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對啊,小舟現在我們學校讀數學系。嗯,哈哈哈哈,厲害吧。對,嗯,是這樣。啊哈哈你想見見?我問問他。暑假不成,我打算跟他出去玩。是,難得緣分這麽深。”

小舟把夏末和他的髒衣服一起放在洗衣機裏,加好洗衣液和水,順手把洗手池又擦一遍,耳朵裏聽着夏末已經給幾個人打過電話了。前面幾個電話似乎是打給師叔師伯,談些項目申請的事,聊點行業內的趣聞,每通電話的後半部分都以這句話開始——“我弟弟也讀了咱們學校,數學系。認識那邊比較好的導師嗎?”有兩個電話是打給朋友的,口氣更加可惡,純粹就是顯擺,小舟幾乎無法理解夏末到底在顯擺個什麽,明明他也讀了這所學校,而且他專業的分數更高。

但到了最後一個電話,才真正讓小舟覺得心煩意亂。夏末給他媽媽打了電話,越說越高興,事無巨細地把夏小舟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媽。

小舟擦幹手上的水走出衛生間,夏末正在書桌後面那張寬大舒服的椅子上坐着。椅子側放着,他身後弧形的落地窗透過夕陽柔和的光亮,将夏末側臉的線條勾勒的很美。夏末從很多層面上來講都極具男性魅力,俊美的容貌,高大健康的身體,但是還有……适度謙和的姿态裏暗藏着支配欲,總有一天他會發現夏末即便在撒謊的時候也會帶着令人心悅誠服的強大氣場。

但是夏末眉飛色舞的樣子仍舊很煩人,小舟轉開視線,從床前地板上鋪的圓形毛毯上撿起夏末扔下的衣服,由衷地希望夏末能夠閉嘴。他一點都不希望夏末把他說給別人聽,夏末是他的秘密。這世上的人最擅長無事生非,事情總會變得複雜,他時常覺得疲倦,他所想要的僅僅是在誰都沒察覺的時候……在誰都沒察覺的時候也許只是輕松地呼吸一會。

“小舟,”夏末放下電話,轉頭看到了正在疊衣服的小舟,“不用收拾了,等會我來幹。剛過完考試周你不累嗎?”

小舟丢開衣服走到夏末身邊去,夏末笑着拉住他的手腕,“怎麽?”

“沒怎麽。”小舟面無表情,“就是覺得你好像想讓我過來。”

“我還希望你坐到我大腿上呢。”

小舟揪了一把夏末的頭發,用了點力氣,“你再說一次這種話試試看,讓我跟你睡在一張床上,還時不時地開這種玩笑!說習慣了被人聽到,你老師的工作還有臉做下去了嗎?”

夏末哎呦哎呦地叫着求饒,“是是是是,哥哥錯了。我這不是覺得,你要是永遠有過不完的八歲該多好。”

小舟瞥了一眼夏末,不好再揍他,松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輕輕掠過夏末的耳朵,仿佛意圖撫摸的動作,小舟自己吓了一跳。他幾乎屏息看着夏末的頭頂,夏末無知無覺,似乎還覺得挺舒服,歪頭靠上來在小舟的胳膊上蹭了蹭。

“小寶貝。”夏末嘀咕道。

小舟怔了一下,心思轉過幾圈,臉有些發熱。但看夏末毫不在意,歡歡喜喜地把桌面上的紙稿整理了一下,又開始跟他說別的。他想起來了,那是他小時候夏末對他的稱呼。夏末有時候真是混蛋的令人發指,要不是小時候他偷偷見過他親吻男孩,他一定會以為老是瞎想的自己有點彎,而夏末筆直純潔如同白竹節。不過也都是因為那時候撞見了夏末親吻男孩,這事颠覆了他八歲的三觀,害他童年後半期青春期前半期都過的好費腦子,對性向問題百思不得其解,他還告訴了小夥伴何唯,結果好奇心作祟兩位少年的第一部“性教育片子”就選的是gv。

小舟的臉又熱了一下,這回是因為惱火,真想揍夏末。

晚上夏末帶着小舟一起去跟梁瀾吃飯,開始小舟不太想打擾他們。夏末對自己似乎有種奇特的補償心理,他彌補十年光陰缺失的方式非常直接,就是恨不得粘死小舟,只要小舟有時間,不管他去做什麽他都要拐着小舟,争分奪秒地把失去的時間補回來。但是小舟實在不願意在他和梁瀾約會的時候一起跟着,雖然夏末一貫擅長自作決定,想得還挺周全,直接給小舟的女朋友宗珊打電話,讓她過來。他還說得理直氣壯,說四人約會不是很好嘛,再說都是一家人。宗珊喜歡熱鬧,喜歡交朋友,倒是很喜歡他這種做事風格。但是小舟實在受夠了梁瀾看他的眼神,那就好像回到了家裏媽媽心情不好的時候,仿佛他多吃一口飯都是沒有自尊心。

好在小舟被夏末硬拎到飯店才發現原來今晚是梁瀾公司的夥伴們一起吃飯,夏末才是被帶來的搭頭。公司很小,就是這七八個人湊錢開的。小舟作為計時收費的司儀,公司不多的幾個非股東職員,跟東家混的很熟。他有主持之能,有點子,又有合作的意識,擅長跟火氣急躁的新郎新娘溝通,平息事端,比起其他幾個總是自以為是沾沾自喜表現欲高到令人發指的播音系司儀,他在這裏的人緣相當地好。

吃完飯幾個人去了個不是特別吵的酒吧繼續喝酒聊天,話題就扯到了日常那點事。

音響師是個特別愛叨逼叨的貨,他是一個很圓的黑胖子,姓晏,小舟始終不知道他叫什麽,但是人人都叫他小燕子,這名字一半取自他的姓,一半取他特別愛唧唧喳喳的特點。

愛說的人分兩種,一種是健談,一肚子高興事忍不住要倒出來給大家樂;另外一種是脾氣不好,一肚子抱怨止不住要發洩出來。小舟知道小燕子屬于後一種,他有一次搭小燕子的車,燕子的路怒症特別嚴重,這一路坐下來小舟聽他把路人的祖宗八代都操出來了,還每次都是爆喝。

小燕子詳細地給夏末描述了上一周結婚的“事逼與潑婦”組合是怎麽折磨他們的。胖燕子性格誇張,有本事把很小的事講得極具戲劇性。

“就那潑婦,就花了那麽點錢,講價的時候恨不得連蜜月安全套都讓我們加送。心眼子又比針眼還小,讓我們幫着租了婚紗,還要讓我們出租項鏈的錢。哦就那破鏈子,少先隊員表演芭芭拉小魔仙都不稀罕戴的,也幸虧是室內暗場婚禮吧,燈光下晃的那玻璃球子亮一點,倒跟她那廉價身份相得益彰。不過那租下來才五塊錢!也不知她老公怎麽就那麽窮,買不起鏈子,還舍不得出錢租個假的。婚禮上就知道省省省,占便宜占便宜,結果這孫子老公來取婚紗的時候,還把這破項鏈給弄丢了。到第二天婚禮早上,化妝師到了新娘子那邊,發現沒有項鏈,這新娘子就不幹了,她也不說自己老公下生的時候把心都丢再娘胎裏了,連一條鏈子都拿不住。她這個不說,她就說是我們給她落下東西了,打電話給小瀾一通罵。小瀾一大早打車給送過去條新的,她也不怕大喜的日子不吉利,見着小瀾劈頭又是一頓罵。要是大街上遇到這麽個主,依着小瀾的性子,一定大耳瓜子打過去,是吧,小瀾?”

小燕子停下來喝酒,小舟知道他要為下面的單口相聲潤潤喉。

“可是做着這個買賣,也沒法子,就要跟把自己當上帝的顧客低頭,這幫老娘們兒一個個的也不管嫁了阿貓還是阿狗,就都拿自己當公主。我們小瀾多聰明,也是防着她這樣了,去的時候特意帶了新鮮的蝴蝶蘭。這新娘子頭天晚上才他媽說就喜歡那個花,非想要在盤好的頭發上紮一朵,說的時候晚上十一點半了,哪買去?小瀾第二天給帶去了,告訴說是海南空運過來的,天不亮的時候才到的,這潑婦才算閉嘴不說什麽了。不過就算這樣,那天我看小瀾也是委屈壞了。後來到酒店前面結婚,她自個在後面哭。我當時一看那場景,就想起一句詩來着。”

小舟掃了晏胖子一眼,揣測着他的文化程度,依稀能從普及率最高的幾首詩裏猜出他要吐出的象牙是哪顆。

“苦恨年年押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胖燕子搖頭晃腦地吟了這一句。

小舟瞬間低下頭去,強壓着沒有笑出來,旁邊的夏末似乎一口酒吐在了杯子裏。坐他另一邊的是梁瀾的高中同學,名叫丁一。個子不高卻總是眼睛锃亮,最先糾集這幾個人出來創業的就是他。他一下就轉過頭來,對着胖燕子大罵,“傻逼,你到底重點是要強調哪裏?會不會說話?”

一圈人哄堂大笑,夏末倍感尴尬,沒說什麽。小舟擡起頭來看到梁瀾面色如常,她獨有一份小女人的成熟和自持,小舟想起來從沒見她跟夏末撒嬌或是無理取鬧過。倒不是說女人就該如何,小舟反倒覺得撒嬌和無理取鬧在适當的時候是不錯的情趣,夏末他就吃這一套,他喜歡別人需要他。

小舟端起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讓略感辛辣的液體緩緩流進喉嚨,咽喉和鼻子同時有輕微的灼熱感,醇香的後味在舌尖纏繞。他看向了夏末,在眩暈裏忍不住微笑。夏末也看了過來,臉色變了,伸手過來要他的杯子,“你一直在喝什麽呢?十八歲小崽兒。”

夏末的聲音不大,小舟順從地把杯子給他了,順便靠在他胳膊上。梁瀾在朋友面前很少跟夏末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她似乎說過朋友們都在,兩個人過分親密會讓其他人顯得有距離,“不太好”。有什麽不好的?小舟感覺酒精在他胸口裏緩緩燒了起來。有人愛你,有人願意跟你親近,那是多麽珍貴的事。活一輩子很難超過百年,去掉不認識的時候,去掉各自奔忙的時候,去掉睡着了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能有幾天可供糾纏的?難道不是一直牽着手才好的嗎?什麽都有的人,從來都分不清哪些是珍貴的,哪些才是真正一錢不值的。

“燕子說的這麽滄桑,我都要哭了。”梁瀾感慨道,“不過,知道嗎,那天其實我特別感動。本來那天是我最窩火的一天,整周都特別累,周末起大早還被罵得狗血噴頭,所以那天我特別沒出息,就躲在酒店一個僻靜走廊裏哭,我當時真覺得我堅持不下去了。但是我沒想到燕子會來找我,還跟我說了很多安慰的話,陪我一起罵那個潑婦。結果,真的,那本來該是我最倒黴的一天,最後變成了我最感動的一天。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幾個好哥們,我跟夏末将來肯定會走到一起,所以我真不在乎為人作嫁衣的活,這都是積德的事,真的你們別笑。我跟夏末肯定是有緣,但是我覺得我跟你們的緣分更特別。咱們幾個是有緣分才能走到一起做這份事業,應該好好珍惜這份緣分。”

“妹子,說得太好了。”丁一舉起酒杯,“要為咱們的緣分幹一杯。來小舟,你是最小的,但是最有才華,哥哥們希望以後能跟你多合作幾年。還有夏哥,今天要叫哥,不過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叫妹夫了,祝你跟小瀾有情人終成眷屬。來,幹杯。”

小舟喝了一口夏末推給他的飲料,喝到口裏就皺了皺眉頭,是雪碧。夏末把他吐過的杯子放到一邊,自自然然地喝起他弟弟剛才喝的那杯高度酒。

但是話題還是就此有些低落,理想碰撞現實,人人都覺得付出與得到不成正比,多多少少抱怨,似有似無的動搖。

小舟貼在夏末的身邊一口口品他的雪碧,對他們的話聽入耳的少,大概是這裏面唯一一個玩的高興的人。

“現在創業的人大部分都抱怨不景氣。”胖燕子又說,“不過也不怪大家抱怨,我一個發小現在一個國企上班,一個月工資小一萬,聽着不算多,可是人家去年朝九晚五地上着輕松班,結果效益好一年就發了48個月的工資。這也忒不公平了。”

“那确實不錯,收入穩定,工作清閑。我現在有時候也覺得很累,理想是理想,現實還是現實。”梁瀾說,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夏末,“上次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換個工作也不錯,大學老師是個養人的工作是不假,但不是太适合男人去做。”

小舟被這夫妻般的對話吸引住了,轉頭打量着梁瀾,看起來她不是太在乎夏末那些牛逼論文,可能夏末也沒跟她說過。小舟能察覺到夏末不太愛聊他自己的事,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曲高和寡,會被诋毀逼格太高。

梁瀾可能是覺得夏末很閑,每天不是騎自行車爬山要麽就是跟朋友喝酒吃飯,小舟知道夏末是在靠老師舊年的關系極力活動,想給實驗室弄下項目來。“錢緊就不能開工,錢啊錢。”這是夏末偶爾念叨過的話,念叨完了就在窗前沉思。這是夏末偶爾像學者的時候,不過這個時候念叨的還是錢的事。

當然這種逼格太高的事不适合過日子,夏末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傻逼。夏末有時候也回來得很晚,按他說的他在給民航當病理分析師。他在國外的日子沒有白扔,他在那邊混過一些非常實際的地方,民航修飛機的那夥人有時候找不到問題所在,需要夏末給掌一眼。日子久了,那邊就希望拉夏末跳槽,但是看起來夏末從來沒跟梁瀾提過這件事。

有時候夏末也會接一些報酬過五位數的零活,夏末自嘲說自己是高級技工。小舟不敢茍同,畢竟他專業太特別。上次某學校在領導檢查之前把一架借來的舊戰鬥機給拆了,為得是講解教學。可是拆飛機的能耐不少人都有,到了檢查的前一天卻始終沒人能裝的回去。夏末那天晚上一晚上沒回家,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才滿眼通紅地回來。這事小舟敢肯定夏末也沒跟梁瀾說,不然梁瀾看夏末的神色也不該是這樣的。只是夏末似乎渾然不覺,小舟有時候覺得夏末可能是過于自信了,導致了很多盲區。

“回頭再說。”小舟聽見夏末淡淡地說。

“那好吧,不過我勸你再想想。”梁瀾說,似乎不大高興,但是這話也不适合當着別人面前說。“你暑假打算做什麽?”

“我想帶小舟出去玩。”夏末說,“沖浪是個不錯的選擇,是吧小舟?”

“你要跟弟弟去過暑假?”梁瀾沒控制住聲調,“不陪女朋友?”

小舟覺得這場景搞得自己特別像人家老公前妻的孩子,就沖着梁瀾這厭惡他的聲調,他一時叛逆心起真想立時答應下來,把夏末拐到國外,一夏天都讓梁瀾見不着。

但是……

“哥,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嗎,我定好了要去鄉下支教。”小舟冷靜地說,“明天就出發。”

夏末的酒杯不輕不重地撂到桌面上,他轉頭看着小舟。小舟控制着自己沒去碰夏末的視線,但是夏末的口氣帶着前所未有的嚴厲, “我不是也跟你說了好幾遍不許去嗎?”

小舟怔了一下,他從來沒聽過這種教訓孩子的嚴厲口吻,誰都不曾這麽說過他。他從小懂事,他爸不需要教訓他,他媽一直照顧弟弟,也不太跟他說話。所以一時之間,不知是因為稀奇,還是什麽,他眨了眨眼睛,懵懂地反應不過來。

“但是那是我的事。”小舟的口氣有些冷了。

夏末被頂得愣了一下,沉聲問他,“你什麽意思?”

小舟這才覺得事情不大好了,他擡起頭環顧周圍,氣氛已經完全變了。喝酒的哥們也感覺到不對,但那是別人家的事,不便在沒聽明白的時候貿然插嘴。梁瀾露出了大吃一驚的神情,她可能從未見過夏末氣場全開的真面目,說實話連小舟也沒怎麽見過。他小時候依稀有一些這樣的印象,但早已不清晰了,夏末在他身邊一直是好脾氣的哥哥。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夏末的臉上,夏末的臉上沒有半點平日的笑意,目光犀利,刻得小舟的心頭難過,方才微醺的眩暈立時消散,世界仿佛在他的觀感中變得無比清晰。他害怕這樣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那種感覺,如同乍然醒來,寒夜裏迷霧重重,幡然醒悟過來知道這樣的深澤夢魇才是真實的,留戀的溫暖燈火才是大夢一場。

“我沒有什麽意思。”小舟靜了片刻,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要跟哥哥發脾氣了的時候,他突然委屈地軟下了聲調,說了一句像是認錯的話。希望夏末能夠收回惱怒冰冷的目光,不至于跟他生氣。但是對他自己來說,已經夠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足夠緩和了,夏末沒有再拿出質問的架勢,但是脾氣上來也沒有下去。

“明天不許去。”

“去是一定要去的,明天帶隊老師還要等我集合。”

夏末沒有想到小舟軟軟卻堅決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他剛壓下的火又起來了,“我跟你說的話都沒用是不是?算了,你跟我走,咱們去外邊說。”

小舟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夏末一把扯起來,他難堪地拖拖拉拉着被夏末一直扯到門口。夏末到門外一把松開他,就開始罵他,農村如何條件不好,他一個城市長大的小孩,家庭條件又那麽好,根本就受不了什麽什麽的。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有自虐傾向還是怎的,非要怎麽遭罪怎麽來。

剛才他女朋友覺得他工作太清閑沒有上進心不賺錢的時候,他都沒生氣,現在為這麽點事就要發脾氣。小舟一肚子難過,被夏末的怒火噴得腳跟發軟,那些孩子氣的委屈在他的心裏化為一個幼稚的壞孩子,嚷嚷不休地在他心裏跟夏末對喊着誰都可以說我,但你不可以說我,誰都可以對我不好,但你要溫柔對我,只有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你說話啊!”夏末惱火地推了他一把,“你就不能聽點話嗎?別人支教就是去附近鄉下玩玩,你要那樣我也不管你,你看看你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那地方是在山裏?你這麽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去那地方很危險。你告訴我,你究竟覺得你去鄉下到底能鍛煉個什麽出來?還是你就是愛心泛濫,你愛心泛濫你不能把你星巴克的工資捐成兒童午餐嗎?我要給你爸打電話說這件事。”

“我不是小孩。”小舟冷冰冰地說,“你也別把我說的好像小女孩似的,我知道怎麽照顧自己。我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要幹涉,也不用找我爸。比現在還不懂事的時候,我也平安度過了,你沒必要這麽操心。”

夏末沉默地看了一會小舟冷淡的面色,嘆了口氣轉開頭看着街上的車流,“我就問你,你當我是你哥哥嗎?”

小舟咬住了嘴唇,緊緊地盯着夏末的臉,想着夏末如此輕松地問出這句話。

“要是我自己想多了,你不這麽想,那我也就确實是管多了,操心多了。”

小舟的手指藏在口袋裏,微微地顫抖,夏末很會折磨他,雖然夏末自己可能不覺的是這樣。小舟咬緊嘴唇止住嘴唇的顫抖,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他也很納悶自己的自然應對機制竟然是發笑。

“你就不想跟哥哥一起過暑假嗎?”夏末放棄了要小舟回答他上一個問題,口氣緩和了許多,他開始哄小孩了,“我覺得咱們兩個能過的很快樂,不是嗎?”

小舟顫抖地深深呼吸了一口,躲避這幾乎無法拒絕的誘惑,他在夜晚的街邊看着夏末的側臉,想象着曾經渴望的東西垂手可得。他心底那個方才委屈過的孩子又在叫嚣着答應他抱抱他求他親親!

小舟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壓住心底孩子的亢奮,用的力氣之大,他的眼睛都燒熱了,略略地潮濕。

但那是不可以的,不管他怎麽渴望,夏末都不是他的,不真的是他的,他注定沒有家人,一無所有。夏末是梁瀾的,也或許會是其他女人的,總之夏末将會有他自己的小家庭,小的容不下一個奇怪的弟弟。

他可以容許自己住在夏末的家裏,待在夏末身旁一會,但是他不能要得再多了,他們也不應該再繼續有過多過深的感情。

“哥,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小舟看着地面,聽見自己開口拒絕了,但是沒有說的更明确,他還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你什麽意思?”夏末生硬的聲調打破了他所希望的後路,煩躁地說,“你就非得這麽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是嗎?”

原來這就是不近人情。小舟看着人行路上拼接的地磚,落滿了附近樹上細碎的花瓣,夜半散發着熏人的香氣。怪不得他也覺得自己很怪,不近人情的怪小孩,人人都這麽說。

“我要走了。”小舟聽見自己宣布,“今晚我要回寝室去住。明天要走的很早,不去打擾哥了。”

他要逃跑了,下一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夏末,但是遠遠隔着點距離也很好,他知道彼此心底到底還是有些聯系的,這樣就夠了。

誰知道夏末真的生氣了,不容他再說話,也懶得再跟他說話。“好你走吧。”夏末說,揮了揮手,“趕緊走!”

被他哥哥趕走,這是夏小舟想都沒有想過的情景。他驚慌失措地在夏末的面前站了最後三秒鐘,懦弱地感受了一次世界崩塌。

他轉身匆匆地走了,一個路口,又一個路口匆匆而過。誰也不是誰的誰,說分開就分開了,惱了,就沒了。沒有血緣,不是能夠纏綿糾葛的愛情,不會有人來追他,再給他一個後悔的機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學校的,好像完全憑借本能。他回到寝室樓下。他沒有帶自己的東西去夏末那裏,連衣服多半都是夏末給他買的,現在他也不用去收拾,免了一重尴尬。這麽想他确實是個不近人情的人,好像早就存着住幾天就走的心思,夏末那麽聰明,不可能看不出來。

天空的黑暗漸漸變成深藍色的時候,小舟才知道一夜已經過去了,他在寝室樓下坐了一宿,卻沒感覺到時間有那麽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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