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宣洩
五福堂院內,管家攔住了匆匆趕來的夏澤,委婉的表示夏奶奶正在吃藥,他要去通報一聲。
夏澤兩手插兜冷笑起來,“什麽時候我在自己家都沒有了自由?”
夏澤的表現完全是挑事的前兆,管家隐隐猜到了夏澤的來意,識趣的讓開了路,沒有過多的堅持。
夏澤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等他走到門口,正聽到了夏志傑說話的聲音。
“母親,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當時就是鬼迷了心竅,我……”
“行了!”夏奶奶打斷了他的話,“你也別拿這些話诓我,我養你這麽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六幅畫,除了池家小子找回來的那幅《報春圖》,還有六幅被你輸了出去,你打算怎麽辦?”
“母親,我是真冤!”
夏志成不顧自己快要六十了,一臉讨好的湊在了夏奶奶的身邊。他是真覺得自己冤枉,那六幅畫真不是他輸出去的。明明是沈嘉石那個小賤人和怡然居設的套,可根本沒人相信他的話。怡然居的記錄上清楚的顯示着交易是和他進行的,他連解釋都解釋不清楚。
六幅畫,将近一個億,一想到老四的意思是追不回那些畫就要讓他承擔這個損失,他就覺得肉疼的不行。
夏奶奶看着夏志傑心疼的模樣,哼了一聲,不陰不陽道:“這個時候知道心疼了?輸出去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心疼?你是不是覺得與其便宜夏澤不如讓你爽一把,是不是?老四說得對,就該讓你出出血,長個記性。”
夏志傑老實的低着頭,一句話沒敢反駁。
夏奶奶看他這副任憑打罵的樣子,心裏的氣早就沒了。最開始知道夏志傑輸出去了六幅畫,夏奶奶是真生氣,可夏志傑畢竟是他兒子,這段時間又天天守在她的身邊,她哪能一直生着氣。人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其實母子連心才是真沒有隔夜仇。夏奶奶恨恨的伸出手像夏志傑小時候做了錯事一樣戳了戳他的頭。“行了,我和老四說說,這件事就這樣過去吧。趁着你妹妹也在,過幾天找個時間把那些字畫分一分,這六幅畫就算在你應得的份裏。”
夏志傑縮了縮脖子,心中暗暗叫苦。要是放在昨天夏奶奶說要把小書房裏面的字畫分了,夏志傑絕對求之不得。可今天早晨他剛看到那則神秘人爆料,心中懷疑是沈嘉石,正心驚膽戰生怕外面鬧起來。沈嘉石敢這樣說,八成手裏握着什麽證據。雖然他自覺沒有和沈嘉石說過父親遺囑的事,可上了床情緒激動起來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到底說沒說。萬一這件事鬧大,夏家其他人沒事,他可是“證據确鑿”的偷了六幅畫,池家要是真追究起來,估計連老四也保不下他。再說占便宜這種事講究的是誰也不知道,暗中偷偷幹,如今怕是整個海城都知道了這件事,難道夏家還能在衆目睽睽下死扛着不承認不成?只要有了侵吞夏澤東西的名聲,老四的仕途怕是要難熬了。
夏志傑心虛的笑笑,“母親這件事咱們再說。”
“再說?”夏奶奶不以為意,“我還能活幾年?趁着我在把東西都給你們分了。等我不在了,就算這件事鬧出來,夏澤也說不出什麽。”
夏志傑不敢接這句話,他支支吾吾的說着:“母親,其實我想了想那些東西畢竟是父親留給小澤的,要不還是給小澤算了。我們畢竟是做長輩的哪好意思和一個晚輩争東西。您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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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夏奶奶正奇怪夏志傑怎麽換了一個态度,就聽到門口傳來一聲嗤笑。夏澤聽到這裏也算是聽明白了。他微微挑眉,眼神帶着譏诮,就那麽神色淡淡的推門進來,目光輕飄飄的掃過夏奶奶落在了夏志傑的身上。
“原來二伯良心發現,還知道長輩沒臉和晚輩争東西。”
“小澤?”
夏志傑被突然出現的夏澤驚了一把,随即立刻反應過來。他和顏悅色的看向了夏澤,就像是沒有聽到夏澤的譏诮一樣,笑眯眯道:“小澤你什麽時候來的?來來,二伯和你出去說,你奶奶身體不好,不能太勞累。”
夏志傑一邊說一邊就想拉着夏澤出去,夏澤微微掙脫開,輕輕彈了彈袖子,徑直坐到了正對着夏奶奶的沙發上,漫不經心道:“奶奶身體不好?我覺得奶奶挺精神的啊!再說我是來看奶奶的,為什麽要和二伯你出去說?二伯有什麽怕被奶奶知道嗎?”
“夏澤!”夏志傑板着臉瞪了夏澤一眼,眼神警告。
夏澤吊兒郎當的笑了起來,“二伯你幹嘛瞪我!”
“行了!”夏奶奶厲聲道:“夏澤你一來就鬧得慌,你先出去我要休息了。”
夏奶奶從夏志傑和夏澤的态度上隐隐看出了什麽,心知夏志傑估計有事瞞着她,可夏澤也不是好東西,拿捏着自己二伯的把柄,她看了夏澤的那張臉就生氣。
夏澤冷笑起來,心中一直壓抑的委屈和怒氣在聽了夏奶奶的話後,就像是一桶汽油瞬間被點燃,火氣充斥着心間。他努力壓制下了想要爆發的情緒,嘲弄的翹了翹嘴角,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怎麽是我鬧得慌呢?奶奶您是不知道二伯做的事,那才是鬧得慌!要知道二伯可是和您最疼愛的沈嘉石搞在了一起,說不定還趁您不注意在這張床上睡過。現在全海城估計都看過二伯和沈嘉石上床的視頻了,您看嗎?我發一份給您。”
“夏澤!”夏志傑漲紅了臉,重重的叫了一聲。
夏奶奶不敢置信的看着夏志傑,轉頭顫抖的指着夏澤道:“你胡說什麽?”
“我胡說?”夏澤一臉無辜,翹着嘴角,“我還有更胡說的呢。不僅是二伯,您疼愛的沈嘉石還和我大哥也上過床,不巧我手裏也有視頻,您要不要看?我覺得過幾天說不定流傳出來的就是三個人在一起的視頻了,您覺得呢?”
“夏澤你閉嘴!”夏志傑眼瞅着夏奶奶神色不對,大步的走過來就要拉着夏澤出去。
“這是怎麽了?”夏思慧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她吃驚的看着一臉陰沉的夏志傑,不解道:“二哥,小澤你們是……”
還沒等夏思慧的話音落下,夏志傑就一聲驚呼。一個淺口的白瓷碗在空中滑出了一道弧線,重重的砸在了夏志傑的頭上。夏志傑的額頭被劃了一道長口子,瓷片﹑藥渣混雜着血跡從他的臉上流下。
夏奶奶臉色鐵青,劇烈喘着氣,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顫抖的指着夏志傑道:“你……你……你……”竟是連話也說不出來。
夏志傑顧不上擦臉,趕忙和夏思慧去扶着夏奶奶,生怕夏奶奶有個什麽意外。
夏澤沉默的看着他們的動作,心中洶湧的怒氣壓都壓不下去。他從小就知道奶奶不喜歡自己,他也盡量躲着不在奶奶面前出現。可不管如何,夏志傑也好,奶奶也好,他心裏都是把他們當做親人看待的。上一世因為和池以衡在一起,他和家裏徹底鬧翻。他想的最多的也是從此和夏家互不招惹,卻從未像這一世一樣生出恨不得毀掉整個夏家的惡意。
夏澤神色淡漠的站在那裏,眼神黑黝黝的盯着夏奶奶。夏奶奶在夏思慧的撫摸下終于緩過了氣,臉上不再是駭人的烏青而是透着一種虛弱的蒼白。她一掃眼看到了夏澤,無力道:“夏澤你滾出去!”
夏澤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淡淡道:“我也不想在這裏多待,只是有一個問題想要知道答案而已。為什麽?為什麽你們要瞞着我爺爺遺囑的事?為什麽要把我當做一個外人一樣防着?”
網上的那則爆料把他定位在了一個受害者的形象上,可夏澤想更多的人是把他當做傻子吧。他到底是有多蠢多可悲,才能被整個夏家排斥,才會這麽多年沒有一個人告訴他這件事。夏澤甚至都懷疑,莫非他其實不姓夏,所以全家人才都不喜歡他?
夏思慧早晨也看到了那則報道,聞言緊張的看着夏澤,愧疚的解釋着:“小澤你聽我說,不是你想到那樣。你還小,家裏也是擔心你怕你不懂事。”
“我不懂事?”夏澤嘲弄的笑了起來,“我再不懂事也沒有偷家裏的東西出去賭輸。我再不懂事也沒有和可以當自己父親的男人上床鬼混。”
“小澤。”夏思慧不贊同的打斷了他,夏奶奶不能再受刺激了。她想着解釋些什麽,夏澤靜靜的看着她,“小姑,你有沒有騙我?有沒有瞞着我?”
“我……”夏思慧對上了夏澤的眼睛,突然說不出話來。
夏澤落寞的垂下眼,“小姑你和他們又有什麽不同?他們瞞着我是把我當做傻子,想要占屬于我的東西。小姑你呢?難道不也是把我當做傻子嗎?你說你是為我好,什麽都不需要我知道,每天只要高高興興過就行,那和傻子有什麽區別?你們想要的目的還不是一樣,讓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問,一輩子只能依附在夏家身上。”
“小澤,我……”夏思慧想說不是這樣的,她是真心疼愛夏澤,她想要夏澤永遠無憂無慮的生活,她……
“夏澤,你做了什麽!”
夏志成的怒吼在衆人身後響起,卻是夏志成在聽了管家彙報說夏澤和夏志傑在五福堂吵了起來,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他一眼就看到了夏奶奶蒼白的臉色和夏志傑頭上的傷口,想都沒想就怒斥向夏澤。
夏澤表情平靜,冷淡道:“沒什麽,只是告訴了奶奶外面發生了什麽。哦,對了,奶奶恐怕還不知道今天最轟動的新聞是什麽?夏家長輩厚顏無恥,逼迫可憐的沈嘉石臨摹贗品,意圖侵占晚輩的財産,父親您說是不是?”
“孽子!”夏志成一耳光甩向了夏澤。夏奶奶這麽大的年紀,他們都瞞着不敢讓夏奶奶知道外面的事,夏澤這個小畜生是要氣死母親嗎?
“姑父!”夏志成的巴掌沒有落到夏澤的臉上,而是被稍後趕來的池以衡抓住了胳膊。他表情冷峻的攔在了夏澤面前,語氣肅然道:“小澤有說錯什麽嗎?”
“以衡,這是我們夏家的事。”夏志成壓着怒氣道。
池以衡勾了勾嘴角,扯出了一個毫無感情的笑容,冷靜道:“夏爺爺留給夏澤的字畫裏面有一部分是池家寄存在夏家的,我想姑父您不會忘了吧?我覺得事關這件事,我還是有資格站在這裏說話的。”
池以衡的話正戳中了夏志成尴尬的地方,他越發的懷疑那幅《月下廬山圖》是池家故意拿回來試探他了。夏志成沉默的瞬間,夏奶奶憤怒的顫聲道:“池家不要欺人太甚,那些字畫是沈家﹑沈……”
“是沈家賣給池家的。”池以衡彬彬有禮的接口道。
夏奶奶瞬間只覺得全身充血,臉上泛出了不正常的潮紅,她抖着手指着池以衡,一個字沒說順着夏志傑的身體就滑到了地上。
“醫生!”夏志成大喊道。
一直守在隔壁的醫生立刻趕了過來,和前幾次夏奶奶暈倒不同,這一次老宅的醫生立刻建議将夏奶奶送到醫院。一時屋內誰也顧不上夏澤和池以衡二人,亂糟糟的擠成了一團。
池以衡皺皺眉,沒想到夏奶奶的反應這麽嚴重。難怪她表現的一直不喜夏澤,原來夏奶奶心裏認定了是池家占了沈家的東西。池以衡擔心的看了一眼夏澤,夏澤神情漠然,轉身朝着外面走去。
“小澤!”池以衡緊跟着夏澤,心中後悔他應該先去夏家找夏澤的,而不是先來老宅找夏志成。
“你沒事吧?”池以衡伸手拉住了夏澤。
兩人此時已經離開了五福堂,夏澤順着池以衡的動作站定,擡頭定定的看了池以衡一眼,低聲道:“表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夏澤問的什麽,池以衡心中清楚,他不由懊悔不已。這件事他其實沒打算瞞着夏澤,只是他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剛明了自己的心意,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夏澤,一時也就拖着沒有告訴夏澤這件事。
“是!”池以衡苦澀道。
夏澤的眼神一點點暗淡下去,他垂下了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輕聲道:“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想什麽事都被別人瞞在鼓裏,不想自己像個傻子一樣什麽都不知道。”
夏澤的聲音很輕,但這兩句話卻像重錘一樣一字一句的敲在了池以衡的心上。他只覺得心裏酸澀的厲害,既心疼夏澤又後悔之前的遲疑。他不應該自以為是的。從他回國見到夏澤起,他在心底一直都潛意識的将夏澤當做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他習慣性的替夏澤做決定,打着為夏澤好的旗號,卻忘記了就算夏澤還是個孩子,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感情。他有權利自己做出選擇,而不是任由其他人操縱他的人生。
池以衡小心的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夏澤的肩膀上,神色鄭重:“小澤,抱歉。”
夏澤微微搖了搖頭,一直盯着地面,像是在和池以衡說話,又像是在和另一個人說話。
“不怪表哥你,是我太沒用。一直就是這樣,我什麽都不知道,每天沒心沒肺的活着,別人說什麽我就聽什麽。我知道表哥你是為我好,真心為我好,可我不想要這種好。我以前不懂,可我現在明白了。我不想一輩子都做一個沒用的廢物,需要表哥你保護我,什麽都依賴你,離開你就活不下去。我也想站在你的身邊,哪怕我還是什麽都做不了,我也可以努力做到不拖你的後腿。”
夏澤說的這些,池以衡覺得他沒聽明白,但又覺得似乎全都聽明白了。他心裏悶悶的,只覺得堵得厲害。他聽出了夏澤話語中的絕望,一種無法形容的疼絲絲縷縷的從心底蔓延了出來。
夏澤低着頭,沒有再說話。腳下的青石磚上落下了一滴水漬,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池以衡再也忍不住,伸手緊緊的将夏澤抱在了懷裏。夏澤靠在他的肩頭,淚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肩膀。池以衡恍惚記起他回國第一次見夏澤的時候,那次也是這樣,夏澤靠在他的肩膀無聲的流淚。那抹淚水的熱度太過驚人,仿佛在他的肩膀烙下了一枚印記。如今在同樣的地方,池以衡只覺得隔着布料皮膚似乎滾燙。他的心被夏澤的眼淚攪成了碎片,他情願用一切換取時光倒流,只要讓他回到夏澤難過之前。他不會再像這次一樣自以為是,而是早早确定自己的心意,一直陪在夏澤身邊。
時間流逝,兩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抱在一起。夏澤心中一直壓抑的郁氣散去,他抽了抽鼻子,後退一步想要推開池以衡。池以衡卻沒有徹底放開手,只是松了松胳膊的力度。
夏澤微微擡頭,“表哥,我沒事了。”
池以衡輕輕伸手拂過了夏澤的眼睛,低低的嗯了一聲。
夏澤頂着通紅的眼睛,嘴角微翹露出了一絲羞澀的笑意,“表哥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好!”
夏澤要去的地方位于海城的郊區,離得夏家老宅頗遠。池以衡上了車,側身替夏澤系着安全帶。夏澤專注的看着他的動作,眨眨眼,褪去了紅腫,淚水洗過的眼睛分外的澄澈幹淨。
池以衡感覺到了夏澤的視線,嘴角勾了勾,“在看什麽?”
夏澤搖搖頭不肯說話,池以衡笑了起來,伸手親昵的在夏澤的頭上揉了揉,柔聲道:“怎麽想到去郊區那麽遠?”
“我想去看一個朋友。”
“朋友?”
夏澤嗯了一聲,“他前不久去世了,我一直沒有勇氣去看他。一直都在逃避他去世的地方。現在想想我覺得我不再害怕了。”
池以衡溫柔的看着夏澤,夏澤臉上的神情透着一種釋然,他能感覺到夏澤似乎又有點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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