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白粥

郁遲鼻子一酸,差點當場落下眼淚。

他擡手把熱茶往嘴裏送,含了一嘴滾燙,燙得眼淚打轉。

“疼?”謝懷風伸手過來,目光從他衣領進去,單手掀開一點郁遲上身的衣服,瞥見紗布滲透出來的紅,皺眉,“我去叫柳蔓香,別動。”

他轉身欲走。郁遲昏迷這麽多天,做了不少亂七八糟的夢,這一醒來恍若隔世,好不容易見了謝懷風一句話都沒說上他又要走。他顧不得太多,伸手抓住謝懷風的手腕扯了一把。

“四……”

“嘶。”

郁遲猛地放手,有些呆愣地看謝懷風肩膀,後者瞬間皺起來的眉松開,左手不甚在意地擡起來按了按右肩,聲音輕地像風,“沒事,一點小傷。”

謝懷風腳步不停,他擔心郁遲身上的傷,卻聽見身後的人又叫一聲四爺。那可真是含着萬般委屈,謝懷風肩上的傷口應該也被扯開,疼得他眯了眼睛聽郁遲小聲說話。

“四爺。……我做了多餘的事,所以你別記我的好,我願意虧欠着你。行嗎?”

郁遲心裏緊張得不行,他既怕謝懷風覺得他蠢,又怕謝懷風記了他的好。總之哪種都不是他想要的,他願意一輩子都虧欠着謝懷風,讓自己永遠低他一等,就該是這樣的。

謝懷風沒說話,沒回頭,關上門走了。

郁遲長長吐了一口氣。他其實疼得很,從醒過來到現在疼好像也在慢慢蘇醒,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就算謝懷風又來了他面前他也看不清謝懷風是個什麽表情。

“少爺,你去找柳姐姐嗎!柳……哎?少爺?少爺!”門外謝玲珑的聲音響起來,沒用多久她敲了兩下門,自己開門進來了。她托着木盤,上頭放着一碗烏雞湯和一碗白粥,“郁遲,你和少爺說什麽了?他臉有那麽臭,你是不是不舒服?”

謝玲珑轉頭看他,竟然看見郁遲掀開被子想下床來,吓得她嘴裏“哎”了一連串,“哎哎哎你別亂動啊!你可是從胸口取了顆鋼珠出來!前兩日一直在發熱,剛取出來的時候連你能不能醒過來都不知道。”

郁遲被按着躺回床上,抿唇,“四爺受傷了。”

“……你怎麽知道呀!少爺說不許告訴你的。”玲珑小聲問,“不過不是很嚴重,上了點藥養幾天就好了!你不用太擔心,還是得先把自己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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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遲應了一聲。

屋裏燭火一跳,郁遲眼前慢慢又清明許多。

謝玲珑手裏捏着勺子,青瓷碗上頭冒出來滾燙的霧,被勺子攪散開。沒多一會兒柳蔓香和謝懷風一起回來,謝懷風站在一邊。柳蔓香手頓在半空,又想起來郁遲摸不清的脈象,皺着眉掀開郁遲胸前的衣服,“四爺,沒有大礙。”

她說着兩根手指貼上郁遲額頭,郁遲唇線繃着,感謝的話卡在嗓子眼裏。柳蔓香不是第一次幫他了,他有心感謝,卻是覺得之前幾日一直拿柳蔓香當敵人,這會兒不太好意思開口,有點丢人。

柳蔓香本就是妖媚長相,眉眼含情,再自持的男子見了也忍不住被她分去點目光,郁遲從始至終都禮貌地垂着眼。柳蔓香輕聲笑了一下,似乎明白郁遲在想什麽,“郁少俠不必多言。”

她說完便轉身,向謝懷風福了福身子,“四爺,沒什麽事蔓香就下去了,郁少俠需靜養幾日,不會出大岔子。”

“玲珑,送香姐回去。”

“啊?”玲珑手裏勺子一頓,一時沒明白柳蔓香怎麽還需要送,她看一眼床上的郁遲,又看一眼自家少爺,竟然福至心靈懂了他倆需要單獨相處一會兒。她忙不疊擱了勺子,“好嘞!少爺,這碗粥喝不喝都行,但烏雞湯是柳姐姐教人熬的,補氣血的!”

“知道了。”

兩扇門又重新合上。

謝懷風臨着桌子,把烏雞湯端在手裏,先是往自己嘴裏送了一勺嘗了嘗溫度味道,然後才一撩衣擺坐到床邊。

“四爺!你受傷了,我自己來……”

“張嘴。”

……郁遲幹咽了口口水,雙唇因為缺水緊緊黏在一起,張嘴的動作顯得格外不便。謝懷風舉着勺子靜靜地等,等他乖乖張了嘴才把勺子送進去一點。

郁遲偷看謝懷風的表情。謝懷風平時多半是嘴邊含着點笑意的,教人總分不清他說的話到底是玩笑還是真心,真真的一位風流公子做派。但這會兒他嘴角規規矩矩地平着,睫毛垂下來認真看勺子裏的雞湯,面無表情地舉到自己嘴邊吹兩下,再送到郁遲嘴邊。

他喝了三口就實在喝不下了,急着想說點什麽,謝懷風的态度讓他很焦躁。謝懷風是生氣了嗎,為了什麽生氣?或者是覺得他很麻煩,自己确實很麻煩,一路上耽擱了他不少事,現在又得養好幾日的傷。

郁遲想到這裏,急忙借着養傷的事開口。

“四爺,您和柳家主玲珑先行啓程,我養好了傷再……我,我還能回落日山莊嗎?”

謝懷風像是沒聽見一般,一雙眸裏沉着濃濃的黑,“把雞湯喝了,你三日沒吃東西了。”

郁遲咬了下唇,幹裂的嘴唇頓時裂了一條口子,滲出來一道血痕。他張嘴,和着血把一勺雞湯咽下去。

“四爺……你別不說話,我知道我犯蠢,沒有謝玲珑讨人喜歡,也沒有柳家主了解你。只做些多餘的蠢事,絕命谷也是,這次也是。”郁遲滾了一顆淚下來。

他剛醒過來的時候确實很想哭,但是現在真的沒想。

他一點也不想在謝懷風面前哭,嘴裏說着知道自己蠢,一邊繼續做蠢事。只是謝懷風的沉默讓他不安,害怕,自己所剩無幾的生命真的不能失去謝懷風,明明已經擁有了,他用了多大勇氣才站在謝懷風身邊,經受不起失去。他吸了吸鼻子,壓不住哭腔。

“但別不讓我跟着你,行嗎。是你說,可以跟着你的,你那日說的。”

謝懷風靜靜看他,雞湯被他擱回身旁的托盤上。

謝懷風伸手碰到郁遲頰側,抹去一滴眼淚,問他,“什麽叫你願意虧欠着我?”

“四爺對我恩重如山,我做多少都不夠償還。我不是為了償還,不想償還,不想還清之後一拍兩散,我想跟着你。我願意一直虧欠着,我……”

“小郁,你嘴唇上有血。”

一道喑啞的低音突然打斷他的話。郁遲心頭猛地一跳,不是夢。

他感覺到謝懷風的手指摸上自己的下唇。謝懷風說話了,謝懷風說了什麽?他指尖是滾燙的,可能是因為剛剛一直端着那碗烏雞湯,郁遲腦子裏打了結,自己剛剛在說什麽謝懷風說了什麽他全都記不清,只能聽見夢裏那兩個字。謝懷風離他很近,郁遲感覺自己的心髒快從那顆鋼珠打出來的洞裏跳出來了。

“四……”

謝懷風輕笑一聲,“那天叫我什麽?”

郁遲想不起來,哪天?自己身體比腦子快的那天,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往謝懷風面前撲的那天,他情急之下叫的是什麽?四爺,還是……謝懷風?

謝懷風突然嘆了口氣,他從床邊站起來,肩背寬闊,直接擋了身後的油燈,在郁遲面前的方寸之地投下一片暗色。謝懷風低下身子,疲憊的神色,笑是無奈的弧度,拇指指腹一直在蹭郁遲下唇上的一道裂痕,輕微的疼時刻刺激着郁遲神經。

“郁遲,能親你嗎?”

疼,謝懷風一直在咬他下唇的那道口子。嘴唇上的一道小傷口沒想到能傾注這麽多的疼,謝懷風每咬一下郁遲的心髒就緊緊縮上一下。房裏靜悄悄的,謝懷風的呼吸放得很輕,完全蓋不住郁遲的心跳聲,鼓噪到他耳邊全都是劇烈的聲音。

砰,砰,砰。

這是郁遲第一次接吻,他完全是無意識地伸手,緊緊抓住謝懷風前襟,把上好的布料揪成皺巴巴的一團捏緊在手心裏。郁遲胸口有傷,謝懷風擔心他氣息不足,眯着眼剛離開一瞬便又被猛地拽了回去,唇齒磕在一起也沒人在意,受了傷的小狼崽生澀地搶占了主動權,舌尖往他嘴裏胡亂地闖,像是終于侵占了領地炫耀般的巡邏。

小狼崽,謝懷風差點在心裏氣笑了。

他手上用了點狠勁兒,捏着郁遲的下巴,生生将他的腦袋擡起來調整到适合被自己欺負的角度,郁遲脖子被迫仰起來,果然從嘴裏悶出來一聲委屈的氣音,把剛剛一瞬間的攻勢乖乖收了回去。他滿臉通紅,呼吸急到倉皇,很顯然沒搞清楚狀況,不明白這個突如其來的吻是什麽意思。

身後油燈火光跳了又跳,房內的兩個人卻始終只能映出來一團模糊的影子。

謝懷風最終又咬了一下那道傷口作為結束,懲罰他剛剛拽自己那一下似的,“不疼?”

“……疼。”

謝懷風阖眸,兩人抵着額頭,他低聲開口,“哪次更疼?屠慕容的時候,第二次上落日山莊的時候,還是葉硫說沒辦法的時候,或者是你看到那顆鋼珠的時候。”

郁遲咬着牙,只一個勁地搖頭。

“小郁,你沒虧欠我。”謝懷風嘆了口氣。

你沒虧欠過我,是我虧欠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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