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節

望地報出了“一”。

暮黎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扭頭擔憂地看一眼沈瓊:“師叔你沒事兒吧?”

沈瓊窩在副駕座裏,臉色慘白,額頭上密密麻麻滲着汗珠。此刻臀腿酸痛難耐,他其實很想去後座側躺着,但在暮黎面前無論如何丢不起這個人,只能硬生生忍着疼坐定不動。“少廢話快點開,你該擔心擔心你師父。”

暮黎看他那硬撐的模樣,想勸又怕他惱羞成怒,只好順着他的話,“我大爺真……真會那麽狠嗎?我師父那麽雞賊的人,應該吃不了大虧吧?”

這也就是沈瓊此時身負重傷沒有戰鬥力,否則早給暮黎一腦瓜瓢子了,“……你師父看着雞賊,實際上瓜的很!告訴你,今兒要不盡快把老爺子搬過去,你師父……”

暮黎猛地一轟油門,沈瓊的身子跟着一聳,疼得瞬間說不出話來。

七彎八拐,堵堵停停,好容易到了。暮黎下了車就趕緊去幫着把沈瓊攙下來,沈瓊佝偻着腰站在原地緩了好一陣才直起身。“去哪個師爺家啊?”“我師父家。你就等在門口,把你師父車看好。”

沈瓊步履蹒跚地奔向陳如意家的門,掏出鑰匙開了門進去。

“喲?怎麽這個點來啦?”老爺子正在寫字,看到沈瓊進來略有些吃驚。

沈瓊也不知怎麽的,本來沒多大個事的,一看到師父,突然就跟沒出息的小孩似的一頭紮進師父懷裏,控制不住地哭起來。

陳如意摩挲着他的背,慢慢等他哭,等他哭得差不多了,稍微平息一點,這才拉着他往沙發走。“出了什麽事,來,不着急,坐下慢慢跟師父說。”

沈瓊紅了臉,邊擦眼淚邊抽抽着說,“其實都是我們不好。正竑跟我犯了大錯,我哥今天開祠堂正家法了……”

陳如意這才放下心,微微笑着一嘆,“我當什麽塌天的大事,吓老頭子一跳。你又是來搬救兵的吧?不過晖兒這孩子也是,竑兒多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打。”看着沈瓊連哭帶臊染得紅通通的臉,老爺子又心疼又好笑,“好啦,你也別委屈。這回社裏出這麽大亂子,你哥要是不揍小七一頓出出氣,那就不是你哥了。他有分寸的,你老撺掇我壓你哥,回頭吃虧的還不是你?”

沈瓊委屈地直扁嘴,“虧都吃過了,還要怎麽樣。我哥連我都動了板子,今兒正竑還有命活嗎!”

陳如意一下子變了臉色,“晖兒打你了?拿板子打的?我看看!”

沈瓊連忙掙開師父的手,漲紅着臉直往後退,“不要!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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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如意急了,“你聽不聽話!過來!”

沈瓊擰次着,也着急:“別管我了,我能怎麽着啊!師父你快去救正竑是正經。”

陳如意幹脆起身徑直往房間裏走,乒裏乓啷找了一陣,又托着兩瓶藥油出來。“聽話,師父要看看你傷。你沒挨過這麽重的打,不知道深淺,都不知道是破皮還是淤傷。破皮容易感染,要是淤血了就更麻煩,不揉開要爛在裏頭的,你怕不怕?”

沈瓊果然臉色發青,糾結了好一陣,終于還是俯身趴在了沙發上。

陳如意小心翼翼地褪下他的褲子,打眼細看,那素來嬌嫩白皙的皮膚上紅腫一片,有些地方顏色深得偏紫,透着斑斑點點的小血點;好在不曾破皮。陳正晖畢竟是手下留情,那家法板子陳如意心裏有數,認真打起來哪兒會只是這樣的效果。

但陳如意還是心疼得了不得。他年逾古稀,一輩子只收了這一個徒弟,按年齡當他的孫子也不為過。老話說隔輩疼隔輩疼,雖然陳如意和陳小川當年教導陳正晖極其嚴厲,但到了沈瓊這,陳如意真是心疼肝疼,尋常沈瓊甭管怎麽淘氣,陳如意都不肯叫他太吃苦的。

抹了一手藥油,要揉傷的時候,陳如意幾乎下不去手,“昇兒,忍着點啊,疼。”

沈瓊也不省心,師父一揉他就哎喲直叫,疼是一方面,且也是他存着的一點小心思。這會兒師父越心疼他,回頭他哥就越落不着好兒。

不過到底心裏存着大事,沒等師父多揉幾下,沈瓊就滿嘴嚷嚷“好了好了”,收拾起來催促師父快點跟他去救謝杉。陳如意輕哼一聲:“正竑又不是我徒弟,我倒是為啥要管啊?你怎麽不去求你大爺,那可是他親徒弟在打他親徒弟。”

沈瓊翻個白眼,師父就是這麽愛吃醋,每次他為了正竑求師父師父就要使小性。“您又來了!正竑是您幹兒子不是?您親兒子打您幹兒子,您說您管不管?”

陳如意這才收起了小心眼,滿意地跟着沈瓊上了車。

(九)

這一上午為着謝爺進祠堂的事,整個社裏沒有能安心的。這會兒到了晌午人還沒出來,大夥都亂哄哄圍在祠堂門外。許伯松他們師兄弟幾個時不時敲門想叫陳正晖,大門卻始終緊閉着。

這廂沈瓊和暮黎伴着陳如意一來,大家都跟看到救星了似的湧上來。沈瓊看這情形,也顧不上訓斥紀律了,一下子就沖過去使勁拍着門喊道,“哥,快開門。我師父來了。”

過了好一陣,祠堂門終于開了。

陳正晖走出來,先給了沈瓊一個眼刀,然後趕忙上前攙住他老子,賠笑道,“爹,這炎天暑熱的您咋來了?有事您打電話嘛。”

陳如意呵呵一笑,“打電話?啥時候進祠堂還能有帶電話的規矩了?爹老了,這些規矩也都記不住了。你倒給爹說說看?”

陳正晖快五十的人,聽他爹這麽說話還是條件反射的腿軟,竟然一時找不出話來支吾。陳如意瞪他一眼,“帶我看小七。”

沈瓊心急火燎地跟着進去。謝杉此時倒是已經被陳正晖拾掇整齊了衣衫,身上還搭了一條長長的單子,看不出傷得多重;只是人跟條死魚似的趴在條凳上,眼睛也睜不開,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滿頭的虛汗,氣息也極微弱。

“正竑?正竑!聽得到我說話嗎?我師父來看你了。”沈瓊聲音直發抖,蹲下身去握謝杉的手,那只手冰涼冰涼的,全是汗漬。

謝杉費力地擡起半截眼皮,輕輕“嗯”了一聲,原本就雲遮月的嗓子此刻更是啞得揪心:“爹……天熱,不該折騰……”

陳如意嘴角抖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僵立良久,突然反手“啪”一下給了陳正晖一耳光。

謝杉和沈瓊都是一震。陳正晖倒很平靜,垂首應道,“是兒子的錯。”

沈瓊從來都沒見過他師父這麽吓人的一面,在他心目中他師父一直是一個大型熊寶寶玩具似的慈祥老人。震驚了三秒鐘後沈瓊趕緊上去扶住他師父,順便也隔開了他們父子倆:“師父您這是幹什麽!大師兄教訓我們是理所當然。”

陳如意看着兒子迅速紅腫起來的半邊臉:“我知道。我教訓他也是理所當然。甭廢話,趕緊把小七弄回去吧,一會兒就要燒起來。”

沈瓊此刻碰都不敢碰謝杉,都不知道他傷成什麽樣。“這……這咋弄啊!攙着走肯定也不行,難不成擡出去?”

原本昏昏沉沉的謝杉此刻卻突然開口道,“給我瓶酒。”

沈瓊臉色陡變,“謝杉,你要幹什麽?”

陳正晖二話沒說,從存放祭品的櫃子裏拿了一瓶陳年的燒酒,塞進謝杉手裏。謝杉倒了一捧在手裏,往臉上一頓亂抹亂搓;随即又咕嘟喝下幾大口。臉上很快就紅潤起來了。

謝杉扶着凳子慢慢挪下來,向沈瓊伸手:“昇,借把力。”沈瓊已經了然他的意思,一只手摟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架着他的腋窩,這麽抄起他半邊身子,扶着他慢慢往大門口走。

謝杉的身子裹在單子裏,一直在抖。

陳如意默默地看着他倆艱難地走出去,方才回過頭輕聲對陳正晖說,“兒子,以後打他們倆,等我閉了眼,瞧不着的時候再打吧。這就是你的孝順了。”

陳正晖的眼淚奪眶而出。

謝杉到門口掃了一圈烏泱泱的人,氣沉丹田:“今兒早上才重申了社規,都是耳邊風嗎?全圍在這幹啥!該備場備場去,下午評書場點兒都快到了,一會客人來你們想砸牌子是吧!”

暮黎眼瞅着他師父搖搖欲墜,說三句話掉了六行汗珠子,差點哭出來。生怕謝杉再費勁,暮黎趕緊接住謝杉的話應道,“師父放心,砸什麽也砸不了長緣社的牌子。”

謝杉又運了好幾口氣,再次開口道,“我身子不好,這個月接下來社裏的事都交給葛清和沈瓊。你們有什麽事就找他們二位。”

沈瓊感覺他身子還在往下滑,趕緊把他摟的更緊些,小聲勸道,“少說兩句,回頭慢慢鋪排,先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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