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驢肉火燒

飛沙門。

唐漠冷眼聽着下面的人傳話,垂眸應了一聲,擺手道:“知道了,下去吧。”

前廳燈火亮堂,最中間立着一個造型誇張的石凳,凜州寒冬,上頭鋪着一層厚厚的熊皮。唐漠一只手撐着頭,他臉上跳動着火光,卻映不出半分暖意。垂首站在唐漠身邊的少年等那人走遠了才輕聲開口,“掌門,該喝藥了。”

唐漠接過遞到面前的瓷碗,看也沒看裏面黑色的湯水,仰頭直接灌下去。瓷碗重新交回身旁人手裏,那人又問,“謝四怎麽迎?”

剛剛來的人是柳蔓香身邊的,帶話過來說謝四一行人明日會到飛沙門。

唐漠雖做了邀請,誰都知道是句客套話,他身為如今僅剩的四大家族之一的掌門人,這些工夫還是得做的。謝懷風都到了家門口,還要上絕命谷,他人要是沒到,唐家名聲又要往下落。謝家和唐家從以前便沒有交情,兩家中間隔着一個宋家,謝懷風突然到飛沙門幹什麽?

怎麽迎三個字說得好聽,實際意思是招待着還是直接把人給扣下。

唐家飛沙門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其他幾個家族不太一樣。

其他三家包括被滅門的慕容家都更像是一方的土皇帝,家族産業不少,養了許多百姓,地方官員捧着尊着,可謂在自家地盤勢力滔天。而唐家從上一代開始就有些脫離中原武林,飛沙門上一代掌門人是唐漠生父的大哥唐天成,唐天成此人野心極大,仙尊在位的時候他想要武林盟主的位子,倒也沒走歪路子,光明正大地挑戰,也理所當然地落敗。

但唐天成這人有個毛病,好女色,妻妾成群。仙尊瞧不上他,沒少當面落他面子,更曾說過這位子誰坐都行,唐天成,不夠格。此後唐家便幾乎和中原武林切斷了聯系,守着凜州的地界也不太看顧當地的百姓。

現在唐漠接了掌門的位子,更是壓根不會過問中原武林,連武林盟主的位子都不感興趣,更別說對其他事上心。他賣謝懷風面子,叫他一聲四爺,不代表謝懷風能在他的地盤說上話。

唐漠往天邊看,黑漆漆的夜色濃重壓抑,凜州很難見月,雲層比山都高。他收了目光,冷聲,“好生招待着。”

“那天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唐漠,不愧是能和少爺齊名的,長得也真好看!他都二十六了還沒娶老婆嗎!”玲珑手裏捂着熱乎的驢肉火燒,一邊燙得龇牙咧嘴一邊說。凜州這地方實在是冷,謝玲珑這幾天吃了不少熱騰騰的火燒,明明江南都開春了,穩州也暖和不少,只凜州現在寒冬臘月似的。

“看上了姐姐給你牽線。”柳蔓香打趣。

“哎!別別別,我才不喜歡那種,一看就沒勁,冷着張臉苦大仇深像誰欠了他多少錢一樣!”玲珑喊。

郁遲在旁邊安靜喝羊湯,聽見玲珑的話一頓,下意識擡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臉。他沒天天冷着臉吧……很難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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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小動作被謝懷風看到,後者低聲一笑,接了話,“哈驽申嘴裏還有東西,借唐漠個地方撬開他的嘴。”

柳蔓香想起什麽,低聲,“四爺,我查過了,金府最近确實多了不少遼人。”

“嗯。”謝懷風應,“我們可能得在凜州待一段時間了。”

玲珑下意識一抖,“住在飛沙門嗎?少爺,唐家身為五大家族之一,怎麽感覺不太經常見到他們,好像不太過問江湖事,凜州的百姓對唐家都不是很了解,這麽難接近,性格看起來也不大好。”

謝懷風挑眉,“知道唐漠三勝飛沙臺嗎。”

“知道知道!茶館裏愛說這個,但每個版本都不太一樣。”

柳蔓香自然地接過謝懷風的話,“唐漠三年前才回飛沙門,當時年僅二十三,孤身一人站上飛沙臺,直接叫了唐天成的名字。飛沙門的擂臺——只論輸贏,不論生死。唐漠贏下第一場,唐天成要求三局兩勝,唐漠贏下第二場,唐天成又要求五局三勝,直到唐漠三勝飛沙臺。”

謝懷風眸裏帶着欣賞,“也就是說唐天成在他手裏死過三次了。”

“哇!這麽帥,那他三年前回飛沙門,把掌門都打贏三次了,怎麽沒當時就接手飛沙門啊!”

“唐漠只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架空了唐天成,把飛沙門裏裏外外都換成了自己的人,還非逼着唐天成繼續坐掌門的位子,唐漠每日給他請安,請他過目飛沙門的事務。”柳蔓香搖了搖頭,“沒用一年唐天成就精神崩潰了,跪着求唐漠接手飛沙門。”

“……”玲珑聽得下巴都合不上,“多大仇啊!”

“是有很大的仇。”柳蔓香點頭。

二十六年前唐漠出生,他父親是家裏的老三,當時的唐家是唐天成一人坐大,別的兄弟根本不像兄弟,更像是唐天成的手下。唐父等在屋外,裏頭接生的婆子突然發出一聲慘叫,緊接着丫頭們叫喚聲和哭嚎聲連成一片,他心裏直墜,顧不得什麽禮數規矩破門而入。

只見接生的婆子直接将剛出生的唐漠扔在地上,她跪倒在地,嘴裏胡亂地念着:“天生異瞳,不祥之身,不祥之身啊!”他再看地上的孩子,兩顆眼珠竟然一藍一棕,極為滲人!

五歲前的唐漠活得像一只陰溝裏的蒼蠅,為了避免給唐家人帶來災禍,他被養在最偏僻的小院裏,哥哥姐姐們動辄便追着他罵“怪物”“雜種”,他心智早熟,隐忍諸多。卻沒想到五歲那年還是被唐天成趕出了唐家,唐家身為名門正派,有這麽一個妖物實在不像話,而唐漠的親生父親不敢說半個不字,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被掃地出門。

玲珑咽了口口水,半晌才愣愣地問,“但我那日見他,沒發現他眼睛是不一樣的顏色啊……”

雖然柳蔓香也不知道唐漠怎麽辦到的,但她善用毒,大概能猜到一些,“他肯定服了什麽藥,甚至很有可能是毒,否則不會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玲珑渾身一抖,剛剛還覺得唐漠這個人看起來太難接近,現在又覺得……明明唐家都已經回到他手上了,當初那些欺負他的人都跪在他腳下了,他還是要服用毒藥掩蓋自己雙眼異色的事。玲珑突然反應過來,“那他豈不是很不喜歡什麽江湖正道名門正派什麽的!”

謝懷風點頭。

“啊!少爺!我們可是實實在在的江湖正派啊!”

謝懷風笑了聲,沒再說什麽。

他們方才回了客棧不久,兩個上了絕命谷的人休息了一會兒才下來吃點東西。這剛坐下沒說幾句話,宋家那兩個草包就已經聞聲趕到。

宋顯山幾乎是沖進了客棧,看着是把那日丢的面子都抛在腦後了,疾聲喊着:“懷風!懷風!可有受傷!”

玲珑抱着剩了最後一口的火燒嘆了口氣,一把扔進嘴裏,對柳蔓香做了個鬼臉,一溜煙上了樓。柳蔓香輕咳一聲,也覺得自己不該在此,站起來對着謝懷風行了一禮,也跟上樓去。

郁遲羊湯早就喝完,一直幹坐着聽他們說話,看着玲珑和柳蔓香兩個人都走了,好像自己也該回去。他伸手去拿桌上的刀,剛一擡手。

“坐着。”

郁遲一頓,擡眼看謝懷風。

謝懷風滿臉不耐煩,看起來郁遲要是也走了的話他真能提劍直接把宋家這兩個不長腦子的煩人東西給宰了。郁遲心裏莫名其妙軟下去一塊,覺得臉上寫滿不耐煩的謝懷風竟然有些可愛,他偷偷這麽想,一點也不敢表露出來,只乖乖坐好留下來陪他。

“懷風啊,如何了?都說絕命谷上去了就是九死無生,你又不願哥哥們作陪,哎我們倆這兩天可是提心吊膽的,剛聽了風聲說你回來就趕過來了。”宋顯山演技相當誇張,不知道的還以為謝懷風是他親生弟弟。

謝懷風伸手拿了茶杯,裏頭的茶早就涼透了,他便叫,“小二,換壺熱茶。”

……

宋顯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又來這招!謝四怎的這麽不懂事,都是一家人,何必再三下他面子。

“你……我當哥哥的惦記着你安危,你不必……”

“宋兄,沒別的意思,喝茶。”謝懷風打斷他,笑着給他倒上一杯熱茶。

宋顯山臉色變了又變,這才悻悻道:“那絕命谷裏可真有害我小妹的兇手?”

“沒有。”謝懷風如實說,“不過是一支魔教餘孽,已經被我剿滅。”

宋顯山宋承運二人對視一眼,宋顯山冷哼一聲,“不怕,夜修羅早晚會抓到,定叫他為小妹償命。”

兩人喝了一杯茶,也沒什麽話好說便走了。

郁遲陪着謝懷風又喝了兩杯,謝懷風帶着興味看他,“面前坐着的人要抓你,怕不怕?”

郁遲搖頭。

謝懷風輕笑,沒再說話。

時間不早,凜州天黑得比穩州早得多,天氣又冷,這會兒街上幾乎已經沒什麽人,客棧前廳裏也只剩下他倆,郁遲低聲,“四爺。”

謝懷風擡眸。

“我夢見過。”郁遲頓了一下,吸了口氣,聲音有點抖,“夢見你一劍刺穿我的喉嚨,叫我給大哥償命。”

“我……我不怕宋家的人。”

郁遲閉了閉眼,劍影又在他眼前亂閃。

“我怕你。”

作者有話說:

補充一下地圖,地圖最北邊是唐家地盤,唐家地盤比較小,剩下夾在謝家和唐家中間的就是宋家了,大家應該對勢力分布差不多有數了吧!

今天天氣晴朗你們看天上的星星像不像那個黃黃的那個黃黃的,叫海星還是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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