舊,就像完全沒有意識到,一旦VW世界複原,自己就不得不離開的這一事實。
就像最初闖入這個世界一樣,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一起走吧,冬獅郎?”
-7-
“其實傍晚和夜晚交織的時刻也很漂亮。”
又一次倚靠上橋欄,只是這次是用“面對”的姿勢,夏梨眺望着遠方,湖水盡頭仍殘留着一抹昏暗的紅光,好像太陽就是從這裏緩緩沉入水中,等待第二天黎明的蘇醒。
“是啊……只是我好像更喜歡傍晚一些,傍晚的夕陽。”日番谷依舊在夏梨的旁邊,他的手握住欄杆,同她一起凝視着天際。
“我知道。”夏梨道,她半開玩笑地道,“你對夕陽充滿了懷念。這次是你親口說的。”
“嗯。”日番谷轉過身,換了側靠的姿勢,目光聚在夏梨臉上,“即使你沒有提起,我也沒有漏掉這裏……我記得,你在這裏找到了我,問我為什麽喜歡待在這兒,我告訴你……因為這裏令我懷念。”
“我很高興你記得。”她仰起臉,細密的睫毛有些微微顫動,聲音輕得像蝴蝶,“你會幫我連這份記憶一起懷念下去嗎?”
“……我會的。”盡管不明白為什麽夏梨要這樣講,日番谷還是點頭應着。
墜落的太陽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沉入湖水,四周寂靜地只剩下蟲鳴,然而漸漸地,蟲鳴愈發得微弱下去,鋼鐵澆築的橋風化在空氣中,湖水蒸發,像被看不見的日頭吸取一切潮濕,遠處的建築、森林、山巒……一切都融化在無盡的虛空中。
以日番谷和夏梨為中心,一條青石路悄然延伸而出,還有路兩旁驟然亮起橘黃的燈光,一朵一朵,好像靈魂一樣懸在空中,顏色溫暖,觸感冰涼。
“看來卯之花博士已經成功了……冬獅郎,沿着這條路走下去,你應該就能回到最初你所構想的未來,也就是你所想象出的VW世界,它的時間滞留在儀器故障的那一刻,當你回去的時候,一切将恢複如常。”
夏梨的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一盞燈籠,裏面燃着青色的燭火,她遞給日番谷,示意他需要一直拿着它。
“不能和我一起去嗎?”接過燈籠,日番谷卻并沒有離開。
“那是你構想的未來,不屬于我。”夏梨搖搖頭,像一位諄諄善誘的老師,向日番谷做着最後的解釋。
“VW世界的構建形态,不是過去,也不是現在,而是未來……在你的世界裏,你設想的未來裏,沒有我的存在。”她靜靜地道,企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穩。
“故障的時候,是我和你某種意義上的重合,也相當于我在幫你構建世界,所以我能夠出現……但是你的記憶中沒有我,十二歲之後的任何訊息……這是無可争議的事實,所以……”她指了指自己的身體,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只能用這種樣子來與你相見。”
“可是……”她并未結束這段話,為它加上另一個轉折,黑色的眼睛從未如此認真地同日番谷對視,“稍稍彎下腰好嗎,冬獅郎。”
夏梨踮起腳尖,在日番谷向前傾的時候輕輕摟住了他,一個柔軟的,小心翼翼的吻綻放在相觸的唇齒間,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他的耳畔傳來她輕聲的言語,并不是做最後的挽留。一只手推上他的身子,讓他踏上那條橘紅光芒照耀的路。
“你想看見長大的我嗎?”
“想不用彎腰就能和我牽手,一起在街道上行走嗎?”
“想和我一起再看一遍空座,走過很遠的路嗎?”
腳步不由自主地前行着,他只覺得自己的頭越發沉重,思緒聚攏,又無法制止地四散而去,只昏昏沉沉地,聽見最後截斷的聲音。
“如果這些問題,能有一個回答……”
“你所描繪的未來裏……”
“……會有我的存在嗎?”
-8-
日番谷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萬幸他還能從夢中蘇醒——從各種意義上來講。
當儀器被關閉,研究者将各種插管小心地一點點從他的體內撤出時——這并不容易,尤其是清理連接腦神經的那部分時——他緩緩地睜開碧綠的眼睛,朦胧而模糊地掃視着全白的病房,眼珠有些僵硬地轉動着。
他聽見人們匆忙的腳步聲,有的人在指揮,顯得疲憊而聲音沙啞,有的人在翻動紙張,海藍的鋼筆匆忙着完成書寫,沙沙作響,有的人搬運着最貴重的儀器,盡管無比謹慎,卻還是招致抱怨(那些管子怎麽能拖到地上呢!他聽見有人這麽呼喝),還有的人,則站在自己的床邊,俯下身子輕聲問候——
“DR.H,你感覺怎麽樣?”她的聲音細小,卻掩不住欣喜之情。
“還好,我……應該沒有排異反應……”頭疼發暈是正常的副作用,與此同時襲來的還有全身的酸軟無力,好像骨頭被抽去似的——這倒也沒什麽,盡管每天都有專業的護工來幫助做肌肉按摩,畢竟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慢慢就會好起來。
“謝天謝地……”勇音長舒了一口氣,她給日番谷墊好枕頭,又把他扶了起來。
“DR.H,研究所将感謝你做出的貢獻。你面對的困境,不,應該說是絕境……近乎威脅到人的生命,因為你的付出,VW儀器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幾乎有了質的飛躍——”
“虎徹小姐……”日番谷費力地擡起手,揉着發痛的太陽穴,嗓音有些喑啞,打斷了勇音興致勃勃地發言——他的頭真的很沉,即使現在去看四周,也仍有眩暈的感覺,而且,比起去聽這些沒有營養又令人煩躁的話,他似乎有更重要事情去問。
“啊,是……!抱歉,我好像打擾你了……”虎徹勇音緊張地應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不用在意……”他的語速很慢,努力放大着音量,“1626室,那個幫我傳遞訊息的女孩,夏梨……黑崎夏梨……你知道她在哪號病房嗎?”
“這,非要說哪間的話……”勇音陷入了短暫的思索,似乎有點奇怪日番谷的問法,“柒號病房,沒錯,應該主要是柒號病房。”
她接下來又說了什麽?應該還說了一些話……但是日番谷聽不清了,他的思緒浮浮沉沉,在眩暈和昏睡的侵襲下越漂越遠,所記得的唯一東西,只是病房的號碼。
無論如何,即使知道現實中她無法感知自己……
他想去看她。
-9-
一束矽膠做成的百合插在白色花瓶中,散發着淡淡的藥香,柒號病房如以往一般安靜,只有監控心髒跳動的儀器發出“滴——滴——”的聲響。
刷過身份驗證的房門自動打開,銀發碧眸的男人穿着消毒衣踏了進來。接受了幾天康複訓練,他總算能下地走路——盡管走的非常緩慢,能自由活動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來柒號病房。
病房的陳設沒有任何差別,柒號同樣在靠窗的位置擺着一張床,床尾貼着一張卡片,應該是明确患者和負責人的标記卡,日番谷只掃了一眼,看見上面寫着“Kurosaki Karin”的字樣,便又匆匆把視線收了回去。
病床上的女孩蓋着一張白色被單,被單下的四肢因常年卧床無法活動而瘦削到難以想象。她的頭發如同濃密的海藻,散落枕上,更襯得面容蒼白。雙眼緊緊閉着,大半個臉被氧氣面罩遮住……盡管如此,卻不難看出她微微揚起的嘴角。
虛拟世界裏的夢境,有着無與倫比的美妙。
日番谷不大清楚自己現在的心情怎樣,他只是本能地伸出手,用帶着橡膠手套的手掌摸了摸女孩的額頭,把有些淩亂的發絲撥開,然後像被什麽驅動一般,順從着心底的願望,緩緩俯下身去——
“喂,你在你對我的病人做什麽?”
突如其來的一聲喝止讓日番谷愣在原地,他直起身子回頭去看,只見病房門口站着一個女人,高高瘦瘦的,同樣被裹在一層消毒衣裏,她帶着藍色的醫用口罩,只露出細長的眉毛和一雙黑眼睛。
“你是T研究所的醫者?我可不記得千繪有隸屬研究所的男朋友……”看到日番谷的打扮,她稍稍放下心來,只是狐疑地打量着日番谷,從口罩傳出的聲音有些發悶。
“等等……你說,千繪?”本想在腦內組織語言解釋清楚這個誤會,女人的發言卻讓他遲疑起來,重複着剛才聽來的聲音,日番谷的語氣充滿懷疑。
“有什麽問題?田中千繪,柒號病房的病人,她是最開始接受VW實驗的人,一直就在這裏。”女人挑了挑眉,似乎對日番谷的疑問感到可笑。沒有多解釋什麽,她徑直走到病床前,摘下床尾挂的标記卡,遞到日番谷面前。
“看看吧,上面寫的很清楚——‘患者姓名:Tanaka Chie’”她的手指在第一行來回劃動着。
日番谷的眼睛微微睜大,無可否認,鋼印加鉛字清楚地證明了這一事實,可是,剛才他明明看見了——
“不好意思,這裏,能讓一下嗎?”視線向下移去,他的手猛地一動,碰到女人的,示意她的手指向上移一些,露出下面一欄的訊息。
“責任人,Kurosaki Karin。”他輕聲念着,“黑崎夏梨……不是柒號病房的病人?”
“當然,她是柒號病房的負責醫師,T研究所1626室的主治。”女人笑了起來,“不過毋庸置疑,她是VW計劃裏的病人,而且如果不是腦子病得不輕,她才不會接受這種東西。”
她很快收住了這類似嘲諷的話頭,把标記卡從日番谷手裏抽出去,重新挂到病床尾部,轉過身,微笑着開口。
“所以,你找我有什麽事?”
她黑色的眼睛裏流動着他熟悉的光,沒待日番谷反應些什麽,女人便走到了他的面前,相差不多的身高讓她只稍稍擡了擡下巴。
“順便……能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夏梨注視着他的眼眸,認真地詢問道。
-10-
一個月後,T研究所對外交流會。
“關于VW計劃,今日我們首次将已經掌握的訊息公之于衆……非常高興地同業界的各位共享這個偉大的計劃,希望在諸位的努力與參與下,能取得更大的成果——”
拿着裝訂好的厚厚一沓論文,日番谷坐在會堂的角落,目不轉睛地望着臺上的卯之花烈,她無比優雅而從容地站在話筒前,用篤定地語氣介紹着基本成型的VW計劃。舉辦這次交流會的目的,絕大部分在于吸引投資與制造輿論,在第三批實驗員紛紛結束實驗後,T研究所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把它投入實體市場。
卯之花的語調溫和沉靜,日番谷聽着聽着,卻不知不覺地把內容偷換成了前些日子她對自己講的話,一樣的語調,一樣的聲音,敘述着那些1626室中,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DR.H,記憶是非常虛無缥缈的東西,盡管我提出了腦內連通的方案,實際實施卻遠比想象中的麻煩。”
“并不是所有接受VW計劃的人都能任意進入彼此的世界,你的設想沒有任何問題,‘電波重合,人形複寫’,但那只是理論……實際上我們發現,記憶的連通,只有彼此存在共同記憶的人才有可能實現,基于共同回憶的基礎上生成波形,以它為載體打開侵入大腦的門……陌生人無法做到這一點,我們的大腦擁有最值得驕傲的防禦和識別能力,企圖強硬打開它的縫隙,便會飛蛾撲火。”
“是的,接受計劃的人裏沒有符合這個條件的人,DR.H,你幾乎是剛加入研究所就參與了實驗,與所裏的人大多只有一面之緣……太過薄弱的印象基礎是無法作為載體的。萬幸的是,我們的主治剛結束了在國外的工作回到了1626室,她願意向你伸出援手,幫助你渡過難關。”
“她符合條件,又在最初就接手了VW實驗的觀察工作,富有經驗、學識淵博,真是再合适不過。可惜萬事總不能盡如人意,至今我們唯一的遺憾是……當儀器故障排除,她離開你腦內世界的時候,成為載體的記憶信息将自我毀壞,不複存在……盡管預測到這一點,但始終無法克服。”
“我想比起我,你更應該向我們的主治表示感謝,即使知道和你有關的所有記憶将灰飛煙滅,她還是決定接受這一任務,DR.H,就算她現在不記得你,那也沒什麽……”
“……最重要的東西,是不會因為遺忘而一筆勾銷的。”
卯之花的聲音輕柔,像一泓溫熱的泉水,潛流不息。
“要記住,現實中的未來,才剛剛開始。”
“日番谷博士,你真的有在認真聽嗎?”突如其來的女聲打斷了日番谷的思緒,他手中的論文集被抽去,來人草草翻閱了一遍,又将這本資料遞給他。
“也許我有些走神。”日番谷笑了笑,他碧綠的眼眸中映出面前人的樣子——黑發高高束成馬尾,露出白淨的前額,許是因為畫了淡妝,面容顯得十分精神。她穿着一身黑色正裝,襯得身材很是高挑(還有凹凸有致?),一路走來,飒爽的英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只是‘有點’?”夏梨坐到他旁邊的空位上,環視一遭四周,更加确定地道,“現在可是中場休息的時間,你還保持一副專心聽講的樣子僵在這裏……”
日番谷這才發覺身邊環境不知從何時起變得嘈雜,人們紛紛起身紮堆兒聯絡感情外帶合影,臺上早已沒了卯之花的身影,她來到了前排貴賓席,和一些商界的大佬不知談些什麽,笑得意味深長。
“遲到将近半場的人沒有資格指責我吧。”他佯作不悅,卻還是補充道,“想了解上半場說了什麽事情嗎?”
“感謝你的好意,不過勇音昨天跟我說,卯之花告訴她只需要在臺下坐着就好,今天她的講話完全不用進腦子——如果我們不想購買一臺VW儀器的話。”夏梨做了個手勢,抿嘴笑道。
“确實,都是些無關技術領域的事情……所長夙願達成,最大限度地拓寬了受衆群體,也許買這東西的正常人比腦損傷患者還要多。”
“一個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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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用自己堅實的臂膀彼此支撐,逆向而行于天災對抗。他們年紀輕輕卻要擔負拯救世界的重負。他們不是超級英雄,卻為了同一個信念,成了真正生活裏的英雄!小說關鍵詞:消防英雄無彈窗,消防英雄,消防英雄最新章節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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