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螞蟻上樹

在凜州郁遲沒忍住掉過眼淚,就那麽滾了兩顆下來,直愣愣的。不像是姑娘家梨花帶雨的哭,淅淅瀝瀝的連綿不絕,更像是實在忍不住了,盈了滿眼眶的委屈,都化成了兩滴淚,啪嗒落下來。

郁遲這個人很純粹,他的情緒想法都直接,他大概總以為自己在掩飾,奈何他同人交往的經驗不多,對于怎麽掩飾自己的情緒并不精通。他吃醋,羨慕,委屈,滿足,害羞,都化成眼底晶瑩的光,和面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謝懷風喜歡看他,這麽純粹的一個人,就差把自己一顆心剖出來給他看。又沒失掉自己,謝懷風總覺得郁遲像是一頭小狼崽,郁遲從來都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在他自己的事情上無比他理智冷靜,而遇到謝懷風的事情他偶爾會亂些分寸,卻也是堅定的。

一棵抽條生長的樹,堅韌又挺拔,不許別人在他腳下乘涼,卻日日盼着謝懷風從他身旁經過。

小樹抖了抖枝,再度邀請謝懷風去折枝。

“四爺,宋家的事……”

謝懷風已經起了身,往桌邊一坐,提起茶壺倒了杯茶,裏頭的茶水冰涼,不知道多久沒換過熱水。謝懷風挑眉,沒接郁遲的話,卻是問道:“青喙呢?”

郁遲抿唇,眼神躲了一下,“幻鵲閣主受了重傷,青喙前去探望。”

謝懷風臉上可能是塗了層面具,郁遲也不知道是怎麽達到的這種效果,他聽說過有易容這回事,但自己沒這個本事,也沒見別人易容過。他第一眼看謝懷風完全沒看出什麽不對,心下好奇,只等着謝懷風什麽時候能到他身邊來,讓他伸手摸摸是怎麽回事。

但謝懷風坐得端端正正,半分沒有挪動的意思。

他易容易得分外低調,五官的淩厲都被柔和掉,扔到人群裏端看相貌怕是再也找不到他這個人。剛剛雷火樓的人在時他藏着自己身上的氣質,現在獨剩下他們兩個,那卓然氣質又冒出來。這種詭怪的離析感竟然看得郁遲一顆心亂跳,莫名其妙地心動。

我踩不住那條該守的線,郁遲在心裏想。

“幻鵲?”謝懷風出聲。

郁遲噎了一下,有些心虛,“幻鵲替我擋下一箭,此人行事向來沒有章法,背後緣由不明,這段時間我對幻鵲閣也沒有任何了解,幻鵲和她背後的勢力太過神秘。我想……幻鵲此人是否同嚴泺有何淵源?”

“嗯。”謝懷風随口應了一聲,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會兒才又說,“魔羅殿當初勢力分布甚廣,牽扯的人也數不勝數,是否培植了暗中勢力可能只有魔尊嚴羅才知道。嚴羅已經不在,如若幻鵲閣真是魔羅殿下勢力,守着魔教忠心耿耿,你的身份恐怕早被拆穿了。”

郁遲垂了眸,謝懷風說得也不無道理。雖說魔羅殿覆滅時少主嚴泺年歲尚小,但幻鵲已經幾經試探,若真是魔羅殿的人早就該發現郁遲并不是真的嚴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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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天凡押在關州地牢?”

“嗯,他經過一戰武功盡廢失了神智,與孩童無異。”

謝懷風皺了眉,只一瞬間,卻被郁遲捕捉到。

“有何不妥?”郁遲問。

謝懷風搖頭,當日情形如何青喙已經盡數向謝懷風禀報過,問天凡恐怕早已扭曲過度,全心想着如何和他已故的阿姐長相厮守,就連起屍蠱這種傳說中的歪門邪道都願意一試。

“四爺,我有一事不明。”郁遲有些猶豫,關州的事結束地太過倉促,他們急于前往津洲,沒有時間讓郁遲把那些梳理完全,以至于問天凡瘋狂的樣子和少女獻祭般的靠近他還是會經常想起來。

“問天凡身邊有一少女,多年來被他當做阿姐的代替,我分明見那少女恐懼、痛恨,但直到最後她卻親手将問天凡救了下來,自願陪同他進入地牢,将自己一生徹底賠進去,為何?”郁遲擡頭看謝懷風,他問得誠摯,是真的不懂。

謝懷風扯出來一個笑,這個笑放在他現在這張臉上有一種違和感。

“很長一段時間裏她的性命交由問天凡掌控,問天凡并不是一個單純的綁匪,更是一個癡情的愛人。扮演阿姐這個角色讓她得以存活,同時能換來問天凡溫存的愛,而這個人卻不是非她不可。問天凡其實一直在找更像他阿姐的人,這種不對等很容易讓人迷失,她怕死,甚至可能怕被奪走這一份愛。”

郁遲努力消化這些話,似乎還是不能理解,“這算是愛嗎?”

謝懷風頓了一下,轉頭看郁遲。

郁遲被這一眼看得心驚,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問錯了什麽話。

“性命被捏在別人手上,先是恐懼和恨,而後催生出崇拜和依賴。長此以往,向往就會産生,可能不是愛,但可以當成愛。”他聲音裏含着輕佻的笑,說出來一句讓郁遲狠狠咽下口水的話。郁遲胸腔裏的心砰砰地跳,他現在很緊張,身體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但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

謝懷風的意思是,少女對問天凡可能不是愛,但她以為是。

但謝懷風是不是還有別的意思?他以為自己誤會了自己的感情,他以為自己對他只是崇拜,或者是感激,是自己沒弄懂這份感情到底是什麽。

郁遲猛地坐直了身子,嗓子繃得很緊,“不。”

不對,不是,他說錯話了,他一直把自己放在一個愛慕者的地位上,卻突然問他喜歡的人什麽是愛。

“不對,我……”

“我對你不是崇拜,不是感激。”

“以前是,現在不是。”

郁遲說完了才後知後覺,上次在凜州兩人打了一架,他氣勢洶洶地表明心跡,然後灰溜溜跑了,至此之後再也沒說過類似的話。他有些委屈,委屈于謝懷風竟然會覺得自己是沒分清感激和喜歡,他當然知道在自己身上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只是有的愛太過畸形,讓他迷茫。

他以前崇拜謝懷風,有幾個人能不崇拜謝懷風?向往謝懷風的人太多了,但向往是什麽,他們希望自己能成為下一個謝懷風,這才叫向往。郁遲一點也不想成為謝懷風,擁抱、接吻、上床,郁遲羞憤地想起自己做過的那個夢,咬着牙解釋。

“四爺确實救過我性命,我萬分感激,願意以命償還。但……但我們不是親近過了嗎。謝懷風,我不會對恩人那樣,你……你對崇拜者都會那樣嗎?”

長本事了,竟然還有膽子質問他了。謝懷風有點稀奇,又差點被他這句話氣笑了。

合着在我們郁教主心裏自己真是個風流公子,逮着誰都能親熱?謝懷風難得不知道怎麽回這句話,說不是?還是說自己喜歡他?就只喜歡他一個?說出來這沒良心的小崽子能信嗎。他為了郁遲的事情在謝家祠堂跪了前後兩次,聽見他受傷差點搭進去根手指,還有比郁遲更沒良心的?

謝懷風沒誤會郁遲,郁遲倒是把謝懷風誤會了個徹底。

“篤篤。”敲門聲打斷了房內詭異的氣氛,青喙的聲音響起來。

“少……”青喙剛開口說了一個字,猛地察覺到房間裏有兩個人的氣息,這裏除了他和郁遲只剩下魔教的人,青喙存了點戒備心,“少主,我在門外,有什麽事您吩咐。”

“進來。”

青喙仔細分辨了一瞬,這個聲音有些耳熟,相當耳熟,但是他一時想不起來是誰,反正肯定不是郁遲。他垂首做好恭敬的姿态,推門走了進去,擡眼就看見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坐在桌邊,姿态很是随意,而郁遲老老實實坐在床上,臉上的面具也沒有戴。

青喙頓時警惕,手掌已經按住腰邊長刀,總覺得這房裏有些莫名的緊張氣氛。

“去哪了?”那人問。

青喙一愣,仔細盯着那人的臉看了半晌,又轉頭看郁遲。

郁遲臉上的表情不太自在,青喙情緒緊張,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敢問閣下是……”

“幻鵲傷勢如何,你可看明白了?”

青喙猛地瞪大了眼睛,這說話的腔調他可太熟悉了,他登時松了握刀的手,一時不知道該行禮還是該解釋,頓了半晌才連忙行禮,“少……莊主。”

謝懷風挑眉,“幻鵲閣主傷勢如何?”

青喙一顆心快跳出嗓子眼,竟然被謝懷風親自抓包了!他冷汗涔涔,“莊主,幻鵲閣主身份可疑我才……”

“問你話。”

“人還在昏迷,胸口的箭取出來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出去吧。”

“……”青喙差點沒反應過來,沒了嗎?自己扔下同樣受了傷的郁遲跑去看幻鵲,莊主不斥責自己嗎,還有自己臨陣逃脫的事,謝懷風交給自己的事他辦得不好,就連句斥責也得不到嗎,是對他徹底失望了?

“怎麽,想看着?”

青喙腦子裏猛然撞進來那驚人的“附贈一吻”四個字,腳下不穩,慌忙退下,“不看不看,那、那我先退下了!”

他跌跌撞撞往外跑,哐當一聲把門合上。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謝懷風無奈,轉臉看郁遲,郁遲被晾在旁邊半晌,全然忘了青喙進來之前兩人有些緊張的氣氛,光聽他倆對話就兀自臊得面紅耳赤,謝懷風這人說話怎的總是如此輕佻!

謝懷風起身往床邊走,他靠近一步郁遲便更緊張,更期待一分。等他人到了跟前,郁遲眨了眨眼,嘴唇抿起來,再微微張開,幹巴巴道:“你別亂說話,他……知道了。”

謝懷風笑,“知道什麽?”

“……”

“嗯?”

“你寫,那個。”

“哪個?”

“……那個,附贈一……”

郁遲話沒能說完,被一個吻猛地截住。

作者有話說:

青喙:小醜竟是我自己!

少女和問天凡其實就是斯德哥爾摩,昨天也看到有小可愛說了!不了解且感興趣的可以自行百度我就不再贅述(謝懷風解釋過了)!

ps.有小可愛點的互通心意在一起時的菜一直沒寫不是忘了是因為還沒在一起

pps.讓我看看是誰入v了還沒有抛棄小郁和謝四啊!嗚嗚嗚作者挨個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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