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
清晨小舟背着包上了火車,下午在一個他從沒聽說過的小城市下車。他沒有小城市的生活經驗,在擁擠混亂的小街道上有些辨不清方向,好容易才找到汽車站。他沒有心情找地方吃飯,就從這裏直接上了長途大巴,到這個時候他還覺得自己狀态不錯。
大巴車開出去以後,有一半的時間路況都很差,車開的很慢,颠簸得卻很厲害。小舟平生第一次經歷了巴士車上的夜晚,他已經不大去想夏末了,不管想多少次,他都會選擇自己。他的生活不會為了夏末的再次出現而改變,他的計劃就是感受盡可能多的生活。
所以他現在可以往自己心中的本子上記錄嶄新的生活經驗了:路況糟糕,車裏彌漫着一股汗臭味,有一個嗓音洪亮的小孩每隔五分鐘就會哭一次,每次哭一個小時;一個女孩在開車兩個小時以後吐在了車上;有人帶了兩只大公雞,他敢肯定它們一定拉了。比拉屎公雞和嘔吐女孩更煩人的是一對衣着粗俗的中年夫妻,他們從上車開始就一直在吵架,極盡尖酸之能,互相挖苦貶低對方,小舟開始還好奇地聽了聽,後來崩潰地扯上了耳機。
這就是婚姻生活。
小舟想象夏末跟梁瀾結婚以後的樣子,梁瀾會覺得夏末不算會賺錢,夏末懶得跟她說話的毛病會變得更嚴重,不過一切等他們有孩子以後就會好很多。
他沒法再看書了,車颠簸得快要把他的眼睛晃瞎了。他掏出手機來看看,一路上時不時地沒信號,手機耗電格外地快,現在已經開始了電量不足百分之十的報警。他用最後的電量刷了朋友圈,夏末發了一張騎行照片,下面附着數據,巡航時速37,體能強得像神經病。換句話說,夏末的生活一如既往。
小舟關上了手機,終于蜷縮在鋪位上糊裏糊塗地睡過去。第二天張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翠綠的大山逼近車窗,帶着他從未見過的蠻荒和恣意。
沒過多久車便停在了一個更小的鎮子裏,鎮子夾在幾座山勢略微平緩的山丘之間,所有人都在這裏下了車。其實,小舟也不确定這裏是不是鎮子。他漫步到街角,發覺單拿出這裏的一家店鋪來看也跟小縣城的商鋪沒什麽區別,生活起來不會像夏末說的那麽脫離現代文明。但接下來他就發現他無路可走了——這鎮子只有一條五百米不到的商業街。再走下去就是平房院子間夾着的小路,路上還游蕩着懶洋洋的土狗。
小舟打聽了一下,這裏叫做八裏陀,他核對了一下早上領隊老師給他的出發通知單,上面寫着是讓他到這麽個地方,等着人來接他。所以這裏還不是終點站,不知道下一程需不需要坐牛車。
他背着雙肩包,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面對着蒼茫的綠色,眼望着如黛的遠山,深深地呼吸了山裏清新得幾乎甘甜的空氣,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小有點牛逼的。能在那樣邋遢肮髒的車鋪位上睡一宿,一覺醒來發現生活将自己抛到了世界寂靜的角落——至少夏末肯定沒有這麽高的逼格,丫才是城裏小孩。
他覺得心情痛快了許多,肚子也跟着餓了,聞到早餐棚子裏的陣陣香氣,第一次有急切想吃路邊攤的欲望。他伸手去掏錢包,突然怔了一下,猛地轉身盯着剛拉他長途跋涉來到這裏的巴士車,一邊上上下下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那車現在已經空了,連司機都不知道哪去了。
“我操。”小舟第一次順口罵人。 經過昨晚那半宿質量奇差的睡眠,他身上所有口袋都被人摸了個幹幹淨淨。
小舟趕緊甩下背包,幸好手機因為沒電很早就被他放進背包,他睡着的時候背包就被他擠在身體和車窗之間。他翻出移動充電器插在手機上面,接着翻遍了背包的每個角落,仍舊一分錢都沒找到,他的銀行卡跟着錢包一起丢了,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學生卡和身份證沒在錢包裏。
但是他也不能一分錢都沒有地這麽等着,他考慮到自己也許他可以跟前來接他的人說明情況,跟他借點錢。但是需要支教的地方可能不會太富裕,也許人家不願意借錢給陌生人。況且他在這裏已經轉了兩圈了也沒看到有人來接他,如果接洽中間出了問題他可能要自己找車去目的地。他昨天在車上一天都沒吃東西,現在餓的半死。
他嘆了口氣,終于慢慢地從背包裏拿出昨天在讀的那本書,拿着書甩了兩下,從書裏甩出一張銀行卡來。夏末的工資卡他一直拿着當書簽用,雖然明知道應該悄悄放回夏末的抽屜裏,可是卻一直拖延着沒有做。
他在巴士車停靠的簡易車站門口找了個地方坐下,等着來接他的人,夏末的工資卡在他的指尖不停地翻動着。四個小時就這樣過去了,他跟着陰涼的樹影挪了好幾個地方,還是沒有人來接他,他已經餓過了頭不覺得什麽,但是缺水讓他的嘴唇幹澀的破了一層皮,喉嚨似乎已經粘在一起。
小舟在正午的酷熱裏頭暈眼花了一陣子,決定豁出去了,雖然很丢人現眼,可是夏末總不會希望他被渴死餓死。
他走到隔壁一個從沒聽說過的村鎮銀行,用夏末的卡在唯一的一臺ATM機上取了1000塊錢,再給陶可打了個電話,讓她無論如何盡快給這張卡轉進1000塊錢來。陶可一個小時以後回他短信說已經辦完了,那時候他已經一口氣喝了三瓶水,吃完了四個面包。
他希望夏末不要發現這件事,如果夏末的銀行卡沒有開通短信服務的話,夏末根本就不會知道。這種可能性非常高。
下午兩點的時候,小舟終于等到了來接他的人。那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瘦弱男人,也可能不到四十歲,山裏人比較顯老。
那男人神情憂郁,用有着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告訴小舟他叫南富貴,是孤山子屯裏唯一的老師,一個民辦教師。很高興小舟來這裏,他明天就要去大城市打工賺點錢補貼家用,最好小舟能在四十天的暑假裏替他把九月份和十月份的課都趕出來,這樣他就可以放心地晚回來兩個月,多賺點錢。
小舟先是想到他這名字太不吉利,着實難富貴,再對地名大吃一驚,他還以為通知書上印錯了呢,這回親耳聽了,也不知道地底下有沒有金礦。
不管怎麽說,小舟答應了他的話,說自己會盡量按照他的要求來。南富貴憂郁地點點頭,看起來也不太愛攀談,只問他還有多少行李。
小舟有些尴尬,他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以及手機筆記本,不知道按照這裏人的習慣是不是他其實應該把被褥都背來,他在火車站看過民工是這樣旅行的。“其他東西我會讓我朋友郵寄過來的。”他告訴南富貴。
南富貴也沒有什麽別的表示,推來了一輛摩托車,小舟放了點心,至少不是牛車。但是要他上一個陌生人的摩托車後座,他還是不大舒服,城市生活早已習慣禮貌的社交距離。讓他選他寧願抱着夏末的腰,而不是一個一身煙油臭味的陌生人。
可是也沒別的選擇,小舟勉勉強強上了摩托車,手撫在側面。沒有任何征兆,那個看起來憂郁瘦弱又貧窮的可憐男人,猛地加速啓動,小舟差點被甩下去。
車駛出了八裏陀立刻一頭紮進了群山之中,摩托車開出去半個小時以後小舟終于能明白為什麽是摩托車來接他,而不是讓他自己尋巴士車進山。這裏的山路崎岖盤繞,更糟糕的是根本就不是柏油路。真正意義上的路,過了八裏陀之後就沒了。小舟一路上只偶爾看到幾輛長城越野車,如同非洲叛軍般在山路上狂飙突進,車上挂着某某工程部的标識,看來國家在這一帶開始鑽山修路了,一旦交通發達,也許就不會閉塞的連老師都找不到。
但是現在,小舟悔的腸子都要青了,時不時甩個90度角的山路,這個南富貴老師以至少80公裏的時速狂奔,幾乎是那破摩托的極限速度。每一次轉彎,小舟都要壓制住慘叫的本能,盤山路的另一側就是萬丈懸崖,甩下懸崖就會摔成肉餅。
他在獵獵的山風裏,手臂抽搐地緊緊抓着摩托車座,回想起夏末說的話,有那麽一陣子極度懷疑自己的确就是中二病患者,根本沒自己以為的那麽明智。
一個小時以後他看到了一個地勢平坦的山谷,植被茂密,一條小河宛若銀鏈一般從山上傾瀉而下,在谷底彙入一條大河。美麗的讓人無法呼吸,小舟在山坡上的村口站了一會,隐約的似曾相識。
“你住我家,我媳婦一直在北京打工,我明天也要去了,家裏再沒人了。對了,我家就是學校。”南富貴說。他帶着小舟進村,村子不大,路過的人都在打量小舟,幾個頑童跑來跑去。
小舟看南富貴的年紀,覺得他應該有孩子,但看他的樣子也不大好問。這個村子很少有男人,路過的都是女人,偶爾有幾個男人都是年紀很大的老人。
“男人都在外頭打工掙大錢。”南富貴陰郁地說。小舟看了他一眼,大概明白他的潛臺詞,他家是媳婦在外頭打工“掙大錢”,他自認是個沒出息的男人。
“學校一共五個班,小學到初中都有。學生有本村的,也有附近幾個村的。”南富貴給他簡單介紹了一下,把他帶到一個破院子裏,小舟看出來南富貴的房子在村子裏算得上是下等了。“鄉政府曾經把孩子都收到中心校去,但是這裏太遠了,校車出過一次事,後來很多人家就不送孩子去念書了,才又有了這裏。”
“家裏米面都有,隔壁王嬸做菜會帶出來你的,這是事先說好的,你的夥食費上個月我已經領回來了。”南富貴打開門,“這是附近幾個路遠的孩子睡午覺的床,今晚你就睡這。”
小舟走進門去,屋裏采光不好,有一股濕潤的黴味,在明亮的地方站久了剛進去眼睛不太适應,只覺得昏暗一團。
“條件不好,你們城裏人可能适應不了。”南富貴大概是看小舟在屋子中間站着不動,所以說了一句。
“沒事,沒有什麽适應不了的。”小舟說,回頭一看身後人都沒影了。
小舟無可奈何地把包放在一張靠窗的床上,回頭打量着屋裏,靠牆放着四張小床,另有一張不大的木頭桌子,一只粗打的木頭臉盆架子,上面放着一只塑料盆。地上鋪的是紅磚,小舟好奇地踱了踱腳,腳下的磚頭微微動了動,磚縫之間填充的竟然就是泥土。有些磚塊已經碎了,用了更多的泥土把空隙填滿。小舟從來不知道室內還有鋪紅磚的,他一時興起真想摳出一塊來看看。純粹學術目的,想知道這些磚就是鋪上的呢,還是磚底下粘了類似混凝土的東西。
正在猶豫之間,突然牆角爬出一只手掌長的蜈蚣,小舟哆嗦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給蜈蚣讓開路。他想起小時候在孤兒院裏,阿姨跟他說看見蜈蚣就要閉嘴,不然被蜈蚣爬進嗓子裏,就要變啞巴。他當然知道這是無稽之談,可是童年故事的威力總能深入人心,演練成本能。
這麽着山村的第一夜,即使小舟車馬勞頓,可還是睡不着覺。首先的問題就是他比床長,睡覺必須略微蜷縮着,他躺得很不舒服。再說他翻開床鋪發覺床上鋪的第一層是草墊子,或許是蘆葦編的,他很擔心草墊裏有蟲子窩。草墊上只鋪了一條薄薄的褥子,大概是學生的東西,褥子看起來都有點不幹淨。他仔細挑了一張清潔點的床,但還是根本不敢脫衣服,酷熱的盛夏裏只能穿長衣長褲睡覺。不過穿着衣服睡覺還好,一晚上圍着他腦袋飛的蚊子把他煩得簡直要瘋了。
第二天早上去廁所的時候,小舟又見識了村莊的簡易廁所,就建在一處山坡邊緣……詳細的情形小舟連想都不想去想,總之他覺得自己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從茅坑裏跌落到山腳下。他想起老馬丁在冰火裏描述的月門,但是沒想到一方水土一方人,這地方的人竟然用月門撒尿。
好在适應了幾次以後他的神經終于被磨粗了,他實事求是地考量了一下,那廁所修的其實很結實。而且迎風撒尿,一尿三千丈,也挺威風的。
小舟第二天開始就沒吃多少東西,原因說出來都丢人,從他第一天在盤子裏發現一只蒼蠅他就開始咽不下飯。他知道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他雖然跟着南富貴喊做飯的叫王嬸,但王嬸看起來好像都快七十歲了,雖然身體硬朗,連燒火都不肯用小舟幫忙,比小舟手腳都麻利,但是她眼神兒不是太好,還有點拿東忘西,菜裏經常放兩遍鹽。
唯一的欣慰就是小孩子們第二天就來上學了,雖然各個頑皮,但是也都很可愛,他下課帶着這幾十個懵懂的孩子玩的時候,偶爾恍神,想到當年夏末像他這麽大的時候,對着小屁孩的自己,他會想些什麽。夏末一定有無盡的善意和耐心,要是他跟夏末易地而處,也許他都做不到夏末那麽好。
他最不應該的就是跟夏末吵架,雖然不能完全算是吵架,但他也不應該說那些刺激人的話,話說出口,難受的可能只有他自己。他應該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話能說的更聰明一些,當時為什麽要那麽煩躁呢?除了夏末,還有誰會追着他發脾氣,就為擔心他。這事他不是想不明白,只不過當時那種環境下,他一不小心就激動了。本來應該是挺好的一件事,自己昏頭昏腦地弄砸了。別人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的機會,可他夏小舟本應該知道,老天很少給他第三次機會的。
孤山子處在峽谷周圍的最高峰下,其餘的山峰個頭都差不多,唯有這座山高聳在雲天邊。村子在半山腰的坡地上,村落階梯式錯落搭建,其實是個很美的地方。每天傍晚的時候,白色的霧氣從山谷中升起,遮蔽了溪流河水和谷底的一切。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霧氣會漸漸散去,小舟喜歡獨自坐在村子最高的土坎上,等着太陽漸漸升高到某一點,在某一個時刻山風吹起,在一個眨眼的瞬間,谷地的霧氣突然消散,一個有飛瀑和閃金河流的綠色世界倏忽明晰起來。
小舟在那瞬間常常會笑出來,那就像是世界幽默的玩笑,像是這個世界說你好的方式,它頑皮地在向人做着鬼臉。他滿心歡喜,想跟人訴說這種感覺,只是知道別人不一定會理解,可能還會把他當作怪人。從小少有人教導他什麽是正常的世界,所以他有時候不太能分清古怪和正常的界限。
這幾天他接了很多朋友的電話,閑聊的,問他怎麽失蹤的,找他玩的,找他幫忙的。還有陶可又和衣然吵架了,兩個人都來告狀,好像小舟能把她們倆說服似的。但是夏末始終沒給他打電話,也沒有短信,小舟偶爾想起來的時候就止不住心頭古怪的猜測,猜想夏末到底是怎麽想的,是不是認為他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把別人的好意當作爛泥。
山村雖然偏僻但也有3G信號,雖然不是特別穩定。宗珊希望全天都能跟他聊微信,她已經放假回家了,只不過小舟沒有多少說話的心情。她說的新看的電影,剛吃的美食,見到的高中同學,她們說的超級好笑玩笑話,他都提不起來談論的興趣,她說的世界好像跟他越離越遠。好像到了這個寂靜的地方,他其實并不愛說話的真正性格漸漸流露了出來,不用照顧別人的心情,不用勉強自己活躍氣氛,他可能更願意像這樣在沒人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山谷。
他知道自己是沮喪,沮喪的心情日複一日地加重,可能沒有胃口,吃不飽飯又睡不好覺的生理不适也加重了他的精神沮喪。
他有時候知道夏末說的全部都是對的,他适應不了這裏,他想做點什麽完全可以多打幾份工。捐錢給孩子買營養午餐也許要比教導那些對學習沒熱情,學習進展緩慢的孩子更重要。
但是最沮喪的時候,他又覺得這裏最适合自己,他本來也不知道該回去哪裏。最無法忍受的時候,他就帶上耳機,躺在土坎上聽着雄壯如軍歌般的金屬搖滾,看着蔚藍的天空和周圍的山巒。
他也很納悶,不是說餓極了連樹皮都能吃下肚子麽?怎麽他就還是不能适應?還有睡覺也是,南富貴走了以後把土炕讓給了他睡,倒是能伸開腰了,可是他還是睡不着,炕實在太硬了,硌得他渾身的骨頭都發疼,還時刻疑心疑鬼地覺得有蟲子經過。反倒是每天中午,孩子們午睡,他去眺望山谷,在陽光下他帶着耳機就在曬燙的土地上睡過去。
到了第五天,小舟上完上午的課,饑餓和缺覺開始讓他有些眩暈了。他在門口的一塊石頭上坐着,等眩暈的勁頭過去。他班上本村的一個小孩跑過來找他,小孩喜氣洋洋地端着一盆煮雞蛋,分給他足有十個,“老師我今天過生日,我媽給我煮的。我媽還讓我來請你過去吃飯。”
“哦。”小舟受寵若驚地接過孩子送給他的雞蛋,那孩子曬出健康膚色的小臉蛋上透着歡喜的緋紅。小舟下意識地擡起頭向小孩身後看,有個身材豐滿的村婦跟着小孩走過來的,不過站在稍遠的地方,大概是不太熟沒好意思過來跟他說話,但是笑得很善意腼腆。
“謝謝你,小寶貝。”小舟親了親孩子的小髒臉,“生日快樂。”
“老師,你給我滾一滾雞蛋。”小孩又拿起一個雞蛋塞在小舟的手裏,“我媽讓老師幫我滾一滾雞蛋。”
“為什麽呢?”小舟驚訝地拿着雞蛋,問那小孩。
“滾滾好運氣。”小孩笑嘻嘻地趴在小舟的膝頭。
他媽媽大概看他說不明白,就走近了來解釋,“我們這兒的說法,娃生日的時候要找一個有福的人,給他滾滾雞蛋,再讓娃吃了,好運氣!”
她笑着說,殷切地望着小舟。小孩子被媽媽說的來勁,拍着小手,在旁邊又叫道,“滾滾好運氣!”
小舟拿着雞蛋僵硬在那裏,在母子的催促下顯得有些呆滞,恍惚地說,“可是我……并不是有福的人啊。”
“你怎麽會沒福氣?”那農婦不解地說,“你生在城裏就是好福氣啊!”
小舟的嘴唇動了動,他想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生在哪裏,但這話又如何說的出口。“可是我……運氣實在不好,萬一……”萬一給小孩子招來我這樣的運氣,那可太不好了。可是小朋友歡天喜地過生日,小舟對上母親的眼神,那是殷殷切切盼望子女幸福好運的母親的眼神,即使生在貧窮山村裏,也不曾讓母愛減少一分。他說不出口,隐隐一陣窒息。
“你生在城裏,念那樣好的書,再說你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托生在那樣人家是好大的福氣。這還能說運氣不好?”村婦有些不滿小舟的推辭,誤會他有別的意思,“小乖乖,你快謝謝小哥哥。”
“謝謝小哥哥,嘿嘿嘿。”小孩張口就叫,笑嘻嘻地粘在小舟的膝蓋上。
小舟看進孩子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被這似曾相識的稱呼,似曾相識的場景勾得眼睛酸澀。他也曾這樣歡天喜地地趴在夏末的膝頭嗎?
“好,哥哥給你滾一滾雞蛋。”他拿着雞蛋在孩子的小手上滾來滾去,逗得孩子咯咯直笑,“滾一滾爸媽永遠愛你,滾一滾健康長大,再滾一滾就出人頭地,娶個漂亮小媳婦,問你媽媽高興不高興?”
“滾滾要漂亮小媳婦!”小孩立刻改了剛才喊的話,把他媽媽和路過看熱鬧的四鄰都給喊笑了。
小孩的小姐姐也出來了,立刻揶揄弟弟,“那就給你改名叫滾滾好了。”
小舟笑了出來,幫小孩子把雞蛋剝皮。他媽媽就說他,“你自己剝,別勞動哥哥。”
小孩膩在在小舟膝頭,頭也不回地說,“不要,我就要小哥哥給我剝雞蛋皮。” 宛如當年他向夏末撒嬌。
小舟笑了,眼睛卻更酸澀,夏末的回答就從他的嘴裏又一次說出來,“好好,我給小寶貝剝雞蛋皮。”
孩子的媽就跟親戚一起讓小舟,說家裏飯菜都做好了,特意燒了幾個好菜。小舟推辭說他已經吃完飯了。鄉下人熱情,不肯罷休,一定要讓小舟過去,還要喝幾杯。
小舟還要推辭,沒想到被一個大媽硬給拉了起來,他尴尬地又一次意識到這裏的人彼此都親近,不是那麽在意社交距離。就在這時,他聽見有車開近的聲音,這村子一向寧靜,男人們多半在外打工,平時很少有人光顧。
這次來的還不是摩托車的聲音,大夥都有些驚奇,遠遠看見一輛黑色的越野揚着塵土從村口的土路上狂飙進來,氣勢跟小舟來的那天見的那些長城越野一樣。
村民也看見了,孩子媽就問旁邊的人,“看着像是那些跑工程的老板。別是要把路修到咱們村的地去了吧?”
小舟想想可能也是這樣,他大概也是在寂靜的村子裏住了五天,實在閑得難受,都養出了新的八卦之魂了,竟然也期待着想知道來的人究竟要做什麽。大約那些古樸村落或者蠻荒部落的好客精神,也都是因為難見新面孔,所以養出來的。
不過來的不是附近跑工程人愛用的高性價比長城越野,小舟遠遠辨認出是一輛黑色的越野JEEP,确實是非常适合在這種沒路地方跑的車,開車的大概也是個精神病,一路駕着沙塵暴,狂飙而來,看到衆人等在路上也不減速,村民紛紛牽着孩子躲避。
黑色JEEP在距離小舟沒多遠的地方猛地剎車,小舟站在人群裏捂着鼻子等沙塵散去。車門一把推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跳下來,他帶着一副太陽鏡,上身穿着黑色背心,露出肌肉緊繃的肩頭,下身穿着及膝長的軍綠色短褲,腳上穿着一雙阿迪涼拖鞋。
小舟恍惚了一下,那流氓的身形熟悉得讓他眩暈,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真餓得糊塗了。
那人往前走了兩步,一把扯下太陽鏡,把圍觀的村民視若無物,放開嗓子拖着音調喊,“夏——小——舟,出來!”
人群被這流氓鎮住了,七大姑八大姨都靜了一下,小舟急急忙忙從人堆裏繞出來,有人似乎想拉他一把,讓他慎重。
他甩開拉他的人,其實他突然竄出來,還把來的人吓了一跳,大概沒想到他就站在邊兒上,氣勢當即折了一大半。“哦,小舟,你就在這啊。”
小舟忍不住了,他沖過去伸出手臂緊緊摟住夏末的脖子,“哥。”那些心酸和沮喪瞬間化為烏有,雖然他還要強忍着不要沒出息地抽泣出來。
“啊啊,你這個小混蛋。”夏末痛快地回抱了他,“委屈了吧?吃苦了吧?讓你總是不聽話。”
小舟什麽也不想說,趴在夏末的肩頭,還是不敢相信夏末在這裏。
有人在說,“這是哥哥不放心找過來了啊?”
還有什麽別的,她們都在七嘴八舌地說話,但是小舟一句話都不想理會。他死死地摟着夏末的脖子,趴在他裸露的肩頭上,痛痛快快地呼吸着夏天的味道。
“破孩子,你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才能這麽乖啊?”夏末感慨地說,摟着他就往車上塞,“走了,哥帶你換個地方。”
小舟被塞進車裏,離開了夏末的懷抱,他才醒過來似的,“我還要……”
“下午放假。”夏末也不知道沖着窗外的誰在說,“這都五天了,也該休大禮拜了,這幾天都放假啊。”
“我……”小舟吞吐着說不出話來。
夏末換檔直接倒車了,簡直是旋風一般把小舟收走。“知道。”他說,“知道你不回去。算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也不是來抓你回去的。我帶你換個條件好點的地方住,這片溝子的村子太窮。安全帶系好。”
小舟松了一口氣,把安全帶扯出來扣上,轉臉偷偷打量夏末的神情。“你……怎麽來了?”
車已經開進了山路上,夏末車開的很穩,沒有進村道路平坦時那麽瘋了,但對山路卻好像很熟悉,車開的輕松自在。“我啊,第二天睡醒覺,突然想起這時候‘輕舟已過萬重山’,心情就不是太好。想想還是應該來才對。”
小舟沒有說話,咬着嘴唇久久盯着夏末的側臉。
夏末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了出來,“早知道你這麽想我,我就早兩天過來了。怕你嫌我啰嗦,特意等了幾天才過來。”
小舟低下頭,夏末伸手去後面摸過來一只保溫袋,丢到小舟的腿上。“看看你自己,才五天竟然就瘦了一圈,還有那黑眼圈是怎麽回事,吓唬人啊?我就說你受不了,非得逞能,是不是吃不了飯也睡不着覺?”
小舟不吭聲,打開那只保溫袋,裏面很涼,是一大包碼得整整齊齊的Godiva巧克力。夏末大夏天的把這個拿這麽遠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又看了夏末一眼,夏末就催他,“肚子餓了吧?先吃一會巧克力吧,要到地方還要好一會呢,這路也不敢開得太快。喝不喝水?”
他重新低下頭,認真翻出一塊貝殼形狀的巧克力和一塊松露巧克力吃掉。夏末邊開車邊笑了出來,卻沒說什麽。
“手背是被蚊子咬腫的?”隔了一會夏末又問他。
“嗯。”小舟已經在吃第五塊巧克力了。
“腫的真厲害,要不是我知道這地方沒蛇,還以為你被蛇給啃了。”
“哈哈。”小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隔了三秒又覺得自己好像是瘋了,笑聲他自己聽了都覺得陌生。他不自在地又咬了一口巧克力。
“你現在巧克力吃多了還會流鼻血嗎?”夏末問他。
他裝作沒聽見。
“不管怎麽說,你的生活環境跟這裏離得太遙遠了,冒冒失失就跑來。來了發現晚了,男人的自尊上來作怪,難受也會撐到暑假結束,是嗎?哥哥給你上堂身為男人的第一課吧,那就是——該說好漢饒命的時候就一定要響亮地說出來。來跟哥哥說一聲,哥哥就救你。”
“男人的第一課——”小舟轉頭看着夏末,舔了舔手指上粘的巧克力,“不應該是‘那個’嗎?”
“吃巧克力的小孩子,‘那個’是‘哪個’?”夏末半真半假着惱火,瞥他一眼。
小舟嘿嘿一笑,拉上巧克力包,縮進車子裏,把巧克力包放在腿上,舒服地出了口氣。“車哪來的?”
“跟朋友借的。”
“哪天還?”小舟說。
夏末“嗤”地一聲笑,“小混蛋,你要想問我哪天走,就直接說。”
“哪天走?”
“暑假都在這裏。”夏末說。
“你瘋了吧?”小舟吃了一驚,“你不是有很多計劃嗎?”
“那你肯半途而廢嗎?”
小舟沉默了。
“我也不是來陪你的。”夏末說,“我外婆家就在這附近,她夏天都回老家住。我出國在外好幾年,很久沒陪外婆住了,也很想念她,所以我才來陪她,順便看管你一下。 幸好你歪打正着選了我外婆家附近,否則的話我才不會浪費時間來管你的事。你就蹲在山裏自生自滅吧。”
小舟笑了。
“你還別不相信。”夏末說,“我跟你又不是很熟。你覺得我會為了你千裏迢迢開車過來,還搭上大好的幾十天假期嗎?”
小舟扭頭看向窗外。
“還知道心情不好?”夏末說,“你看什麽呢?你那邊窗外貼着山,什麽都沒有。”
“混蛋。”
“哎呦,還敢罵你哥了。”夏末笑着說,“你這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麽?”
“哥,你就是混蛋。”小舟忽地轉過頭來,紅着眼睛盯着夏末。
夏末開車轉彎,沒有回頭看他,但是彎道轉過去之後,他伸手過來放在小舟的腿上。
小舟低頭看着夏末修長的手,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
他們又回到了小舟當初下車的八裏陀,不過夏末告訴小舟那不是個鎮子,只是個村莊。每個村子下面還有許多更小的村屯,比如孤山子。
他們在這個村子拐上了另外一條路,果然這裏的山勢起伏緩和了許多,小舟能看出來連田地都多了許多,路況也好極了,四車道的柏油馬路,幾乎跟國道和省道類似。
夏末加快了車速,這一次只用了半個鐘頭,他們拐進了一條兩旁都是高樹的鄉間土路,接着就進了一個村子。路牌上寫着南家油坊,田地裏有塊石碑上也刻着這幾個字。夏末給他解釋,“我媽姓南,這個村子多數人都姓南。可能以前靠榨油出名的。”
小舟懵懵懂懂,被夏末拉着下了車,一路跟着夏末走,這個村子的房子果然要比上一個強得多,房屋更大更新,也更像現代建築。
夏末外婆家的大門很巨大,兩輛越野能并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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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