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夏末最終陪梁瀾出門,還是小舟勸動的。在戀愛這種事上,或者說在怎麽生活才能過的比較好,怎麽照顧別人的情感這些事上,小舟似乎特別有天賦。
同行的還有梁瀾的大學同學,名叫江零,以及江零的老公。江零是個公務員,老公在國企,兩個人家裏條件都不錯,從前上班不過點卯。現在麻煩了點,江零跟同事的護照都被處長鎖着,不能随便出國去玩,只能在國內轉。
四個人在九寨溝的機場下了飛機,找到了訂下的酒店住下。第二天早上八點半就出發去黃龍,120公裏的路程,大巴走了三個小時。江零就掏出撲克牌來四個人打牌,夏末在國外的時候幾個同學無聊了經常在一起打撲克打麻将,一個人算三家牌不在話下,還能分出精神來察言觀色,揣摩三個人的出牌思路。
梁瀾是經常玩牌的,人也很精,打的不錯。江零有點嬌氣,是個十分瘦弱的姑娘,一個姑娘既嬌氣又瘦弱,那勢必精氣神兒不太足,夏末覺得她連自己手裏的牌都算不過來。江零的老公又是個有自己小宇宙的宅男,夏末跟他聊了兩句就發現沒法溝通,打牌也不走尋常路,夏末只好時不時地放水,不想把對方兩口子贏得太難看,沒法繼續做好夥伴。
夏末這牌就越打越膩,幸虧後來盤山路晃得太嚴重,宅男很不适應環境地吐了,牌局順理成章地散了。梁瀾跟江零聊天,夏末看着車窗外的風景,隔了一會拿出手機來看看,沒有小舟的信息,他劃開屏鎖翻了幾頁桌面,他以前對手機的使用有限,現在手機裏塞滿了各式應用,都是出發前天晚上小舟幫他裝的,怕他無聊,應用裏游戲居多,還有一些書。
他出行帶的背包也是小舟裝的。那孩子生的漂亮,氣質也有一些淩厲,在外頭站着不說話的時候,就是一個紮眼的美少年,一般女孩子就算移不開眼也很少有敢去跟他搭讪的。估計沒幾個人能想到他在家能那麽瑣碎,從衣帽間裏拖出他的背包來在床前的毯子上一樣一樣地擺上他要帶的東西,藥包衣服內衣襪子巧克力充電器耳機,甚至還有戶外便攜手電指南針,東西多到他眼花缭亂,小舟還對着那些東西至少幹巴巴地盯了五分鐘,思索忘記了什麽。
夏末從那時候到現在一直都有一種情緒,纏纏繞繞在他胸口,那種情緒就是舍不得。他自己也很煩惱,但是不想離開家的念頭就像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本能。導致他現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總歸是沒心情欣賞。
他也知道不應該,他這不是正在跟梁瀾處戀愛嘛,他應該高興啊。但是孩子在家也不知道吃飯了沒有,心情好不好。破孩子有個什麽事也不會說,前天晚上睡在床上借着月光看看那張小臉的輪廓,他就覺得有點異樣,再摸上一摸,果然是瘦了。他正自感嘆,結果小舟被他摸醒了,搞了好大一個不樂意給他看。他也很冤枉,就是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瘦了,沒成想給弄猥瑣了,那孩子看他的狐疑眼神,就好像他是個老流氓。
唉。
梁瀾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手。纖細的小手跟他掌心相貼,他笑了笑,梁瀾也向他一笑,又低頭玩手機。
等車到了地方,夏末的煩膩情緒達到了空前高漲的地步,背着背包根本就不願意往前走。九寨溝這種空幽的地方,藍糊糊像生長着阿凡達的異星,又在海拔三千米的地方,所以……怎麽能塞這麽多的人?
放眼望去還是人腦袋和長槍短炮,夏末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酒店睡覺。那邊的江零也很不樂意,抱怨的話整車地往處倒。她身體嬌弱,夏末估計她光是站在海拔三千的地方就不會太舒服,說話應該也有點難受。不過她話說的費勁歸費勁,竟然連綿不絕。一句抱怨在嗓子尖千回百轉地出來,喘一口氣第二句抱怨又來了,颦着眉,臉也拉得長。
她老公在後面磨磨蹭蹭地整理包,摸着幾個鏡頭不知道選哪個好,像是她平時唠叨慣了,他對她的話産生了免疫,夏末瞧見他還有點自得其樂的神情,大概自己的小宇宙裏這會陽光普照。
梁瀾就在旁邊勸江零,來都來了,出來玩就是要高高興興的。江零還是不樂意,因為梁瀾說話,她的不樂意就漸漸指在梁瀾身上,夏末聽她的意思大約是選這個地方是梁瀾的主意。
梁瀾的臉色就有點不好了,但是畢竟比較成熟,笑着就說別的。畢竟國慶期間國內哪裏都是一樣的人多。夏末有點看不下去了,就說景色還是挺美,招呼梁瀾去搶幾個好位置照相。兩個女生本來也是拍照的意義大于看景色,被夏末這麽一說都來興頭。
梁瀾就下了這個臺階,趕緊跟着夏末走了。走開一段距離,梁瀾就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本來是為了她今年不能出國玩心情不好,想陪她來玩的。結果反倒惹得人家不願意。”
夏末笑了,“你朋友有點嬌氣。”
“家裏慣的。”梁瀾也笑了,根本沒太難剛才的尴尬當回事,“她老爸在我們那裏算個富商。”
夏末回頭又看了一眼江零,她這回好像真生了大氣,正在很大聲罵她老公鏡頭拿得不對,讓他重新回車裏去換人像鏡頭。“他老公是個死宅,她長得還挺漂亮的,這兩人怎麽成的?”
“你可不要小看那個死宅,他老爸是我們省發改委的老二。”
夏末舉着相機正在拍攝遠處的黃葉,忍不住笑出來,“她爸這買賣做得不錯。”
“那當然。”梁瀾接口道,“過年時候我看見她爸,還教導我,人生也是一場投資,要明白有得就有失,懂得取舍的才是智者。”
“她爸的人生導師是于丹吧?”夏末說。
“人家兩口子也過的挺好。”梁瀾說,“又沒有人逼她嫁過去,婚姻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倒是這麽個道理。”夏末想了想,“但是打個比方,如果要拿小舟去娶個教育部長的女兒,我還是舍不出來。”
梁瀾看着夏末就笑了,“這是傲慢與偏見?有錢有勢的人怎麽了?窮人家的閨女就肯定品質高貴啊?夏末你這想法太孩子氣了。”
夏末覺得自己被梁瀾繞進去了,他跟梁瀾要想争辯什麽,就很少有成功的時候。梁瀾會設法把事情引入到她的框架之下,而且她永遠也不可能認為他說得對。當然對錯并不重要,夏末知道梁瀾不明白有很多問題的答案并不是布爾類型值,不是只有對錯兩種答案可以選。但女人總想要證明男人是錯的,連百分之九十是錯的都不行,必須完全錯誤。所以他也就不跟她争論,他原本只是想說,窮富并不是重點,而是人生總得有那麽幾件事,出發點不是那麽功利。
但想想這話也沒必要說,免得再被搶白,他點頭認錯,“是我狹隘了。”
這一天的旅行對夏末來說基本就是拍照,梁瀾擺了個pose讓他拍,拍完還跑回來看看拍的行不行,不行還要重新拍。
到了晚上回酒店的時候,夏末也很乏了,這樣的旅行談不上怎麽快樂。吃了晚飯回來他沖了個澡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就只想靜靜地讀一會書。
梁瀾沐浴之後在他身邊坐下,從他的手裏拿走了pad,湊過來在他的臉上親吻。他轉過頭來吻上梁瀾柔軟的嘴唇,呼吸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撫摸梁瀾的腰間,發覺她穿的是他的t恤,他的手伸進了寬大的衣服底邊,觸摸着梁瀾溫軟的肌膚,慢慢向上。他感覺到梁瀾的呼吸急促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挺起,貼他更近。
他的手就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手指托着梁瀾的下巴,兩人之間産生了距離,梁瀾不明所以,動情地看着夏末的臉,期待着進一步的動作。夏末臉上的微笑很危險,也很致命,不知不覺他就控制了一切,感覺正對,他的聲音也低沉,仿佛欲望沙啞了嗓音,“我們有點太快了。”
“ 我愛你。”梁瀾說。“我是認真的。”
夏末沒有回應她這句話的想法,愛這個詞他的确弄不太清楚,但是凡事只有珍惜才有價值,哪怕只是一個詞語。他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他已經跟她說過我愛你的,但發那條短信的人是小舟。那小子幫自己争取到了一次情愛的機會,回去是不是要謝他?戀愛智商果然很高。他禁不住自嘲地笑了。
他在梁瀾的面頰上輕輕地親吻了一下,就拉遠了距離,“我不喜歡占女孩子便宜,等你再了解我一些的時候吧,萬一你會後悔呢?”
夏末笑着在床上躺下,“早點休息吧。”
……
“小舟,小舟。”
夏小舟剛把背上的吉他放下,順手要幫着何唯的夥計擦酒杯,何唯自己就像只被燎了毛的貓似的跑出來,整個人都神經質起來了,“猜我剛才見到什麽人了?”
“又來消防檢查了?還是工商局的又來了?”
“不是,是這片的黑社會來收保護費了。”何唯興沖沖地說,“我長這麽大頭一回看見黑社會收保護費什麽模樣,卧操,真文明,不像古惑仔電影那個low逼樣,下午我還留他們去隔壁飯店喝了頓酒呢。”
“卧操,看你這點出息。”夏小舟瞅了他一眼,“花錢還這麽開心。”
“比打點某些部門的叔叔們的錢少多了,我要不是給我爸打了個電話,現在消防檢查還卡我呢。人家兄弟就仁義多了,答應我這條街就只能有我這一家酒吧,那麽點錢就買來個壟斷經營!還說要是有喝多了鬧事的就喊他們一聲,這連雇保镖的錢都省了。”
“那倒是合算。”小舟想了一下,終于高興起來。何唯的帳一直是他管着。何唯不識數,花錢如流水,也知道不讓小舟幫他控制一下,他前幾周裝修的時候就應該已經賠得穿不上褲子了。
何唯被誇了一句有點來勁,“下次喝酒叫着你。”
“那種人我才不見呢。”小舟随口說。
“知道你惜命,對人類還有很強的潔癖。”何唯身上還有點酒氣,給自己倒了杯水喝,随手刷起微信。
這個動作提醒了小舟,他刷完杯子甩了甩手,也掏出自己的手機,想看看夏末有沒有跟他說什麽,不知道他玩的是不是痛快。想必是很痛快的,自從飛機落地給他報了個平安,再就沒有什麽信息,孤男寡女正當交配的季節,處在那麽美的一個地方,想必已經幹柴烈火燒得霹靂扒拉響了。
小舟又刷了一遍還是沒有信息,算算時間也許正在抱對吧。他知道凡事最怕鑽牛角尖,他最不能也最鑽不起的就是牛角尖,差不多的時候就放過自己,是他能好好生存下去的一條重要保證。他一直相信,不管遇到什麽事,他這條技能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他默默地放下手機,沒隔一會又掏出來,想到梁瀾一定會發照片,至少應該看一眼。沒想到切換到朋友圈看了一會他就怔住了。
“何唯。”他仔細看了那些發出照片和聊天的時間,上午,下午都有。他皺起眉頭,一時間沒有說話。
何唯湊過來,“有什麽指示?”
“你什麽時候加了我嫂子的微信?”小舟擡起頭看向何唯,沒放過何唯面上一掠而過的尴尬。
“還能什麽時候?就那天你帶我去見他們的時候呗。”何唯用輕松的語調說。
小舟低頭重新看了一遍那些照片下你來我往的聊天,“你用得着加我嫂子嗎?你用得着跟她聊這麽多嗎?你知道我哥哥現在應該陪着她呢吧?”
“小舟你什麽意思?”何唯的臉黑了下來,“先別提這是你嫂子主動要求加我的。再說了,他是你什麽哥哥啊?咱們倆都認識十年了,他就帶過你一個夏天,他算老幾啊,你這麽拿他當回事。”
小舟擡起頭來,靜靜地看着何唯,何唯看不出他的情緒來,這點最操蛋。小舟很少能被情緒左右,你跟他發脾氣耍橫耍狠都沒用,他不吭聲就是在琢磨事琢磨人,自己了解他,他更了解自己,自己就這麽點城府,擺在小舟面前就跟透明似的。
小舟看了何唯一會,突然轉開頭,看着酒吧的大門出神。何唯更怕這個,他受不了這麽冷戰的氣氛,沒一會就沉不住氣了,“小舟,我真沒什麽別的意思。”
“沒興趣的話,你不可能跟她聊那麽多廢話。”小舟看了他一眼。
他意識到小舟用了肯定句,沒有任何疑問或者反問的語氣,整個人都冷靜的不行,就像是在評估參數,而且也沒有要激怒他,或者給他機會再耍一次臭無賴的餘地。
“我覺得,我比你哥有魅力。”何唯賭氣似的說,幾乎等于承認了勾搭別人老婆。
“你就為了證明這點,就想要給我哥戴綠帽子?你他媽這些年勾三搭四的,就喜歡撬別人女朋友,你的私事我也不評論。但你現在跟我嫂子眉來眼去,你不能看着點我的面子嗎?”小舟的聲音一下就大了,何唯吓了一跳,知道小舟是真生氣了。
吧臺後面的夥計詭異地盯了何唯一眼,這功夫酒吧已經開門了,進來了幾個客人。何唯丢不起臉,連忙捂小舟的嘴,扯他到一張桌邊坐下。
“我指天發誓,絕對是她先找我聊天的。你也知道我從來不願意拒絕別人對我的好意。”
小舟罵了一聲,剛要說話就被何唯截住。
“我也承認她挺漂亮的,對我好我是無所謂。但她什麽意思,我也明白。”
小舟本來怒不可遏,聽到這句話就怔了一下,何唯的神色有些成年男人的困惑,不完全是平常那副耍帥的傻逼表情。
“你是不是以為我特別傻?”何唯嘆了口氣,“我是沒你聰明,但是如果你也是我爸的兒子,從小就被一些奇怪的人追着奉承,在傷心過幾次之後,你這輩子最擅長的技能一定是看人,看人一眼就立即分辨出他是不是真正被你吸引。梁瀾在見我的那天晚上就問我是你什麽時期的朋友,知道我是你的鄰居,對我的态度就變得非常傾慕。”
小舟真正地吃了一驚,坐着都有些不大舒服。
“很多人都覺得有錢人傻。”何唯笑了笑,“怎麽想無所謂,送上門我就收着。你也別生氣,我不是針對你哥,二十五歲是比同齡的女孩性感。 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好吧,我承認,我确實有點針對他。操,看見他那張帥臉我就想上去揍他一拳。但是這件事與他還是與你都無關,我也沒想怎麽着。如果你哥跟我說,別染指他的女人,那我肯定滾,我這人絕對夠義氣講道理,這你是知道的。不過一般情況下,不好意思,女孩都會跟着我一起走。所以你看,如果她真有什麽意思,這次不是我,下次還有別人呢。她是個有野心的女孩,就你哥那小樣是hold不住她,這點還真讓我心理平衡不少。”
小舟沉默了,何唯再怎麽不要臉,也沒有跟哥們還說謊的毛病。梁瀾是個有野心的姑娘,這是任何人打眼就能看出來的,但是一般人只會覺得她是個有上進心的姑娘而已。一個有野心的人能做到什麽地步,他還沒有仔細想過,也沒有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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