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司彬把門鎖密碼發給林木潤後,當晚就乘飛機去了Z城。

“注意安全。”林木潤邊走邊給他發微信:“到了Z城有人接你嗎?”

“親戚會來接我。”司彬回複道:“要開飛行模式了,落地再聊吧。”

林木潤收起手機,拎着小提琴打開了司彬家的門。

小白膽子比較大,聽到動靜主動跑了出來,見進屋的是熟人,便開開心心蹭了過來。

大白則躲在樓梯上暗中觀察,等林木潤給它的食盆裏加貓糧時,才黏黏糊糊地“喵”了幾聲。

大白吃着貓糧,暫時記住了林木潤的好處。

沈行知推門進來時,客廳的燈還開着,大白窩在沙發上打呼嚕。

他猜測幫忙喂貓的人應該是來過了。

走到二樓書房門口時,沈行知隐約聽到房間裏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于是他擡手敲響了門。

林木潤也沒想到能在司彬家裏與擦肩而過的路人重逢,他放下琴弓,禮貌問道:“請問你是?”

“哦!是你啊小帥哥。”沈行知向他招了招手:“又見面了,你是來幫我弟弟喂貓的吧?”

“嗯。”林木潤點頭:“我在這裏會不會打擾到你?”

“沒有沒有,是我打擾到你了。”沈行知解釋:“我不知道是你在拉琴,還以為誰在裏面放音樂呢。”

林木潤看了看手中的琴,疑惑道:“我還以為隔音很好。”

“隔音肯定好!司彬以前還在裏面放重金屬搖滾呢,就算我耳朵比較靈,也是站在門口才聽到琴聲的。”沈行知邊說邊搭上門把手:“你練你的,不用管我,我就回來拿個東西,馬上走。”

“你不住這裏嗎?”林木潤問。

“不住。”沈行知解釋:“我住酒店裏。”

林木潤沉默片刻後問:“是不是我在這裏不方便?”

“沒有沒有!”沈行知一邊說,一邊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我對貓毛過敏。”

林木潤:……

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才停住:“真的,不騙你。”

爬上樓梯口的大白被他吓了一跳,慌慌張張跑了回去。

“你看吧,我沒騙你。”看到大白跑了,沈行知一吸鼻涕,說:“可能我這人比較狗吧,所以不招貓喜歡。”

說完他朝林木潤揮揮手:“你繼續練吧,不用管我。”

“好……”林木潤遞給他一張紙巾:“你擦一下鼻涕吧。”

沈行知心态很好,挂着鼻涕也不覺得丢人,坦蕩地接過紙巾就按在鼻頭上,甕聲甕氣道:“謝謝啊。”

“不客氣。”

林木潤關上門開始練習,沒過多久,便聽到了貓爪子撓門的聲音。

他打開門,發現整個屋子安安靜靜的,沈行知可能已經離開了。

小白見到了人,“哧溜”一下鑽進了書房,它熟門熟路地跳到了桌上,一雙圓溜溜的藍眼睛好奇地盯着林木潤。

“你要聽嗎?”林木潤問。

小白甩甩尾巴。

“對于貓來說小提琴的聲音可能會有些吵。”他對小白說:“要是覺得吵你可以跑出去。”

那頭的沈行知剛一走出家門,就點開司彬的頭像發送一句:“出息了啊,都不和你哥打聲招呼。”

一個半小時候後,林木潤結束了今天的練習。

“我等會要把書房門鎖起來。”他收起小提琴,抱着小白走出書房。

小白“喵”了一聲。

“白天你不能進書房,我怕你把書弄到地上。”林木潤解釋道。

沈行知走前還在客廳裏留着一盞燈,林木潤将小白放回窩裏,又喂了他一點營養膏。

大白聞到了食物的味道也湊了過來

“食盆裏的貓糧省着一點吃。”他撓了撓大白胖乎乎的下巴。

“我走了,明天晚上再來看你們。”

房間裏陷入一片漆黑,小白從窩裏鑽了出來,它靈活地跳到窗臺上,安靜地看着少年披着月光漸漸走遠。

飛機落地後,司彬在轉臺前等待行李,這才來得及回複沈行知的信息。

“什麽出息了?”

沈行知的語音馬上彈了過來。

“小男朋友在你家裏,你都不告訴我一聲?”

“什麽小男朋友?”

司彬想了想,猜測沈行知可能是碰到林木潤了。

“那是我同學,你別瞎說。”

沈行知輕笑一聲:“跟你哥裝什麽?誰能進你書房我還不知道?”

“真不是。”這裏人太多,司彬不方便語音,便打字解釋道:“我單相思呢,你可別亂說。”

這次等的有點久,沈行知發來了一段話。

“難怪他對我這麽客氣,我還以為這孩子第一次見家人不适應呢。”

“嗯。”司彬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你沒瞎說什麽吧?”

“我什麽也沒說。”沈行知回答:“一中藝術節快到了吧,你借着喂貓的緣由把人都騙到家裏來了,這也太明顯了,不怕別人看出來?”

“明顯嗎?”司彬問:“我只是覺得他每天去琴行太耽誤時間。”

“哦。”沈行知說:“自欺欺人。”

“他心思不在這方面。”司彬剛回複完這句,就看到自己的行李轉了過來。

“而且我不想打擾他,所以暫時就這樣吧。”想了想,司彬打字補充道。

“我覺得你已經從某些方面影響了別人的習慣。”沈行知問:“既然已經打擾了,還不打算追?”

“再說吧。”司彬走出機場。

“同性戀人畢竟要面對更多的壓力和質疑。”

“你很在意這些嗎?”沈行知問。

“我不在意,但我怕他受到傷害。”打完這行字後,司彬卻沒有馬上點擊發送,他盯着沈行知的問句看了半晌,最終将對話框裏的字删除得一個不剩。

沈行知出櫃的時候,司彬還在讀小學,那時候他父母的婚姻關系岌岌可危,很長一段時間,年幼的司彬借住在舅舅家裏,每天都能看到舅舅和表哥的沖突。他們争吵的內容司彬尚不能完全理解,但他知道表哥沈行知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舅媽每日以淚洗面,幾度找到校長,想給沈行知辦理轉學手續。

“我哪裏也不去。”一向樂觀開朗的沈行知忽然變得渾身帶刺,他看着躲在房門後的司彬,轉頭對自己的父母說道:“我們出去說,不要當着孩子的面吵架。”

那天他們讨論了什麽司彬不知道,但最終,沈行知還是留在了一中,舅舅也斷了沈行知的生活費,将他趕出了家門。

後來,司彬帶着外公塞來的生活費去一中找沈行知時,發現榮譽欄上已經沒了他的照片。

門衛不知道沈行知是誰,他将司彬攔在了校門外:“不行,你不能進去,就在這裏等他們下課吧。”

路過的老師看到他,便問了一句:“小朋友,你找誰?”

“我找沈行知,他是高二理科一班的學生。”司彬回答。

老師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那天他在校門口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了下課鈴聲響起。

“哥哥!”司彬向沈行知招手時,才發現了表哥身旁多了一個人。

“介紹一下,這是我弟弟,叫司彬,這位……”沈行知看向身旁的高個子男生,笑着對司彬介紹:“這是我男朋友,叫貝凡。”

老實說司彬對貝凡的第一印象不怎麽好——和相貌無關。

孩子的邏輯很簡單,正是因為貝凡,沈行知才被其他人孤立,被家人責罵。

“對不起啊,我弟弟有些怕生。”見司彬不說話,沈行知笑着向貝凡解釋。

“沒關系。”貝凡友善道:“時間還長,以後我和他總會成為好朋友的。”

貝凡和沈行知交往的時間确實很長,但最終,司彬也沒能和他成為朋友。

就在去年,貝凡結婚了,還有了一個孩子,但遠在M國的沈行知被蒙在鼓裏整整一年,直到前些日子才發現了不對勁。

兩人轟轟烈烈,仿佛願意對抗全世界的感情劃下了一個不完美的句號。

司彬不止一次設想過,假如沈行知當初沒有出櫃,那事情會不會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結局?沈行知扛下了衆多的非議和白眼,換來的結局卻仿佛是一個笑話。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林木潤身上呢?

司彬不敢想。

林木潤應該有一個平靜又安穩的高中生活,應該有一群不那麽默契卻足夠心善的朋友,閑暇時間或是練習小提琴,或是看看書。他應該生活在陽光下,而不是像當年的沈行知那樣,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更何況司彬并不知道林木潤的性取向,他不敢莽撞表白,讓自己成為紮進林木潤心中的一根軟刺。

可是卻又忍不住想要對他好,因為林木潤對司彬是不同的。

司彬抱着這樣矛盾的心理,在機場A出口處站了很久。

“你說得對,我應該和他保持距離。”司彬解開已經自動鎖屏的手機,回複道:“我挺在意別人的看法。”

“年輕人,初戀只有一次,不要後悔啊。”沈行知發完這句話後便再沒了動靜。

十七、八歲應該是個意氣風發的年紀,愛了就大聲表白,開心了就放肆地笑,成人世界的疲倦和憂思好像都與這個年紀無關。

但前提是,這段感情能被世俗所容。

司彬翻開相冊,看到了一張飛機降落前的俯拍圖。

隔着朦胧雲層,城市夜空裏的燈光顯得溫柔而又寂靜,飛機的上方是滿天繁星,下方則是萬家燈火,仿佛星辰滾燙的碎片迸濺在大地上,連成片片華光。

這樣的照片司彬拍了很多,層層篩選後,只留下了這一張,他原本想把它發給林木潤,但就在剛才,這個想法被掐滅了。

司彬的手指劃過手機屏幕,幾番猶豫後,還是選擇了删除照片。

“去市區嗎?”他收起手機問蹲守在機場附近的出租車司機。

“去啊,帥哥上車吧。”司機掐滅了煙說道。

車起步後,司彬再次點開了高遠發來的那張照片。

拉小提琴的少年和落地窗外的燈火讓他的目光變得溫柔。

就這樣多好,司彬想。

他的眼睛會一直像照片裏這樣幹幹淨淨的,再過幾個月,他将會考上一所好大學,然後邂逅一個好女孩,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再組建自己的家庭。

司彬放下手機想:“而我只用遠遠地看着你就好,看到我不再喜歡你為止。”

窗外有車輛飛馳而過。

司彬和林木潤就會像馬路上行駛的汽車一樣,短暫交彙,然後分道揚镳。

你不會知道我喜歡過你。

只有我一個人會記得,高一那年的暑假,我遇到了一位穿着白衣,站在玻璃窗前拉小提琴的少年。

這樣也挺好的。

司彬閉上雙眼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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