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得到人心只能靠贏取,而非饋贈 (2)

,請跟我來。”

方謹一言不發地跟着他,從酒店內部電梯一直下到地下四層,出去是一個巨大的室內地下酒窖,吊頂暖光灑在一排排紅木酒架上,空氣卻微微潮濕寒涼。

王宇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率先向酒窖最底部走去。

方謹跟在他身後,目光突然瞥見他黑色西裝側擺有一塊因為潮濕而顏色變深了,在金紅色調的光照下并不明顯。

不知是地下溫度冷還是心理作用,方謹盯着那塊深色的布料,心底突然升起一陣寒意。

“到了,”王宇停在盡頭一扇木門前,打開門道:“請。”

方謹走進門,只見裏面是一個寬闊的房間被分成兩半,中間以一面隔音玻璃牆分隔開。靠房門這一側擺着三張扶手椅,顧名宗坐在其中一張上,見他進來便随意地問:“吃了沒?”

方謹低頭致禮,說:“沒有。”

“先別吃,待會小心吐出來。”顧名宗指指身側的椅子:“坐吧。”

方謹整整外套,坐了下來,擡眼瞥見另一側扶手椅上坐着的果不其然是遲婉如。

遲婉如和平常一樣衣着精致妝容完美,但臉色看上去非常僵,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作用,側面看上去竟然有些陰霾的感覺。順着她的目光望去,隔着玻璃牆的另一半房間地上有個血肉模糊的人,手腳都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反方向彎折,如果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的話,真看不出是活着還是已經死了。

這時對面兩個保镖推門而入,一左一右抓起那人的手,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把那人拽了出去。

緊接着又有兩個保镖壓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進來,狠狠把他踹翻在地。

方謹面色不動,抓着扶手的指尖卻微微一緊。

這熟悉的場景他已經看過很多次,完全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王宇,”顧名宗一邊拿手機刷郵件,一邊漫不經心道:“你給個背景介紹。”

王宇“是”了一聲,轉向方謹道:“您當年去德國留學之前曾經被人綁架,雖然後來及時救出,但綁匪卻逃了。這麽多年來我們一直沒有放棄追查綁匪的下落,上個星期終于在東北抓到了這兩個人,一路押解回來,不過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幕後主謀的線索。”

說話間玻璃牆對面一個保镖按住綁匪,另外一個摸出尖刀,直接按在了綁匪腿上。

“剛才那個審問後已經廢了,”王宇面無表情道:“所以現在來審問第二個。”

他話音剛落,對面保镖問了句什麽,綁匪咬牙不肯說;保镖也不跟他啰嗦,下一秒手起刀落,異常精準狠辣地活生生挖下了他的膝蓋骨!

“啊啊啊——”

慘叫幾乎突破厚厚的隔音玻璃,遲婉如瞬間面色煞白!

方謹別開了眼睛。

——他知道顧名宗是什麽意思。

當年的綁架的目标其實不是他,而是顧遠。只是當天陰差陽錯是方謹坐上了那輛車,被綁架後他被關在一個廢棄倉庫裏活生生餓了六天,那個時候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異常冷靜,在倉庫裏匍匐爬行找到一段鐵絲,慢慢磨開手腕上的繩索,然後用鐵絲做機關抓老鼠,活生生捏死後喝血來保持體力。他抓蟲子來吃,喝下雨時滲進牆壁的髒水,用痛苦來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用盡了一切辦法維持生存,最終才堅持到第六天顧名宗帶人找到了這座倉庫。

那個時候他已經處在半昏迷狀态了,後來聽人說他當時整個人瘦脫了形,就像蒙着一層皮的骷髅。

方謹也不知道自己的求生欲望為什麽那麽強烈,小時候他曾經以為,像自己這樣倒黴的可憐蟲,就算活在世上也是沒什麽希望的。但當死亡的威脅當真逼近到眼前的時候,他又爆發出無窮的勇氣和強烈的意志,連一分一秒的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都沒有,只竭力用盡一切手段想活下去。

縱是蝼蟻,也有求生的權利。

他後來自嘲地想,這也許就是弱小者的生存之道吧。

後來方謹才知道這件事是自己替顧遠背了鍋,始作俑者是誰簡直用腳趾頭都想得到。

那段時間有風聲說顧家打算正式讓遲婉如進門,但顧名宗又遲遲沒有動作,讓遲婉如的耐心終于磨光了。情急之下她只想出母憑子貴這一個辦法,而最大的阻礙就是顧名宗長子顧遠,這個名義上正兒八經的正室嫡出。

在權力和財富的巨大誘惑下她終于铤而走險,但陰差陽錯綁架了方謹,又錯失了殺人滅口的唯一機會。事後綁匪逃脫,顧名宗心裏應該知道是她幹的,但在沒有鐵證的情況下,誰都不能把顧洋的生母給拉下馬,于是就将遲婉如進門這件事無限期地永遠擱置了。

而方謹在醫院裏足足養了一個多月才完全恢複,之後不久便被送去德國留學,直到上次陪同顧遠回主宅,才再一次見到了這個女人。

今天的一切都是給遲婉如看的。

他不過是個陪客。

保镖将染血的膝蓋骨啪嗒一下丢在地上,回頭按住綁匪另一條腿,比劃了下,緊接着再次一刀刺入。

“住……住手!”遲婉如霍然起身:“住手!”

然而房間裏沒有人動,連王宇眼皮都沒擡一下。

只見保镖在震天慘叫中很快将另一塊森白帶血的膝蓋骨也剜了出來,這次還對着玻璃牆展示了一下,帶着鮮血的碎肉就這麽順着手往下掉。遲婉如當場就哇的一聲吐了,王宇立刻端了杯早就準備好的水遞過去,畢恭畢敬道:“遲女士。”

遲婉如啪地揮開他,沖過去就開門,然而房間門紋絲不動。

“您到底想怎麽樣?!” 遲婉如崩潰吼道: “這事到底要怎麽樣才行?!”

房間裏靜悄悄的,血腥和慘叫都被擋在了隔音玻璃另一側,仿佛一場近在咫尺的殘忍啞劇。

顧名宗的态度卻很輕松,“王宇。”

王宇低頭道:“是。”

“我以前的規矩,這種事怎麽處理?”

王宇道:“扒皮挖骨,剜肉抽筋,哪怕死人我們都能從嘴裏撬出話來。上一個不小心打廢了是我們的失誤,這一個不會了,一定要拷問到說出幕後主使才行。”

顧名宗望向遲婉如:“你聽見了?”

遲婉如妝容褪色鬓發散亂,胸膛劇烈起伏,如同被打落進泥水裏的天鵝。半晌她驟然将視線轉向方謹,卻只見這個年輕人坐在高高的扶手椅裏,望着玻璃牆另一側,面容如白玉雕刻一般平靜生冷,看不出任何情緒。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有一瞬間透過方謹的側面,她恍惚看見了一點顧名宗的影子。

那是一種多年以來耳濡目染,因而從骨髓中散發出的,相似的黑暗氣息。

“……那麽,拷問出幕後指使又如何?”遲婉如強迫自己揚起下巴,但尾音卻帶着掩飾不住的顫抖:“嚴刑拷打,屈打成招,招認出來的焉知是不是真兇?況且這麽多年過去了,就算招認出真兇又能怎麽樣?”

顧名宗沉吟片刻,竟然贊同道:“說得對。”

緊接着他轉向方謹:“——那苦主來決定吧,這個綁匪交給你了。”

遲婉如猝然看向方謹,只見他神情淡漠的側臉上,眼睫微微下垂形成一個狹長的弧度,目光中沒有一絲波瀾。

房間裏一片靜寂,對面的綁匪慘叫,掙紮,全身抽搐,大股大股鮮血在地上彙聚成觸目驚心的水窪。

方謹淡淡道:“王主管。”

王宇俯下身。

“殺了他吧。”

遲婉如全身一震,幾乎不相信這話出自于方謹之口。

然而顧名宗卻微笑起來,仿佛完全不出意外般,面對王宇投來的目光點了點頭。

王宇立刻用耳麥對隔壁的手下發出指令,而顧名宗站起身,随意拍拍袖口對方謹道:“這種事不用看了,跟我上去吃飯吧。”緊接着又轉向遲婉如,說:“你留在這看着他們把事情解決完再走。”

遲婉如全身發軟地靠着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眼睜睜看着方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将滿地淋漓的血肉置于身後,随顧名宗走出了房間。

·

出了酒窖上到大廳,又換乘全玻璃觀光電梯一路直上酒店頂層,是這座城市最有名的旋轉星空花園餐廳。眼下夜幕初降,餐廳将天頂全部打開,隔着玻璃層能遠眺這座都市繁華璀璨的夜景,以及頭頂漫天絢麗的星光。

侍應生早已準備好靠落地窗的燭光餐桌,雪白桌布銀質餐具,花籃裏是大叢新鮮的百合花。不遠處流淌着三角鋼琴優美的夜曲,空氣中蘊藏着一絲紅酒醇厚的芬芳。

顧名宗指了瓶酒,随手将漆金酒單還給侍應生:“因為沒想到你剛才那麽利索,我讓他們準備的餐點全遲了。我還以為按你的性格還要再磨叽半個小時呢。”

方謹說:“我只是把您做好的決定說出來而已。”

“喲,什麽時候這麽聽話了?”

方謹盯着餐桌正中跳躍的燭火,昏黃光暈中他的面容仿佛散發着柔光,但眼神卻像凝結了一層薄冰。

“沒有一條路能讓所有人都活着。”他輕輕道,“人本來就要有所取舍。”

少頃侍應生過來,将兩人面前的高腳杯裏都斟上淺淺一層紅酒。燭光下酒液像璀璨的紅寶石,流動着映在方謹眼底,有種令人無法正視的美豔的光影。

“顧總,”他終于擡眼直視顧名宗,說:“有件事我想問您。”

餐桌的另一端顧名宗本來正盯着他,此刻迎着他的視線,突然浮起一絲極為不明顯的微笑。

——那笑意讓人很難形容,好像有點嘆息,有點鼓勵,又仿佛是看到了什麽真正有趣的事情一般。

他就用這麽耐人尋味的目光打量方謹片刻,才微笑着點點頭,道:“問吧。”

鋼琴聲依舊優美,百合花散發出幽雅的清香。不遠處侍應生穿着馬甲領花,端着高高的銀餐盤向這邊走來。

“——當年您說過,這輩子我有一次後悔的機會。”

方謹望着顧名宗,緩緩問:“這句話,現在還作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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