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得到人心只能靠贏取,而非饋贈 (1)

第二天早上顧遠坐在房間裏,用勺子攪了攪面前的綠豆百合醒酒湯,半晌才毫無興致地喝了一口。

果然不是方謹的手藝。

昨天晚上顧總經理差點就完成了第二次把方助理氣哭的成就,之所以是差點而不是真正,是因為浏覽器在最後一秒強退成功,搔首弄姿的CG美女終于從屏幕上消失了。但折騰了大半個晚上之後方謹再也沒精力去煲醒酒湯,只能洗了個熱水澡匆匆睡下,後半夜時終于不負衆望地發起了燒。

方助理這情緒一激動就發燒的體質也是沒誰了。吃完早飯後顧遠去方謹的房間探望了一下,結果赫然發現那個小姚沒走,正端着一杯熱水坐在床頭,滿臉關切的神情。

……為什麽這個被灌了藥又沖了半小時冷水的人反而好好的,難道傻子真不會感冒?

顧遠走進卧室,小姚立刻像觸了電一樣從床上跳開,唯唯諾諾道:“顧……顧大少好!”

顧遠毫無波瀾的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美少年頓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方謹掙紮起身,雪白的臉被燒得通紅,聲音也完全嘶啞了:“不好意思顧總,今天的談判和會議沒法出席了,您……”

顧遠打開床頭櫃抽屜,抽出一支溫度計,啪地丢上床。

“……”這一幕是如此熟悉,方謹默默把溫度計含進嘴裏,房間裏一片安靜。

顧遠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在床邊等着看溫度。宿醉幾乎沒給他造成任何影響,手工襯衣定制西裝一貫筆挺,黑色暗花領帶上扣着一枚真金白銀的紅寶石領帶夾,隐蔽而醇厚的男士香水氣味從衣領、袖口上傳來,襯着他毫無表情的臉和銳利的目光,逼得人一個字都不敢吭。

幾分鐘後方謹從嘴裏抽出水銀溫度計,顧遠伸手拿過,眯起眼睛對着光看了一會兒。

三十八度五,還好不到要送醫院的程度。

“……既然發燒了就好好休息。”顧遠放下溫度計,說:“少玩游戲,少分心。”

方謹面色紅得幾乎要燒起來:“我——”

顧遠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轉頭對小姚的方向揚了揚下巴,似乎威脅又像是警告,緊接着打斷了方謹:“我去公司了,你趕緊養好了來上班。”

小姚下意識退後了半步,方謹連忙稱是。

顧總經理如同巡視完領土的君王,這才起駕走了。

·

“……顧大少怎麽能這麽刻薄!”房門咔噠一關,小姚立刻忍不住發作了:“你都燒成這樣了,他還等着要看溫度!是懷疑你偷懶裝病嗎?!”

“他只是想知道溫度罷了。”

“而且叫你差不多就趕緊回去上班!”小姚怒道:“有錢人怎麽了,有錢人了不起嗎?看你脾氣好就可着勁欺負嗎?”

方謹心說顧遠就是這麽個脾氣啊又不能怪他,倒是你這說話不過腦子的毛病不該掉可怎麽混娛樂圈,真的光憑臉嗎……

他嘆了口氣,看着小姚情真意切打抱不平的神情,這話又實在是說不出口,最終只能道:“你以後……說話真的當心一點吧。”

小姚瞅瞅他,不知為何臉頰有點發紅:“我只是擔心你嘛!”

他趴在床邊上愣了一會兒,方謹正琢磨着想個辦法叫他經紀人過來把這孩子接走的時候,突然只見小姚眼前一亮,想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對了,方助理我跟你說,最近我們團體做了第一張專輯呢,我拿給你聽!”

他蹬蹬蹬跑去玄關那裏拿了昨晚帶過來的一個背包,真掏出一張CD巴巴的捧了過來。方謹不由好奇,探頭一看只見封面上印着“新晉當紅偶像團體”“超人氣美少年”雲雲溢美之詞,下面是幾個韓範少年寫真照,小姚在最中間——這孩子當真是臉能唬人,內頁上還專門給了個側面高清大圖,睫毛長得纖毫畢現。

“經紀人說現在還不到發的時候,叫我們再等等。”小姚充滿期待道:“那誰跟那誰誰都是第一張唱片大爆的,雖然後期數據也摻水了,但開頭就能打響知名度多好呀。等正式發行以後還要打榜、宣傳、各地巡回,經紀人說如果反響好的話就讓我們去參加那個真人歌手選秀活動……”

方謹笑道:“那敢情好,你出名後別忘記給我簽個名。”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小姚卻面紅耳赤,嗫嚅道:“那個……你累不累?我給你找個耳機來聽聽?”

方謹正要說要不你先聯系下經紀人來接你吧,突然他放在床頭上的手機響了——那是個未知號碼。

方謹微微色變,倏而起身,抓起手機翻身下床。

“哎……”小姚愕然道,但還沒追上去兩步,就只見方謹大步走進了封閉式酒店陽臺,一邊反身關上落地玻璃門,同時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小姚不敢真追上前,只見方謹轉過身只留下一個背影,同時接通了電話。

方謹光腳站在酒店陽臺的地面上,謹慎道:“喂,顧總。”

這聲“顧總”和他面對顧遠時的語氣截然不同——如果說顧遠是一頭剛剛成熟的年輕雄狼,猙獰的獠牙和利爪令人心生畏懼不敢靠近的話,顧名宗就是早已将整座叢林納入疆土的霸主,表面上看起來慵懶沉穩,但只有他站起身時,人們才能看見他身後滿地帶血的累累白骨。

手機那邊傳來呼吸聲,在電流聲中輕微而熟悉。

多年陰影中一點一滴沉澱下來的畏懼和心悸再一次迎面襲來,方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指甲泛出青白。

同一時間,空曠寬敞的大廈頂層辦公室內,顧名宗站在落地窗前,将手機遞給身後的安保部門主管,示意他接過去說話。

“喂,方助理。”

仿佛懸空的心髒重重落回胸腔,方謹瞬間幾乎籲出一口氣:“……喂你好。”

“顧總叫我跟您說一聲,”那邊安保主管的聲音倒平穩而恭敬,沒有任何異樣:“昨晚那個金瑞酒店的房客是XX投資公司的老板,并沒有被打出問題,今早顧總已經叫我們把事情處理好了。我就跟您說一聲,不用擔心。”

“……謝謝,”方謹盡量語調平靜自然地道,“多謝顧總。”

對面挂了電話。

方謹站在陽臺上,全身氣勁驟然松懈,抓緊了扶手才站穩身體。

顧名宗已經解決好了。

怎麽解決的?他并沒有問。

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學會了不過問任何事情——他親眼看到的那些秘密已經足夠顧名宗殺他滅口一百次,實在不需要再知道更多了。

沒有人能比他知道的內幕更清晰,更真實,也更殘忍。甚至連顧家兩個親生兒子,都沒有像他那樣零距離見證那些血腥歷史的機會。

方謹剛被賣進去的時候,顧家還在由黑洗白最動蕩最危險的階段,而顧名宗只把他當個閑來可以解悶的小寵物養,誰用得着對小貓小狗隐瞞什麽?有些事情被撞見就被撞見了。後來方謹漸漸長大,顧名宗覺得他有當助理和副手的潛質,有些手段不僅不隐瞞,還會半強制性的去教。

十幾歲時方謹不懂,只覺得畏縮恐懼,但根本沒有能力離開如龐然巨物一般的顧家。後來他被送到德國上學,有一次假期獨自騎車去鄉下旅游,看着廣袤的天空和空曠的田野,突然再次興起了逃跑的念頭——雖然之前也想過,但那是平生第一次實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從哪裏鼓起的勇氣。

他匆匆收拾了錢和證件,扔掉手機卡,連換洗衣物都沒帶,就乘火車離開了海德堡。漫無目的地換乘數趟火車後他來到一個隐蔽的鄉下小鎮,用偷來的證件和現金租了房子,開始在快餐店打拿現金酬勞的黑工,試圖等風頭過去後再偷偷潛回國。

最開始的幾個晚上他把沙發搬到房門口堵着,夜裏就睡在沙發上,幾乎都是睜眼渡過的。他太知道顧名宗的各種手段了,哪怕一陣風吹過窗臺、一只貓躍過房頂都能讓他瞬間驚跳起來,然後枕戈待旦直到天明。

然而接下來的半個月都風平浪靜,他每天都查閱報紙和警方的網站,沒有看到任何尋找失蹤留學生的消息。

當他終于覺得顧家一時半刻注意不到自己這條小魚溜走了的時候,某天晚上,他終于抵抗不住連日來擔驚受怕的疲憊,蜷縮在沙發上沉沉睡去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回到了海德堡,躺在平時那套公寓的床上,身上換了睡衣,房間裏的陳設和半個月前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下意識回頭看鐘,瞬間覺得全身上下血都冷了。

——只見房間的角落裏,座鐘已經停了。

停在半個月前他離開這棟房子的那一刻。

顧名宗無聲的警告并沒有威懾方謹太久,或者說,這個從小就膽怯容易受驚的孩子,終于在嘗到叛逆的滋味之後,突然生出了無窮的對抗的勇氣。

他很快策劃了第二次逃跑,這次更周密妥善,從一開始就使用事先做好的假證件,提前半個月起就利用一定手法僞造了公寓門卡的進出記錄。他是在學校課堂上離開的,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去上個洗手間,幾個小時後他已經出現在德國另一端靠近捷克的一座邊陲小鎮,摘下墨鏡走出了月臺。

這次他甚至沒打工,只用現金住不用登記的便宜小旅館,睡在八個床位一間房的大通鋪,每天不上網、不出門,只坐在窗前觀察路邊的車輛和行人。這次他堅持了快一個月,原本以為在一天24小時周圍都有人的情況下,任何風險都已經被降到了最小,然而很快某天清晨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海德堡的公寓裏。

神不知鬼不覺,出走的那二十多天仿佛一場黃粱大夢,屋角那座鐘再次停在了他離開的那一瞬間。

之後方謹又連續出走了數次,無一不是相同的結局。

到最後他的精神壓力已經非常大了,他知道顧名宗的耐心總有用完的那一天,然而他不能也不甘心停;他就像是輸紅了眼的賭徒,不知何時自己押上的籌碼就變成了最後一個,此後再輸便全線崩盤,下一步便是粉身碎骨的深淵。

這麽多年來那些反對顧名宗的,默默消失屍骨無存、或至今還在世界某個陰暗角落裏生不如死的人,每一個都有可能成為他明天的結局。

不過方謹如困獸般的掙紮并沒有持續太久。最後一次逃跑是在深夜,他在捷克鄉下的一輛公交車上睡着了,醒來時只見窗外一片漆黑,車廂裏亮着靜寂蒼白的光,顧名宗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看書。

方謹知道自己輸掉了最後一個籌碼。他坐起身,一言不發地靠在冰涼的椅背上。

“為什麽?”顧名宗問。

方謹沉默良久,才說:“我不想死。”

讓外人聽到可能會覺得很可笑:顧名宗一手養大又送出來上學,這麽多年來從未苛待,連長子生命垂危時都沒叫他替死——時至今日,他還用得着擔心這個?

然而方謹知道,懸在自己頭頂上的那把刀并未被撤走。

他還是顧家買回來的小替死鬼,一次逃過兩次逃過,不代表以後每次都能逃過;來德國前遲婉如針對顧遠的行動已經差點讓他替送了一次命,再有下次,老天知道顧名宗的選擇會傾向于誰?

這麽文明的社會,這麽奢華的上層階級,他的人命卻不過是被上位者拿捏在手裏的貨物罷了。

出乎意料的是顧名宗并未惱怒,他甚至連一點意外的神情都沒有:“你說得也有道理,沒人是想死的。”

他合上書,深邃的眼睛盯着方謹,說:“——我們來做個交易吧。”

方謹警惕地回視着他。

“你當我的情人,我确保你安全活下去,沒人能動你一根頭發;如果我死了,你可以繼承我的一部分私産然後立刻離開顧家,我會提前給你安排好隐蔽的去處。”

“在此期間你完全自由,活動範圍不受任何限制,想一直居住在德國也無所謂;顧遠發生任何危險都由他自己承擔後果,你不願意的話,甚至一滴血都不必獻。”

“如何?”顧名宗問,“你考慮一下?”

方謹耳朵嗡嗡作響,整整幾分鐘的時間內他大腦一片空白,心髒仿佛一下一下跳動擠壓着喉嚨口。

“如果……如果我不答應呢?”

顧名宗看着他,指了指窗外。

方謹轉向車窗,透過深沉的夜幕,終于看清公交車邊上竟然圍着很多人,全都身穿清一色黑衣,站姿挺拔沉默無聲——他認出那是顧名宗的私人安保團隊,顧家黑洗白時并沒有洗掉這幫人,很多都曾經是從雇傭兵裏招來的亡命之徒。

“方謹,”顧名宗說,“如果我現在把你從這個地方帶走,帶回顧家,讓你從此一輩子不見天日,讓你到臨死的那一刻都再也看不到陽光是什麽樣,我是完全能做到的;但我今晚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自己選擇以後的人生,盡管否定的答案可能導致你以後剩下的時間都不能用‘人生’這個詞來指代。”

他對方謹指了指自己的腕表,說:“你有一分鐘時間慎重考慮,然後再告訴我答案。”

方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整個身體似乎完全浸在了冰水中,黑暗冰冷的恐懼從骨縫中無聲無息滲透了五髒六腑。

然而顧名宗坐在他對面,神情沒有絲毫逼迫的意思,眼神甚至十分平和。

車廂裏一片安靜,燈光映照着布滿灰塵的地面和陳舊的座椅,在一排排金屬扶手上反射出蒼白的光。車窗外黑暗濃厚無邊無垠,更遠的平原上,夜色中閃爍着幾點微渺的探照燈。

“但是……”方謹沙啞道:“但是如果以後,我後悔了……”

其實這個時候的方謹說不出他為什麽要後悔。他從小就生活在随時喪命的恐懼中,如何活下去是每天一睜眼就真切擺在眼前的問題,那些春花秋月、情窦初開的甜蜜與感傷都跟他絕緣,簡直是不可理解的東西。

但他又确實是個青春少艾的孩子,在這個年齡段裏,要說對未來沒有任何一丁點美好的期待那也是假的。

選擇順從确實能解決目前性命攸關的困境,但他又隐約知道,如果真一口答應的話,也許将來有一天會非常的悔恨。

“也是,你畢竟還小。”

顧名宗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聲音裏似乎有一點微微的遺憾:“那麽這樣,如果未來有一天你後悔了,我們可以坐下來重新把這個交易協商一次……但只有一次機會,方謹,好好把握,到你真正後悔的那天再拿出來用。”

方謹久久地沉默着,慘白燈光下他的面孔沒有任何血色,眼睫垂落在鼻翼邊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我答應你,”他最終道。

那聲音仿佛剛出口就消散在了空氣中,又仿佛化作了一道道無形的鎖鏈,從虛空中将一切都密密匝匝捆縛在了最深的夜幕裏。

顧名宗站起身,繼而低頭在方謹眉心印下一個吻,順手把剛才那本書丢給他:“送你了。”

那竟然是一本葉芝的詩集。

顧名宗一手插在褲袋裏,大步從車上走了下去。少頃一個保镖走上車,在方謹身側欠了欠身,禮貌道:“該走了——請。”

方謹指甲深深陷入指腹的肉裏,片刻後沉默起身,随保镖走下了這輛深夜公路上孤零零停靠在站臺邊的公交車。

那天在回海德堡的路上他翻開那本詩集,可能是經常翻閱的緣故,直接就打開了磨損最甚的那一頁,是葉芝著名的《A Prayer for My Daughter》。

他漠然的目光一行行往下,精裝銅版紙頁面光滑平整,直到中間一行字下有輕微的指印,應該是閱讀時指甲劃出來的痕跡:In courtesy I’d have her chiefly learned;Hearts are not had as a gift but hearts are earned……

得到人心只能靠贏取,而非饋贈。

方謹閉上眼睛,合上書輕輕扔在了一邊。

在他身側慘淡的路燈飛速逝去,車隊沿着公路向德國邊陲德累斯頓行駛,很快融進了與之同色的深夜裏。

第12章 她只看到年輕人靠在扶手椅裏,面容如白玉雕刻般平靜生冷,看不出一絲情緒

顧遠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新來的女助理殷勤端來咖啡,輕輕放在他手邊上。

顧遠盯着電腦屏幕,連眼角都沒斜一下,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下一秒他抽了張紙巾,把那小口咖啡完全吐在了上面,然後若無其事地把紙巾團成一團扔進了咖啡杯裏。

女助理:“……”

小姑娘幾乎吓僵,呆立半晌後,才端着咖啡同手同腳地走了。

新來的女助理是名校碩士畢業,應聘最底助理職位的時候其實有點委屈,入職後便憋足了勁要令人刮目相看。誰知上班半個月,老板一個好臉都沒得過,動辄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連倒杯咖啡都能倒出問題來。

出身豪門、英俊多金的老板在她眼裏已從偶像劇男主化身為穿阿瑪尼的男惡魔,要不是看在這年頭工作難找的份上,她真想沖進辦公室去用辭職書糊顧遠一臉。

女助理一籌莫展地站在茶水間裏,盯着眼前那杯漂浮着餐巾紙團的咖啡,難堪得幾乎要哭了。正當她想一不做二不休跑去人事處請病假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一聲:“你怎麽了?”

小姑娘回頭一看:“方助理!”

方謹穿着白襯衣、黑西裝,領口微微松着并沒有打領帶,面容帶着大病初愈後微微的蒼白,視線移向那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脫脂奶?”

“是的呀!”

“四分之一糖?”

“是呀!”

“50%咖啡因加濃?”

“沒錯啊!”

方謹嘆了口氣道:“你再做一遍給我看。”

女助理抽了抽鼻子,熟練地打開茶水間裏那臺進口咖啡機,加熱打奶,不一會做了杯香醇濃厚的加濃拿鐵。方謹靠在茶水間門口看完了全過程,擺手拒絕了小姑娘請他品嘗的動作,說:“奶泡薄了,不夠稠,要再厚五毫米。”

女助理目瞪口呆。

方謹無奈道:“算了,給我吧。”

他走去辦公室,脫了外套放下公文包,左手夾着一疊文件,右手端着咖啡杯,又轉去了隔壁的總經理辦公室。顧遠還保持着那個坐在電腦前的姿勢,見他進來只擡了下頭:“——你這兩天不是請病假了嗎?”

“今天感覺好一些了。”

方謹說着放下咖啡,顧遠拿起來喝了一口,又接過他遞來的文件翻了一會兒,一邊翻一邊習慣成自然地把那杯咖啡喝了大半,才贊許道:“幸虧你來了,不然我連口熱乎東西都喝不上。”

方謹:“……”

躲在外面偷窺的女助理:“……”

方謹嘴角微微抽搐,心說老板你真是雙标,也不怕人家告你職場歧視。

然而在顧遠眼裏重點不是咖啡,而是端着咖啡敲門走進來的人。昨天方謹發燒請病假沒來,顧遠早上靈感突發卻沒人能心領神會,上午開會需要金融專業德語翻譯,中午想吃方助理私房油爆大蝦和金華火腿豆腐湯,下午上談判桌需要副手在邊上有膽有謀有配合的遞話柄、敲邊鼓、協助他争那動辄幾百上千萬美金的利潤,晚上加班想有個人在邊上陪着兼配合工作……隔壁辦公室裏方助理卻沒來上班。

下班後顧總身遭氣壓極低,雖然他走出公司時還是一貫喜怒不形于色、平靜冷漠又風度翩翩的模樣,但所有人都覺得他周圍的空氣随時能蹿出萬頃雷霆,将身後的整座大廈化為灰燼。

所以跟昨天相比較,今天的咖啡奶泡薄了五毫米算得了什麽?

顧遠放下文件,真皮扶手椅轉了四十五度,不動聲色的看向方謹:“對了,有件事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關于前天酒店裏你英雄救美,然後差點被救出來的美強上了的事……”

方謹臉上一紅,剛想解釋,便被顧遠揶揄地打斷了:“那個被你揍了一頓的嫖客,是本市一家上市投資公司老總,事後找酒店強硬要求看錄像找出揍他的人是誰。”

方謹面色微變。

他突然想起這件事是顧名宗解決的,很可能是叫他手下的安保主管出了面,但既然有動作就必然會留下痕跡。

那家酒店跟顧遠的生意來往更密切一些,關系也更近,如果顧遠事後跟酒店打聽的話,會不會從中發現顧名宗插手的蛛絲馬跡?!

“酒店負責人事先看過錄像,認出英雄救美的是方助理你,就一邊派人去通知顧家,一邊回複那老總說酒店總統套房安保錄像不能随便展示給某個客人,必須用過正規途徑請警方介入。那老總怕自己招嫖的事随之曝光,扯皮一番後和酒店訂立了保密協議,之後便偃旗息鼓了。”

顧遠靠在寬大的椅背裏,跷着兩條長腿,漫不經心道:“我也完全沒想到,竟然遇上這麽個識趣的酒店負責人,自己就把事情給解決了——運氣不錯呢方助理?”

方謹了解他,雖然他在笑着,但眼神裏卻沒有絲毫笑意。

那是一種能穿過你皮膚和骨骼,透視到你腦子裏去的鋒利目光。

“……”方謹遲疑道:“顧總,關于這個……”

“只有一件事我覺得奇怪,”顧遠打斷他,尾音帶着悠悠的意味深長:“你說,發現是你之後,為什麽酒店不來通知你的老板我,而是跳過我直接去通知顧家了呢?”

方謹脊背微微滲出了汗意。

他迎着顧遠的目光,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幾乎被扒開了,那些一直被小心隐藏起來的龌龊和難堪全都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了這個從高處俯視自己的男人面前。

他甚至瞬間冒出一個連自己都荒謬的念頭:難道他查出來了?

不,不可能,僅僅一天而已——

“對不起顧總,”方謹強迫自己正面迎着顧遠的目光,聲音聽起來平時一樣穩定:“這件事是我的不對,所以當天晚上,為了不給您惹麻煩,就先聯系了我以前在顧家積累的人脈關系……”

他頓了頓,雖然說話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字出口前都在大腦中飛快轉了無數圈。

“集團總公司的安保主管王宇,以前跟我因公事打過交道,我來這裏就任您的助理後,仍然和以前的同事保持着一定聯系。所以前天晚上出事後就立刻請他幫忙查了那個房客的身份,之後第二天他應該去跟酒店打過招呼……”

顧遠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噢?”了一聲。

“……我知道在為您工作的情況下還跟那邊的人過從甚密是犯忌的,所以一直沒敢跟您說。但前天晚上确實是我一時沖動的錯,後來怕連累到您身上,才偷偷拜托了以前的同事幫忙。”方謹吸了口氣,平靜道:“對不起顧總,我下次一定注意,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他們兩人一站一坐,相距不過一米之距。辦公室裏靜得鴉雀無聲,連對方的呼吸都能清晰聽見。

顧遠把玩着一支鋼筆,神情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

“差不多跟我想的一樣,”許久後他終于道。

方謹緊繃的肩膀肌肉微微一松。

“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顧遠懶洋洋道:“你是我的助理,且不說以後會不會回總公司,至少現在你名義上是我的人;貿然出手的時候頂了我的名頭,善後就一定要告訴我,不要去求別人。”

他有點嘲弄地搖了搖頭:“雖然你救那小孩的舉動本身就毫無意義且非常可笑,但人總會犯錯,偶爾一次是可以諒解的——只是犯錯以後瞞着我去找別人,那就非常荒唐了。我是你的老板,遇到事情來求我才是理所應當的,這一點你要牢牢記住,明白嗎?”

方謹怔怔盯着顧遠,良久後才漸漸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顧……顧總……”

顧遠終于把視線從鋼筆挪到他臉上,不耐煩道:“我就這麽說說!主要是這點小事你都去求別人的話我作為老板很丢臉,知不知道?”

方謹的所有感官卻被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淹沒了,那感覺甚至比顧遠在墓地裏對他說“我不想看到你受傷”時還要驚訝和強烈。

——遇到事情了來找我。

不要去求別人。

這個許諾對方謹來說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就像從天而降的皇冠,于千萬人中偏偏就掉在了他的頭上——雖然他只是個注定戴不了這頂皇冠的小醜,但那一刻猝不及防的驚喜,以及能夠短暫擁有的幸福,還是重重擊中了他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我明白……”他輕聲道,聲音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柔軟:“謝謝您顧總,我……我明白了,下次一定不會再……”

“你可別又哭了!”顧遠立刻提前警告:“我知道你一哭就要發燒,方助理!你今年的病假已經休完了!”

方謹眨眨眼睛,顧遠一邊緊緊盯着他因為這個動作而顯得格外纖長的眼睫,一邊厭煩地揮了揮手:“行了,差不多回去工作吧,昨天積了二十多件事情等着你去處理,待會再過來找我!”

·

方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透過內窗,只見對面顧遠已經把座椅轉回電腦,全副注意力貌似都已經回到了工作上。

方謹打開面前的筆記本,但眼角餘光卻怔怔地望向他。

為什麽給我這種許諾,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

我并沒有任何可以回報你的啊。

方謹收回目光,望向面前黑色的電腦屏幕,從反射出看見自己茫然的面容。他試圖回憶這輩子曾經對自己施以善意的人,但記憶中只浮現出顧家訓練有素的傭人,冰冷沉默的保镖,神态各異的公司管理層……以及顧名宗總是很難看出什麽情緒的,喜怒難測的臉。

再往前回憶,便只有大火中轟然坍塌的房屋,那裏面有他的父母。

如果跟顧家沒關系的話,方謹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如果跟顧名宗沒有任何關系的話,也許自己一輩子都能安安心心當顧遠最信任和倚重的手下,而顧遠的善意和承諾也将持續下去,十年二十年,甚至到永遠。

哪怕以後顧遠結婚成家,子孫滿堂,至少手下這個位置上永遠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想象一下二十年後自己還坐在顧遠辦公室隔壁,只要擡頭便能看見他英俊又熟悉的臉,每天都能和他一同呼吸這方寸之間的空氣,以及享有“遇到事情直接來找我”的權利……方謹的心髒就像充滿了氣一樣發輕。

如果能和顧家徹底脫離關系……

如果和顧名宗的交易永遠被掩埋于水面之下……

方謹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難堪的秘密只要存續下去就總有暴露的一天。他必須鎮靜下來耐心等待時機,在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前,将它徹底從靈魂中割裂出去。

你總有辦法的,方謹——他這麽想着。

你在這世間一手一腳地掙紮到現在,你從那麽多刀光劍影的困境中走來,你一定能想到辦法繼續走下去。

總會有辦法的。

方謹睜開眼,将那口氣徐徐地、徹底地從肺部吐了出來。

就在這時他桌面上的手機亮了,方謹拿起來一看,只見屏幕上出現一條最新短信,赫然是總公司安保部門主管王宇的號碼:“方助理,顧總讓我通知您晚上七點來XX酒店。”

“我們找到了當年刺殺您的人。”

·

七點整,方謹站在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裏,前臺小姐打了個電話後禮貌地欠了欠身:“沒問題了方先生,請您稍候。”

這家號稱各項設施達到六星級标準的酒店是顧名宗投資并擔任董事的産業之一,當年投資它的目的就是為了洗錢,因此酒店不可理喻的高标價令它豪華顯貴,門可羅雀。不過正因為如此,近幾年來酒店漸漸成了當地上流社會交際中心之一,顧名宗看出了它巨大的社交潛力,不僅沒有撤回反而更追加了投資,繼續讓它留在自己的商業帝國版圖之內。

方謹站在大堂裏,蜂蜜色大理石地磚和氣勢磅礴的落地玻璃旋轉門之外,是巨大的草坪噴泉、花園泳池,和通向遠處市中心的車行高橋。更遠的地方,大街上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無數行人來來去去,仿佛是另外一個遙遠而繁忙的塵世。

方謹微微有些出神。

那些人看到這座宏偉的酒店建築,會不會羨慕裏面潇灑來去、揮金如土的住客?

然而他現在站在這裏,只羨慕這世上的人在暮色四合時都有個家可以回——不管是高堂廣廈,還是茅屋草廬,那至少都是可以回去的地方。

“方助理,”安全部門主管王宇親自下了樓,穿過大廳走到方謹身後:“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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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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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