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瑤池(八)

說不上是什麽原因,闫筱心情突然好了許多。她被帶到會議室裏,坐在季白深之前坐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經偵大隊來來往往不斷閃着紅燈的停車場,哼着輕呼一口氣,很久以來第一次感覺到愉悅。

游戲終于要開始了,她想。

陸銘和小佟坐到闫筱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眼角往陸銘那一瞅,扯出一個不易察覺的輕蔑的淺笑。可轉瞬間,那抹笑容就不見了,換成一副老老實實甚至有些乖巧的樣子。

她又活動活動剛才被手铐铐着的有些酸痛的手腕,環視一下陳設簡單的辦公室,輕輕地說: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瑤池》不是我偷的。”

小佟睜圓了眼睛看向陸銘,他也算跟着陸銘學了不少審問技巧了,花樣百出的模拟訓練也做過很多次,可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種一上來就咬住警方要害的茬子,看這架勢她想帶審訊節奏了。

陸銘冷冷看着闫筱,他到沒有小佟那麽擔心,卻也意識到闫筱要帶節奏。審訊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攻心戰,而致勝的關鍵就在問話節奏裏,掌握主動才能步步緊逼攻破對方,假若主動權放在對方手裏,那警察得到的只能是對方想讓他知道的答案了。

陸銘依舊保持着他一貫的大咧咧的姿态,沉靜了片刻,說:

“先不談《瑤池》,我對你更好奇一點,說說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小佟心裏無聲地給陸銘呱唧呱唧,他巧妙地把主動權拿了回來。闫筱也微微怔了怔,看樣子沒想到陸銘識破了她的套路。

“自由職業。”闫筱說。

“說具體點。”陸銘追問。

闫筱瞥了他一眼:“書畫買賣中間商。”

陸銘挑眉:“也就是掮客?”

闫筱默認。陸銘緊盯着她的眼睛,又問道:

“那你月初為什麽去星藝實習?還用的假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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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筱看向他,眼神犀利起來:“我樂意,我去那裏工作犯法了嗎?”

陸銘似乎對她的怒氣很滿意,說明多多少少這個問題刺激到她了。他一手放在桌子上,兩根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給她一種得意的信號,繼續問:

“那南豐美術館呢?9 月 21 號晚上你為什麽出現在南豐美術館?也是一時興起嗎?”

闫筱身體一僵,說:“反正畫不是我偷的。”

“那為什麽我們去網吧抓你時,你要跑呢?”陸銘一步不讓,“你跑什麽?”

闫筱氣息亂起來,她煩躁地整理了一下裙擺,把椅子也拉扯出刺耳的聲音。可陸銘并沒被她的動作幹擾,提高音量繼續逼問她:

“你明明在《瑤池》失竊的時間出現在美術館,而美術館前前後後十幾個監控都沒拍到你。闫筱,你可以耍賴,但這個問題如果不給我們一個合理答案的話,你很難從這裏走出去的。”

闫筱停下手上動作:“我是去了,可我什麽也沒幹,就看到了季白深,你怎麽不去查查他?”

這是闫筱第一次提到季白深的名字,陸銘覺得奇怪,雖然她看似故意将嫌疑引到了季白深身上,可她的語氣和神态卻給人一種任性胡鬧的感覺。就像是季白深無意中惹到了她,她要發點小脾氣來讓他吃點苦頭。

“別扯沒用的,你是怎麽躲掉監控,進入美術館的?”陸銘沒着她的道。

“他們的安保有漏洞,正在裝修的展廳有一個天窗,雖然不大,但是可以進去。”闫筱回答。

陸銘震驚地與小佟對視一眼,表面不動聲色,心裏暗暗罵娘,勘察現場那天專門問了這個問題,美術館的保安可不是這麽說的。陸銘收回思緒,看着闫筱,趁着撬開了口繼續問。

“為什麽要翻窗進美術館?為什麽怕被人發現?”

闫筱嘆口氣,轉頭看向辦公室牆上的風景畫,一副放棄抵抗的樣子,輕輕吐了句:“你們一定聽說過藝術品黑市吧?

陸銘突然提起興致,身體前傾,認真看着她。

闫筱慢悠悠地說:“我們做藝術品中間商的,大多都是游走在正規市場和黑市之間的,有時候為了生存也促成過一些地下交易,加上我之前在拍賣行工作的經驗,慢慢積累了不少黑市人脈。”

“《瑤池》和黑市有關了是麽?”陸銘問。

闫筱點頭:“對,但不是在案發後,而是在案發前。我在案發前一天,也就是 20 號,就知道有人要偷《瑤池》了,并且黑市裏已經有人付了定金。我之所以案發當天去現場,就是想看看是誰偷的,指不定将來還能分一杯羹。但我可沒那個本事偷,就算我能混進入,我不會裝裱和拆卸,拿不出來的。”

陸銘凝視着闫筱,努力判斷她的話真假。

藝術品黑市一直是第七組的心腹大患,黑市交易不僅僅能規避正規藝術品交易繁瑣的手續和高額的稅費,更是違法藝術品最重要的銷贓途徑。但陸銘,甚至劉玺多年來都沒能打入黑市,因為黑市并不是傳統的市場形式,它形式多變,組織複雜,有時也隐藏在正規藝術品交易之下,是一張很難識別和攻破的暗網。

如果《瑤池》已經流入了黑市,追回的難度就更大了。

闫筱瞄着陸銘,一攤手:“能說的我可都說了。”

陸銘眯着眼睛:“關于黑市的情況,案發之前你是從哪裏得到消息有人要偷畫的?還有那個付了定金的買家,是誰?”

“這我可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話,打算跟誰去分一杯羹呢?”

“你們這不是要砸我飯碗麽!如果我都跟你說了,以後在黑市我闫筱還怎麽混?做掮客也是要講信用的好嗎?”闫筱笑一下,“再說了,我洗脫了自己的清白就好,花納稅人錢的是你們,我沒義務幫忙破案。”

闫筱向後一仰,垂着眼睛看向陸銘,嘴角弧度微微上翹,一副事不關己的輕松模樣。

陸銘本想用包庇罪來吓吓她,可她的供詞還要不少需要驗證的地方,第二輪再審也來得及。但陸銘看着眼前這個穿着一身名牌束手就擒的古怪女孩,莫名地,他突然很想搞清楚另外一件事。

“林端端,”陸銘突兀地開口,又頓了下,“你們倆是什麽關系?”

闫筱臉色微微一變:“他沒告訴你嗎,我們就是一起打游戲。”

“那情書呢?”

“什麽情書,”闫筱冷笑下,“就是一篇點擊率很高的帖子裏的信,不信你輸入百度裏搜一下。”

陸銘饒有興趣的笑笑:“那你真的是花了很多心思啊……先是在星藝旁聽他的課,又故意給他的外甥寫信,偏偏在美術館又偶遇了他……多大的緣分。”

闫筱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她緊盯着陸銘,眼神能噴出火來。

“闫筱,”陸銘上半身趴在桌子上,迎上她的眼神,“你之前認識季白深嗎?”

“不認識。”闫筱咬着牙說。

“真的?”

闫筱冷冷地嗯了一聲。

“那你就是喜歡他了?”陸銘幽幽地問出早就懷疑的問題。

莫名其妙的,在陸銘咄咄逼人的眼神中,闫筱忽然想起在六一古街上見到季白深的情景。他穿着一條休閑褲,白色 T 恤,灰色薄毛衫,加上有些淩亂的頭發,給人一種慵懶卻溫暖的感覺。

他當時看上去有點累,眼下有一層黑眼圈,下巴上短短一截胡茬,臉色異常蒼白,古街上暖黃色的路燈給他的蒼白鍍了一層釉,卻沒給他溫暖和血色,讓他看上去像是個弱不禁風的潦倒書生。

季白深也一度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向闫筱,可闫筱一點也不害怕,反而覺得不夠,他的攻擊性可以更強的。闫筱站在涼亭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捧着魚缸的季白深,心想,假如你只有這點本事,游戲就不好玩了。

陸銘突然屈起手指敲了下桌子,拉回了走神的闫筱,也提示她面對剛才的問題。

“你就當是吧。”闫筱語氣難得的真誠。

審訊結束後,已經過了午夜了。

小佟剛從辦公室走出來,就開啓話匣子吐槽模式,一面念叨着這丫頭小小年紀面對審訊經驗老到,一面誇陸銘掌控了節奏套出重要線索,又酸溜溜地納悶這季白深哪來這麽大的魅力老少通吃,別說闫筱這樣的年輕女孩,連閱人無數的梅姐看一眼就淪陷了。他說着說着,發現陸銘似乎在走神想着什麽。

“頭兒?陸頭兒?”

陸銘回過神,小佟猜不出他剛才在想着什麽,但向來厚臉皮的陸銘少見地露出尴尬的神色,不過他很快恢複冷靜,交代小佟說:

“讓大家今晚加個班,查一下闫筱之前在拍賣行的工作經歷,還有美術館南廳的那個天窗,以及周圍交通監控。我們之前方向錯了,如果真有這個安保漏洞,嫌疑人範圍就不僅僅在美術館了。”

小佟匆忙記下來。

“還有,”陸銘側頭看了眼半透明辦公室裏的模糊影子,“把小辦公室收拾一下,讓她晚上在那休息。”

小辦公室只是一個幾平米大小的隔間,裏面有一張簡易沙發,一些存儲的辦公用品,以及一個閑置書架。闫筱把魚缸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架上,正對着沙發。

她坐在沙發上,眼神呆滞地看着魚缸,飽滿清秀的面龐上多了一層冷漠,讓她的表情看上去毫無生氣,像是卸下了所有面具,又不知該換上那哪一個一樣。她呆呆地坐了一會,眼角向下一瞥,看到裙角不知什麽時候弄髒了,一大片黑色污漬醒目地戳在那。

闫筱只是看着這塊污漬,卻并不在乎,她絲毫不心疼這件國際大牌最新款的裙子,在她眼裏,相比較那個讓人很失望的答案,這條幾萬塊錢的裙子一文不值,她過去和此刻所遭受的一切一文不值。

“你都不記得我了嗎?”

“我記得你。”

“那你說說你是怎麽記得我的?”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過你,不過有什麽事你可以直接沖我來的,犯不着這樣處心積慮。”

闫筱細長的睫毛上下微微顫動着,毫無生氣的臉上漸漸出現了不甘的神情,同時心裏不斷默念着,他錯了,他錯了,他錯得離譜,早晚有一天,她要讓他說出那個準确答案。

突然間,闫筱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她起身走到門口,想開門,發現門被反鎖了,她用力敲門,沒一會,一位正在加班的警察過來打開門。

“有事嗎?”

“你們那個組長還在嗎?我有線索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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