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牛肉餡餅

足足過了一日半,兩人的內力早已恢複,謝懷風帶着郁遲轉移了三四個密室。

郁遲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冷的時候往謝懷風懷裏一個勁地紮,熱的時候又掙脫出去,把謝懷風折騰得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郁遲撐起沉重的眼皮,他被一條蓬松的狐貍絨攏着,柔軟的毛在他脖子上捂出一圈汗。他腦袋昏沉,整整發作了一日半的寒毒讓他一時沒想起來自己身處何地。夢境碎成片,在眼前拼出來一副光怪陸離的景象,又猛然抽空褪去,郁遲痛苦地呼出一口氣,伸手扯掉脖子上的狐貍絨領巾。這個扯的動作太過熟悉,記憶這才猛地回籠,他昏迷之前也是這麽扯掉那條浸滿了冰水的領巾。

……謝懷風!

郁遲猛地坐起來,入目是整片的昏暗,只零星燭火遠遠挂在牆上,不遠處的一塊石階上謝懷風盤腿閉目靜坐。

郁遲松了口氣,先是試着運功,發現內力已經完全恢複。依稀能想起來謝懷風在他昏迷前說的密道的事情,雖然當時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但還是能推斷出大概,謝懷風又一次救了他的命。郁遲啞然無聲,從十六歲開始他寒毒每發作一次都像在鬼門關走了遭,他身體和神志都被冷和熱反複撕扯着,早就不成人樣,這樣的他怎麽值得被再三救下來。

“醒了?”

郁遲猛地回神,謝懷風睜開眼睛,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問。

“四爺。”郁遲悶着聲答,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愧疚又不安,是他執意要跟來,根本沒幫上謝懷風的忙,還……

夢裏敢叫謝懷風,醒了只會喊四爺了。

“不必自責,是我大意,否則不會讓你寒毒發作。”

郁遲說不出話,只當謝懷風安慰自己,他又嘴笨,找不出應答的措辭。謝懷風應該是慣常這樣,他能自己解決的問題都會自己解決,就算是別人的錯失他也攬在自己身上,在他看來讓別人做得更好是件麻煩事,不如自己更強大,好能容得下別人的過失。

謝懷風給了郁遲一點休息的時間,調整好了狀态之後兩個人再一次踏進了那個養着血色蓮花的密室。郁遲是第一次看見那朵蓮花,縱使他對世間的很多善惡都不太敏感,但還是心下一驚。整整一池鮮血,中間開放着一朵本應長在清澈池水中的蓮花,這種本該高潔的東西染上邪惡是種難言的沖擊。

“這是……”

“火蓮教的聖物。”謝懷風說。

哈驽申的話還在耳邊,他口口聲聲訴諸火蓮教遭受不公的待遇,火蓮教數千教衆被白邙圍殺絕命谷,這究竟是正義的審判還是不公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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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懷風說,“二十年前江湖正派清剿魔教,當時仙尊在位,魔教各派為禍四方,為一己私欲屠戮百姓,剿滅魔教勢在必行。但卻有人打着正義的旗號,借着仙尊的一聲令下把許多罪不至死的小教趕盡殺絕。”

謝懷風一聲冷笑,“當然,罪不至死裏不包括火蓮教。火蓮教的功法浴火功,每三人中才能有一人進階,被吸幹了功法的兩人可能性命就斷送在這裏了。”

郁遲順着他的目光看,那池子裏的血水好像比方才更要可怖了一些。郁遲聽着謝懷風的話,隐隐察覺到浴火功真正的恐怖和殘忍之處,這不單單是三人中才能活下來一人,從一階進階到二階活下來的人,可能會在二階到三階的過程中死去。修煉浴火功的人每分每秒都活在不安和恐懼裏,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一直活着。而站在最上面的人,腳下踩着的是累累白骨。

那個人就是現在的哈驽申。

而那些白骨被抽幹了血來養這株蓮花,用生命來供奉“信仰”。他們不是自願的,每個人都想往上爬,他們的所謂“信仰”是弱者的墳墓。

郁遲心裏不太舒服,他皺着眉撇開視線,卻看見謝懷風抽了劍出來。

“四爺!”郁遲脫口而出。

謝懷風動作一頓,“嗯?”

“我來。”郁遲擋了他一下,抽刀站在謝懷風身前。

謝懷風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挺稀奇的,自謝懷風十六歲獨自出來闖蕩江湖,還是頭一遭有人擋在自己身前。而郁遲沒發現謝懷風的視線,他只是覺得這東西實在是叫人厭惡,邪祟得很,那一池子的血水也不幹淨,別髒了謝懷風的劍。

郁遲一刀斬下去,刀鋒是一點沒碰着血,其實換作謝懷風來也不會真的髒了他的劍。池裏血污憑空濺出去,在對面淋了一地,裏頭的血蓮也緩緩浮起來,歪着飄起來。

郁遲回頭,“拿出去嗎?”

謝懷風沒說話,郁遲卻心領神會,足尖輕點一陣風似的略過血池,再落在空地上的時候手裏已經拎上了血蓮。他兩根手指捏着血蓮的一片花瓣,強忍着沒露出嫌棄的表情。卻沒想到蓮花被血養出來,松散地像是硬湊在一起的,如今沒了根,又被郁遲拎着,“啪”一下落在地上。

郁遲手裏只剩下一片花瓣,剩下的一朵花躺在地上。

……

郁遲愣了一下,拎着花瓣不行,那只有捧着才能拿出去了。

他還是沒忍住,露出來很嫌棄的表情。

他都快忘了謝懷風還在對面看着,聽見一聲低笑才猛地擡頭,想到自己的反應都被謝懷風看見,怕他以為自己不願意拿,連忙解釋,“我可以拿。”

謝懷風“嗯”了一聲,說,“先拎起來。”

郁遲猶豫,“拎不住,會掉。”

“拎就好。”

郁遲又捏起一片花瓣,果然血蓮在他手裏搖搖欲墜,一片花瓣馬上就要承受不住整朵蓮花的重量,很輕微的斷裂聲響起來,血蓮再次從郁遲手裏掉下去。但就在血蓮滞空的那一刻,謝懷風衣袖一揮,一道疾風過來,血蓮底下的血污被他這麽一揮盡數落下去,只剩下一朵幹幹淨淨的蓮花。

謝懷風眸裏含笑,低聲,“捧着吧。”

郁遲莫名其妙紅了臉,說不上哪裏不對勁,但他總感覺謝懷風剛剛在調笑自己。郁遲抿唇把血蓮捧起來,雖然上面已經沒了血,捧在懷裏還是讓人不太舒服,郁遲沒法想象謝懷風捧着這朵蓮花的樣子,這種東西還是自己拿着比較好。

謝懷風順着這個密室一路走出去,算是知道了哈驽申到底是怎麽發現這個密室的。

這個蠢貨,不知道怎麽誤打誤撞打開了一條密道,再也找不到別的機關,竟然是一路用炸藥炸出來的路。幸虧被他找到了這個密室,哈驽申應該是以為這裏就是密道的終點唯一一個密室了,要是讓他知道了到底有多少密室這座山非叫他給炸塌了。

過了将近兩天,兩人又見了陽光。

絕命谷裏靜悄悄的,兩個人剛剛從一池子的血水裏出來,對血腥味很是敏感,幾乎是馬上感到不對。谷裏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這裏死了很多人。

謝懷風皺眉,縱身徑直上了隐在瀑布後的那個山洞。

山洞裏滿是屍體,每個人都穿着火蓮教的衣服,頭上戴着的帽子上有一顆血色的珠子。謝懷風一張臉始終冷着,并沒有對眼前的景象産生多大的觸動,而跟他身後的郁遲更是毫無波動。

“哈驽申幹的。”謝懷風說。

那日他有意挑明浴火功的真相,其實他只是随便猜的,他猜哈驽申肯定沒把浴火功真正的真相告訴所有人。火蓮教的教衆還不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會活在面臨死亡的未知惶恐裏,一心想着踩着別人進階到某個階段就可以大成,謝懷風突然說出來的真相肯定有人無法接受。

能願意練這門功法,多少都是想着能得大成,殘忍的真相擺在面前,火蓮教從內部崩潰了。哈驽申把有異議的人全都殺了,謝懷風冷着臉看身後頭頂挂着的森森白骨,火蓮教同他們的聖物一般,本就是一盤散沙。

“跑了,扔了吧。”謝懷風看一眼郁遲捧着的血蓮。

郁遲一言未發,将蓮花放在衆多屍體中間。

前後用了兩日時間,謝懷風和郁遲出了絕命谷。

回程謝懷風興致不高,一直沒說什麽話,而郁遲跟在他身後,心裏偷偷想着一會兒出去了若是柳蔓香問他裏面發生了什麽自己怎麽說才能又不撒謊又能不叫柳蔓香看輕。

想想還是覺得很丢人,自己跟上來根本沒幫上忙,反倒因為自己耽誤了不少時間,否則謝懷風說不定能抓住哈驽申,也不能讓他這麽跑了。郁遲有點郁悶,但就算如此,就算自己也覺得丢人,還是不能叫柳蔓香瞧不起。

“少爺!”玲珑的聲音響起來,又驚又喜,“柳姐姐!是少爺他們!”

郁遲心裏一緊,竟然還有點緊張。

玲珑沖過來,先是往他倆手上一人塞了一個滾燙的餡餅,“牛肉餡餅!剛買回來的還熱着呢!少爺!你們在裏面沒事吧!那個童慎沒傷到你們吧,他昨晚突然從裏面跑出來,我還以為是你們!看清之後把我給吓了一跳,原來他是魔教的人!”

郁遲一愣,便聽見謝懷風也有些驚訝,“抓住了?”

“那當然!他已經受了傷,還想用毒迷暈我和柳姐姐,柳姐姐用毒比他厲害多了!”

……

郁遲黑着臉,狠狠咬了一口手裏的餡餅。

作者有話說:

郁遲: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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