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一色截
和齡低頭啜一口茶,掩下心緒垂着眼睫。
過了會兒她開口,聲氣溫軟,語意卻十分明确,“娘娘的話阿淳不是很明白,我同蕭澤 蕭公子并非您想象中那樣熟識,甚至…我連他的樣貌也模糊了,不過是偶然見過一面。至于他因何有意于我,這我就鬧不清了,許是弄錯了人也未可知?娘娘不再确 認一下麽?免得壞了蕭公子一段姻緣———”
皇後心裏冷笑一聲,在小輩跟前她無需擺出溫婉賢淑那一套,便将杯盞重重摔落在紫檀木小幾上。那杯子沿着桌沿打了個轉,最後“哐叽”一聲脆響,滾到地上摔了個稀碎!
這動靜引得水晶簾外的宮人們渾身一顫。
外間葫瓢兒觑着情形不對,揣度着她主子的意思,忙将宮人們都趕了出去。
紅臉唱完了,該唱白臉了。
蕭皇後站起身來,和齡也忙站起來。皇後繞到窗前站定,她看着外頭西垂的暮色,語氣裏滿是涼飕飕威脅的況味,說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何況天家?淳則,本宮不妨把話挑明了說,你不妨細想想,将來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太子是為儲君,待皇帝百年,天下自然是太子的。
見她輕咬着下唇不動聲色,皇後掖着嘴輕笑一聲,點破道:“你哥哥寧王如今還不到就藩的年紀,因而還在京都裏。”
這是說寧王現下還沒有自己的封地,根基也不甚穩固。
皇後一直留神淳則帝姬的反應,見她在聽到談及她哥哥時眸光閃動,心知摸對了門路,便接着道:“這期間可還有好幾年,若是因為你,而使得寧王同太子關系處得不好…那也罷了,怕就怕寧王一個不慎他日暗中遭人算計,屆時,可就連就藩都等不到了… …”
和齡不可置信地擡眸看着皇後,無法想象一直以來看起來都那麽和善的皇後,一國之母,她褪下僞裝的面具後竟是這般無所不用其極,她确實掐住了她的命門,哥哥對她很重要。非常重要。
只是,皇後不覺得她自己這樣的吃相太難看麽?
意識到自己一瞬間的目光太過尖銳,和齡很快就轉開視線。想來她要是不嫁進蕭家,皇後便不會放心寧王這個潛在的威脅,相反,一旦她嫁給蕭澤,也就意味着就此寧王被劃拉在太子的陣營裏,不說出謀劃策,起碼裹亂或起反心的可能性會大大減小。
皇後打的一手的好算盤,她今兒告訴她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見,只是在“知會”。
和 齡的身份擺在這裏,和皇後硬碰硬是不能的,想到這裏,和齡稍稍放松了面部緊繃的神色,她甚至微微地露出了一個笑靥來,“娘娘不要誤會,淳則年紀輕,方才說 話有不到之處您多包含。”她錯了錯牙,站起身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叨擾您了,至于婚事… …娘娘說得很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淳則哪有說話的權利,全憑您安排。”
皇後勾起紅唇,“本宮早就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
“您謬贊了。那,若無事,淳則便告退了。”不再贅言,和齡對着紅光滿面的蕭皇後略側着身裣衽福了福,卻行倒退幾步,穩穩地走了出去。
葫瓢兒還笑着和她搭茬兒,“殿下出來啦?哎喲,要不怎麽都說您乖巧呢,皇上也喜歡您,娘娘和陛下一門心思都是為兒女啊———”
看淳則帝姬安然若素地出來,葫瓢兒心知是裏頭已經談妥了,這往後淳則帝姬就是真正的自己人了,他笑得也格外真摯,還帶着點兒讨好,一頭弓着身子一頭把帝姬往臺階下引。
和齡笑容和熙,嘴角的笑窩淺淺地陷下去,“公公說的是。”
見小福子和安侬對着帝姬迎将上來,葫瓢兒就停下步子說了句“恭送”,他卻沒看見出離他視線後她唇畔迅速消失的笑弧。
和齡覺得很辛苦,鼻頭發酸,也許這就是生活吧,她在這宮裏沒什麽可傾吐的人,只好一遍遍自己安慰自己,把事情往好的方面聯想。剛才在皇後面前她不能有異樣,現在身邊只有小福子和安侬,她實在忍不住了,一回到住處就撲在床裏悶聲不吭,傻子都瞧得出帝姬心情欠佳。
一整個夜裏和齡模模糊糊都在想,要是泊熹真的娶了儀嘉她會怎麽樣,她能怎麽辦?還有那個蕭澤,她對他僅限于外貌上的欣賞,并不曾有男女之情,将來果真要嫁給他嗎,嫁給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人,婚後春心萌動不起來,日子必然慘淡,可怎麽過?
一重一重的問題五指山似的壓下來,她就這麽輾轉反側地睡着了。
轉過天兒皇帝那裏就頒下一道旨意,因萬鶴樓進了诏獄東廠群龍無首,皇帝便點了禦前的密果兒接手東廠。
密果兒是柑橘公公的得意愛徒,皇帝器重無可厚非,他由此一躍而上坐上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同時提督東廠身兼二職,這在歷朝歷代都是少有的殊榮,不是皇帝太信任寵幸這太監了,就是一時實在是找不着合适的人選。
這裏應為後者。
和齡由此想到了泊熹,她也不曉得密果兒同泊熹關系如何,別又是個刺頭兒…她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幾日,沒有半點泊熹的消息,就連哥哥也不知去了哪裏,差安侬去掃聽才知道寧王臨時被聖上派遣到順天府廣安州監督地方官員赈災去了。
大抵是災情緊急,他才連進宮向她辭別的時間也沒有。
和齡有點兒郁郁寡歡,她不喜歡這樣無能無力的自己。她猜想泊熹應該是知道父皇要給他和儀嘉賜婚的事了,否則這情報網頭子也白當了。
只是眼下這境地即便是他也束手無策吧,也許他還會再抗争一回?他會如那一回她在門外觑到的那般,當面回絕君主的賜婚… …
他會麽。
就這樣如坐針氈,到得第五日,宮裏馬球賽的前一日,從養心殿裏又傳下一道聖旨。彼時和齡正蹲在池塘邊喂小魚兒吃米,她的裙裾漫進水裏,裙角一大塊逐漸洇濕了,越來越重。
安侬喘着粗氣,把宮人們津津樂道的新消息說與自家帝姬聽,“殿下!儀嘉帝姬的婚事算是定了,跟着想必就是您的了!”
和齡手不穩,拎着層疊厚重的裙子一角緩緩站起來,蹲久了她有點眩暈,搖搖腦袋聲線平直地問道:“父皇将她指給…誰了?”
池 塘裏一條長長窄窄的錦鯉忽的在這時候躍出水面翻了個個兒,須臾吐着泡泡重新栽進水裏,安侬收回觀看的視線半是笑着道:“還能是誰,您不是該知道的麽,”她 走過去扶住帝姬往三角亭裏走,邊啧啧稱贊道:“是錦衣衛的權泊熹權大人,外人都說是金童玉女呢!不過,奴婢覺得儀嘉帝姬不及咱們帝姬好,儀嘉帝姬就應該嫁 給那類籍籍無名的,像權大人這麽俊朗又———”
“他在哪裏?”和齡突然緊緊抓住了安侬的手腕,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安侬被帝姬發白的面色震住了,下意識道:“殿下是問權大人?”
和齡松開她的手腕茫然向前走去,心裏亂得厲害。潛意識裏,她總天真地以為他會解決這件事,在她眼中他無所不能。
她以為他會拒絕的,為什麽這回沒有… …
是因為眼下東廠換了新官上任,在這動蕩的時候,泊熹不願意為了婚事這樣的小事觸怒龍顏麽?
是這樣吧。
和齡頹頹的,她的思維不可遏止地向着不好的方向一路想下去,賜婚是天大的顏面,儀嘉生得還是不錯的,泊熹認識她那麽久了,對她不見得一丁點兒感情也沒有,反而是自己,興許外人眼裏瞧着…她是比不得打小兒便養尊處優的儀嘉帝姬的。
安侬猛地回過神來,腦海裏電光頻閃,道:“帝,帝姬!權大人現下正進宮領旨謝恩,人在養心殿!”
她話才說完,原本還怕是自己會錯了意,沒成想,話音方落身旁就刮過一陣甜香的風,踅身看,是穿着寶藍色十六幅湘裙的帝姬兩手拎着裙角匆匆跑過去了。
她忽然覺得,她就像澄淨天空裏的一抹雲彩。
*****
和齡心裏還存着一份希望,也許泊熹不是來領旨謝恩的,可是她又害怕他抗旨不尊,雙重的心緒攪得她心亂如麻。
一路幾乎是跑着到了養心殿,才進門,萬沒料到見到的會是儀嘉和泊熹站在抄手游廊上的一雙麗影。
和齡站在原地平複呼吸,等喘勻了氣,她張口要叫泊熹,儀嘉卻在這時轉過了臉。
那張姣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忽然拉了拉泊熹的袖子。她踮腳向上說着什麽,同泊熹十分親昵。
等了一會子,和齡發現泊熹沒有躲開。
他靜靜聽着,流光勾勒出他側面流暢的弧度,兩片薄薄的唇角依稀向上勾了勾。
和齡不知不覺向後退了一步,不到這個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真有這麽在乎他,在乎的…仿佛心都抽痛了。
那廂柑橘公公打門裏出來,他揮了揮拂塵,探身瞧見了儀嘉帝姬,便道:“殿下來了?可巧,皇上有話吩咐。”
因他這一嗓子,泊熹便和儀嘉一同轉過身。看見和齡立在光影裏,泊熹眸光微微一凝,他抿着唇角,除此外不見一星半點的異狀。
“淳則帝姬。”衆人眼皮子底下,他躬了躬身行禮,客套而疏遠。
“權大人... 別來無恙?”
“托您的福,尚可。”
泊熹唇角流出寡淡的笑,視線卻停頓在她洇濕的裙角,那一塊潮濕似乎浸潤進他心頭,好半晌,他都不曾再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
泊熹用心良苦,大丈夫能屈,能伸... ...
妹紙不要太難過,傲嬌他最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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