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山鬼(十)

“唉?前天倒是有一個客戶要修複傅抱石的畫,不過不是《山鬼》……”

在空氣幾乎都不流通的修複工作室內,正在核對訂單的中年女人自言自語般念叨着,說完随手拿起旁邊塑料袋裏的油桃,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口。小佟只是朝電腦上看看,沒有表态。但在這句話幾乎快被沉默的環境淹沒時,季白深突然随意地問了句:

“哪副畫?”

“哦……”中年女人把訂單頁重新翻回來,吃着東西含糊地回答,“叫《湘夫人》。”

“哪年的《湘夫人》?”

“我看一下啊,不一定所有客戶都标注年份的……還真有,1946 年的《湘夫人》。”

季白深突然起身,兩個大步走到櫃臺,來到電腦前,看了看登記的具體信息。小佟猜到他可能發現了線索,期待地等着。闫筱也放下了手機看過來,手裏的奶茶只剩下了小半杯。

“讓陸銘過來吧,”季白深視線離開電腦,側過頭看着小佟,“這個人應該就是阿傑。”

陸銘的小組也在六一區附近,很快就趕了過來。人到齊後,季白深便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推理根據。

“《湘夫人》也是傅抱石的仕女畫系列,跟《山鬼》一樣,這個題材的仕女圖他也畫了很多幅,用紙和用墨都不同,比如有時候他習慣用宣紙,有時候用皮紙。假如對方強調要修複的是 1946 年的《湘夫人》,說明他強調的是修複的紙張和墨,因為作畫時間相近,這一版《湘夫人》與《山鬼》的用紙和用墨是一樣的。”

“所以,他為了掩人耳目,用《湘夫人》代替《山鬼》做登記。”陸銘說。

季白深點點頭。

陸銘轉而讓中年女人聯系對接的修複師,得知修複師已經與阿傑溝通上了,但還沒有見面,約好了今天晚上在修複師家裏見。陸銘聯系上那位上了年紀的修複師,說明案子情況後,老師傅答應配合警方。

老師傅住在臨街一棟矮樓的一層,陸銘帶人在周圍做了嚴密的布控,因為考慮到抓到竊賊後的畫作鑒別問題,讓季白深和闫筱也留在現場,與兩個便衣一起在街對面的便利店裏守着。

可到了約定時間,阿傑遲遲不來。天色已經暗下去了,陸銘擔心天黑之後不利于抓捕,過了約定時間後讓老師傅适當的催促阿傑,阿傑很快回複,說他已經在路上了。

埋伏在附近的所有便衣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狀态,包括便利店裏的季白深和闫筱,散落在不同位置的人似乎同時屏住了呼吸,期待着獵物自己跳進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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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深意識到這種捕獵的心态時,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便利店窗前吃着冰激淩的闫筱,她時不時看着手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季白深想,她當時撒下誘餌等待自己一步步靠近時的心态,時不時也如此刻這樣志在必得。

時間一寸寸挨過去,可阿傑還是沒有出現。陸銘斟酌再三,讓修複師再次催一下阿傑,過了良久,阿傑只簡單回複一句話:【沒有修複的必要了。】

陸銘以為布控計劃暴露了,安排人在附近撒開網搜索阿傑的蹤跡,并讓隊裏的技術外勤定位手機號碼,都沒有得到有用的反饋。

而與此同時,在便利店裏的季白深仍舊盯着窗前那抹綠色的背影,她仍然在低頭看手機,晃着腿,哼笑一聲。季白深朝她走過去,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發現她似乎在看視頻。沒等季白深說什麽,闫筱突然把手機放在他面前,調大了聲音,又陰陽怪氣地說了句:

“不愧是拍電影的。”

視頻裏是馬鴻飛的直播,他坐在公司辦公室裏,背後是一幅已經裝裱好上牆的《山鬼》。他對着鏡頭,解釋說外界傳言有誤,丢的那幅畫不是真跡,他早就擔心真跡在運輸過程中可能被偷,于是聯合拍賣行搞了一個障眼法,車上那幅畫是假的,真的《山鬼》今天才送到公司裏來。

“胡扯!簡直胡搞!到手的鴨子飛了!”陸銘得知這個直播聲明已經上熱搜後,原地轉着圈咆哮起來,“阿傑就是看見這則新聞,所以放棄修複了,他修不修複還有什麽意思?已經被蓋章成了假畫了!”

陸銘在身上翻了半天,找出姚婷婷給他的那張名片,電話一打通,幾乎是劈頭蓋臉把對方訓了一通。

“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提前跟警方溝通?畫你們還要不要了?”

“陸組長,我正想跟您道歉呢。主要是我們馬總擔心時間久了畫在黑市交易了,就不好追回了,他這麽做也是想拖延畫出手的時間呀。”

“那你們馬總想過沒有,竊賊一氣之下把畫低價出手了呢,或者毀了呢?”

“哎呀,那可怎麽辦?”姚婷婷在電話裏慌了起來,語氣帶着無奈,“不瞞您,馬總也是想對黎小姐有個交代,也是不得已。”

陸銘挂了電話,沉着臉下命令收隊。作為一名刑偵和經偵都涉獵過的警察,陸銘難免遇到一些堪稱豬隊友的當事人,也遇到過不少自殺式愚蠢操作,只是今天險些抓到竊賊卻功虧一篑,一切線索又要推倒重來,難免讓他很懊惱。

抽了顆煙後,他冷靜了下來,讓小佟帶一部分人回去,他和章鵬去馬鴻飛公司看看,其他人可以散了。

季白深跟小佟和陸銘都打了個招呼,準備直接回家,離開時他略略看了一圈,發現闫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十一月初的夜晚突然涼了下來,如果不是走在夜路上,都意識不到冬天很快就來了。季白深在風衣外套下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長袖薄衫,幹冷的風從脖領處鑽進去,他雙手抱在胸前,緊了緊衣服,腳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些。

他習慣性略低着頭走路,尤其是走在家附近比較熟悉的小巷子裏,縮着身子直直向前走,用幾乎麻木的慣性尋找家的位置,屏蔽了周圍的一切。所以走到小區門口時,直到第二遍聲音傳過來,季白深才回頭。

“喂!”

闫筱站在小區繡漬斑駁的矮門陰影裏,在那套綠色短褲套裝外又穿了件深色寬大西裝外套,黑夜中看過去,只有一雙細細的小腿露在外面,一雙高幫馬丁靴在原地跺着腳,透着些不耐煩,也似乎是冷的樣子。

“你吃晚飯了嗎?”闫筱同樣抱着肩膀,頭向衣服裏縮着。

“米粉店應該還沒關門。”季白深明白闫筱的意思,向巷子盡頭的小路掃了一眼。

“我不想吃米粉,你晚上除了吃米粉,還有別的選擇嗎?”

又一陣陰冷的風吹過來,季白深把額前的頭發向後梳了梳,視野清晰了些。他看到闫筱吸了下鼻子,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個小孩子在等待着意外驚喜一樣。

“我有時候也會自己做。”

“那走吧。”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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