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76·終點
許雲手中所拿着的那張地圖,其實畫得并不算太詳細。
尤其是在雪山這種環境中,就算拿着地圖,迷路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那些散落的獸骨,就好像是一排指引方向的路标。就算偶爾不确定自己的方向究竟有沒有走對,往地上刨個坑,也就知道了。
這令兩人的行進非常順利,再加上天公作美,并沒有令他們第二次遇到暴風雪,不過一兩日便已經離地圖上标注的目标所在不遠了。
一路上,許雲先是特地和肖靈隔着十萬八千裏地走着,好像生怕對方又對自己作出什麽出乎意料的舉動一般,但沒過多久,他或許是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副作态沒什麽意思,便又離肖靈近了些,甚至還偶爾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兩句。
肖靈卻是變得越來越沉默。
許雲看着對方眉眼中越刻越深的疲憊,不知道自己心中是個什麽滋味。
好幾次他想開口想讓對方休息片刻,卻又想到對方正在忍受劇痛,或許休息反而會是一種更深刻的折磨。
他突然發現,無論對方做出什麽舉動,自己看在眼裏,心底仿佛都是疼的。
因為還沒有拿到解藥嗎?肯定是的,一刻拿不到解藥就代表對方一刻身陷于那種劇痛中,怎麽可能舒坦,而自己又怎麽可能會不心疼?
等到拿到解藥之後,對方那種痛楚也就過去了,自己的心疼同樣也就過去了,然後一切就還和一樣。
等到拿到解藥之後……
許雲突然問道,“拿到解藥之後,你會怎樣?”
這句話讓肖靈的步子頓了一頓,仿佛很意外他竟然會提這個問題。
片刻後肖靈才道,“只要拿到了解藥,我就将身體還給他的。你放心,我不會食言的。”
許雲的心因為這個答案而松了口氣,卻又因為這個答案而泛起了一種別樣的不安。
“你會怎樣?”他将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
肖靈停下了步子,擡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不亮,卻很清澈。他勾起了嘴角,那雙清澈的眼睛卻毫無變化,顯出一種近乎于往常的戲谑,卻又與戲谑有些不同的神情,問道,“重要嗎?”
許雲所有的話語都被這三個字給堵了回去,淤積在了胸口,悶得慌。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走了一段,而後許雲忍不住又開了口,提出些另外的問題。
比如你喜歡白天還是夜晚,喜歡吃甜還是喜歡吃鹹,早上習不習慣吃早餐……全是諸如此類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也不知道這種問題究竟有什麽意義,他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對眼前這家夥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方與他唯一的聯系只在于對方用了阿靈的身體罷了,兩人間本身也沒有太深刻的感情,他甚至從這兩日才開始認真看對方的臉,又何談了解?但不知為何,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忽然間卻令他覺得十分不舒服。
然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麽意義的問題,對方自然不會屑于回答。
看到肖靈露出一臉的嘲諷,許雲只得收回了那些問題,不甘不願地再度沉默下來。
而後肖靈開口問他,“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許雲愣了愣,仿佛沒聽明白。
于是肖靈将這個問題問得更明白了一點,“你對我,究竟是什麽意思?”
這下許雲明白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氣悶道,“我覺得你應該先說明一下你對我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是有理由氣悶的,對方甚至至今都沒有對前兩日那個突兀的吻做出一點解釋,似乎以為這樣就能讓兩個人忘掉那件事。但許雲忘不掉,那個吻就像是一根刺,無時無刻地提醒着他,令他忍不住做出種種惶恐不安的猜測。
肖靈無視了他的氣悶,“你說過你讨厭我。”
“你還說過我是蟲子。”許雲道。
肖靈笑了,“你确實是蟲子。”
“我也确實讨厭你。”
“對于一個你讨厭的人而言,你最近的态度太過奇怪。”
“至少我沒有主動去吻一只蟲子。”
肖靈繼續笑,“你這句話充滿怨氣。”
“……”許雲決定沉默。
片刻後,肖靈仿佛終于笑夠了,突然嘆了口氣,道,“我以前喜歡白天多過晚上,以前喜歡甜食多過鹹食,以前如果沒人提醒絕對想不起還得用早餐。”
許雲沒想到他會突然真的回答起這些沒意義的問題,一時有些發愣。更令人意外的是,這些答案個個都十分熟悉。
“其實你是了解我的。你了解他,就想當于了解我。”肖靈道,“雖然只是過去的我。”
“那……”許雲的聲音有點幹澀,“現在的你呢?”
肖靈想了想,“我不知道。”
不知道?許雲又是一愣。
愣了片刻之後,許雲嘆了口氣。他有點明白這種感覺,自己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自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自己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以前也是這樣。
因為是受魔功的影響而産生的靈魂吧,所以才會這樣……但如果只是受魔功的影響而産生的靈魂,又哪裏來什麽“過去”?
“阿絕。”許雲突然喚了一聲。
肖靈猛地停下了步子。
“其實有些時候我也會覺得你和他很像,不是過去的你,是現在的你。”許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但就是覺得……你有時候做出的小動作和他很像,你不經意中露出的神情和他很像,哪怕你就那樣站着或坐着時流露出的氣質也仿佛同他一樣,令我……”
“……不自覺地将我當成了他?”肖靈接了下去。
許雲的目光動了動,“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肖靈再度邁開步子,向前走去,“我知道你只是太寂寞。”
許雲一個踉跄,又被噎了個半死,但看在兩人現在氣氛不錯,忍了半晌也沒發作。
兩人間良好的氣氛并沒有維持多久,他們的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山洞。
這個山洞挺大,光洞口就是他們當初藏身時的那個山洞的好幾倍,只是在一個山壁的中央,還得攀爬過去。
許雲翻開地圖一看,“是這裏了。”
肖靈點了點頭,将劍別在腰上,開始朝着洞口攀爬。
許雲跟在他的後面。
“其實我和他不僅看起來會有些像。”肖靈突然道,“上起來也是一回事。”
許雲手腳一滑,差點滾下去。
肖靈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這是實話,雖然他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一直和他共用着這個身體,所以你以前上過他多少次……我就覺得好像我已經被你上過了多少次。”
許雲将發燙的臉頰貼在被冰凍的山壁上,想要說點什麽,但舌頭一直打結。
“因此,我之前說不介意你将我當成他,并不是空話。你如果真的那麽寂寞,用上我來替代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反正他也會覺得就好像是你在上他一樣。”肖靈輕功一展,輕輕躍過最後幾步,站在洞口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若說有什麽區別,可能只是我沒法像他那樣取悅你?可惜已經沒有機會驗證了。”
許雲紅着臉死死扣着牆壁,只求他別再說了。
“至于之前的那個吻,你也可以當做只是我在代替他吻你。”肖靈最後說了一句話,而後轉身走入洞內。
許雲沉默着,像條臘腸一樣挂在那兒晾了好半晌,突然想到洞內應該會有危險,不能讓對方孤身一人,立馬手腳并用地追了過去。
許雲沖進洞口時,肖靈并沒有走遠,只是站在入口附近,皺着眉向裏看着。
“你……”許雲想要說什麽。
肖靈将手指比在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與此同時,洞內突然傳出一陣震動,似乎是野獸的吼聲。
肖靈沉默地朝着裏面走去。
許雲沉默地跟着。他剛剛從初聽對方言論的震驚中擺脫了出來,正有一大堆話想說,但眼前這種情況,他只能任那些話爛在肚子裏。
等采到了極陰花再說,也不晚吧?許雲這樣想着。
兩人走了片刻,突然豁然開朗,看到了一處極為寬闊的溶洞。
緊接着映入眼簾的是一頭匍匐在那兒的巨獸,已經巨獸身後的一叢小白花。
在這種環境下也能盛開的花,必定是此行的目标無疑了。
許雲屏住了呼吸,睜大眼看了那叢花片刻,又将忌憚的目标落在了那巨獸身上。
而身旁的肖靈已經拔劍,“你去采花。”
“你……”
“要不是為了能多個采花的人,我不會帶你這個累贅。”肖靈道,“別托我後腿。”
許雲氣了個半死,頓時将反對的言語都吞回了肚子,乖乖朝那叢花走去。
他絲毫不擔心肖靈會在那巨獸手上吃虧。雖說那巨獸在他看來是值得忌憚的,但也只是值得忌憚而已,就算他單獨對上也不見得會輸,何況現在的肖靈?別說一只和自己相差仿佛的巨獸,就算将現在江湖上那幾個正在争奪第一高手之位的幾個家夥綁在一起,估計也不是那家夥的對手。
許雲走了沒幾步,那只巨獸就是一聲大吼。
吼完之後,許雲該咋樣就是咋樣,繼續向前走着。
巨獸憤怒了,頓時站起了身,朝着這個肆無忌憚闖入它巢穴的家夥沖殺過去。
剎那間便有一柄劍橫在了它的眼前,阻住了它的步伐。
許雲聽着身後巨獸一聲接一聲的吼叫,徑直沖向了極陰花叢。
他采了兩朵,看到肖靈已經将巨獸給引到了洞外,便又多采了兩朵。
許雲采了又采,硬是将一叢花給扯掉了一半,總算覺得這麽多配一瓶藥應該夠了,這才滿意地收了手,抱着一堆花朝着正傳來轟隆隆打鬥聲的方向走去。
說是打鬥聲,其實只是巨獸不停撞牆的聲音,許雲聽着就知道肖靈一直游刃有餘,放心極了。
他邊走邊将那些極陰花給收到了包裹裏,片刻後終于在一處溶洞湖處看到了巨獸的身影。
肖靈正立在巨獸的頭頂,一柄劍狠狠地紮在對手的腦門。
巨獸撲騰了片刻,沒了動靜。
肖靈移開視線,看向許雲。
許雲朝他點了點頭,笑着舉了舉手中的包裹,“下來吧。”
肖靈明顯地松了口氣,安下心來,而後緩緩松開了手中的劍柄。
緊接着他就在許掌門充滿欣喜與期待的目光中阖上了眼,整個人向後一倒,滑下了巨獸的背,撲通一下跌入湖中。湖面猛地被打碎,攪亂了許雲突然臉色煞白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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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