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新年快樂!
郁遲花了些時間平複心緒,他靜靜看着程火的遺體,仿佛能從他一身張揚紅衣中看見他口中那個輕狂的程火,甚至覺得依稀能看見幾分郁雷的影子,看見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光,程家還未沒落,慕容家也未起家。
郁遲沒有生出太多實感,說到底郁雷是一個他根本沒有見過的人,他對郁雷這個人沒有眷念,沒有崇敬。他屠慕容,為父報仇,為母報仇,也為自己報仇,但除此之外的別的,比如親情,于他來說卻像泡影一樣缥缈。他甚至根本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能跟他提起郁雷,用幾句話為他拼湊出來郁雷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但那份感情再沉重,再遺憾,也是程火和郁雷之間的,郁遲摻不進去。
他的震撼和感同身受只來源于他能深深感受到一份情感長久地積壓在心頭是什麽樣子,程火帶着悔恨和遺憾度過這麽多年,他将所有江湖正派視為仇敵,郁雷當年為了當一個“好人”付出了生命,而程火卻為了給郁雷報仇踏入魔教。
自郁遲踏入魔教,他接觸到越來越多的,徘徊于善惡邊緣讓他無法完全理解的事情。他深刻明白每一個人都是複雜的,哈驽申曾經同謝懷風說過一句話,他說有的人一生下來命就定了,如果謝懷風和他交換,他就是人人敬仰的謝四爺,而謝懷風則會像過街老鼠般被江湖正派人人喊打。
那時候他無法判斷這句話是否對,但他現在看過了這麽多,看過了問天凡,看過了郁雷和程火。似乎在那些模糊的、難以界定對與錯,善與惡的邊緣,郁遲也摸索出一點自己的門道。
暗道封閉,用以呼吸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長明燈的火光也愈發昏暗。
郁遲思緒被程火徹底打亂,甚至他猛地被拉進年少時零星的回憶,他逃出慕容家的時候只有不到四歲,比魔羅殿覆滅時的嚴泺都要小上半歲。但他深深記着慕容家的一切,那些往事曾經化成夢魇日日糾纏他,畫面和聲音糾成光怪陸離的一團。
郁遲又猛然思及嚴泺,他所扮演的嚴泺坦然地忘記了太多事情,他不記得嚴伯,不記得那些魔羅殿覆滅時的細節。若是嚴泺真還活着,定也會像他一樣,鮮血和哀嚎都化成夢魇,日日糾纏他,而他只是一個四歲的孩童,甚至還稱不上是魔教之人。
想到這裏郁遲心跳突然停了一拍,沒由來地感受到強烈的不安。
就在郁遲準備将程火的遺體安放到更妥善的地方時,頭頂上突然掉落下來大片的土屑和沙礫,整個暗道被不知什麽外力撼動。郁遲心下一緊,立刻聽到謝懷風的聲音。
他還半跪在地上,擡頭看見謝懷風從長長的階梯上下來,影子被拉得老長,“卞鷹應該是發現暗道了,此地不宜久留,他很可能……”
謝懷風的話戛然而止,他看見悄無聲息靠在牆上的程火,默了片刻,“你沒事嗎?”
郁遲猛地回神,反應過來可能是自己臉上的表情不對,連忙調整了一下,“沒事。”
謝懷風沒說話,居高臨下靜靜看他。
郁遲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想來謝懷風大概也猜到了些程火和自己的關系,他怕謝懷風誤會自己正在傷心,猶豫着想再開口作些解釋。郁遲垂下眼睛,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大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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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認識我爹。沒什麽,我沒見過我爹,他講那些事我也覺得和我無關。”
“我很少會覺得有什麽事是和我有關……”
郁遲猛地頓住,謝懷風蹲在了他面前。
郁遲将沒說完的話全化成略帶顫抖的氣吐了出去,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郁遲看見謝懷風伸出手,溫熱的掌心覆在自己頭頂,輕輕揉了兩下。郁遲喉結莫名上下滾動,他眼眶發熱,明明真的不傷心,真的不難過,卻被謝懷風一個動作生生哄出來些委屈。
他有點不甘心,覺得自己這幅樣子被謝懷風看去,肯定會被理解為逞強和嘴硬,郁遲小聲,“我真的沒傷心。”
謝懷風笑了聲,“知道,你冷酷無情。”
暗道的顫動還在繼續,謝懷風動作克制,沒再做什麽別的。程火死了,臨死前沒告訴郁遲暗道有沒有別的出口,但謝懷風推測程火精通機關之術,若暗道被外力強行破壞他大半會設置些機關,很有可能是炸藥。兩人別無他法,只能就地而坐一邊調息一邊等着卞鷹破壞掉這個暗道。
“卞鷹此次上雷火樓應該是宋家的意思,武林大會在即,宋家坐不住了。雷火樓此等傷亡宋顯山不會滿足,程火和嚴泺的項上人頭他必想提上一個。”
“卞鷹已經知道我不是嚴泺了。”郁遲皺眉。
“他不會事事聽從宋顯山命令,或者更應該說是宋家聽命于他。他想做的事才會聽命,不想做的事宋顯山只配聽他的。”
郁遲心裏想的是謝堂風的死,他想問那謝堂風的死謝懷風想算在宋家身上還是卞鷹身上,他猶豫再三,沒敢問出口。
坍塌的聲音和爆炸聲同時響起,連暗道裏的郁遲謝懷風兩人都被波及。謝懷風下意識将郁遲護在身下,濃煙瞬間充斥暗道,而爆炸聲之後并不僅僅是暗道被破壞,廚房四面牆壁飛出來四塊鐵杆,将整個廚房圍攏成一個巨大鐵籠,卞鷹完全被籠罩其中。
好精妙的機關。兩人看明白後不得不贊嘆一句,程火将所有可能性都設想好了,只是不知道這鐵籠能困住卞鷹多久。
卞鷹顯然也沒想到自己會又一次着了程火的道,但他卻至今都沒有将幾人放在眼裏,哪怕身處劣勢也哈哈大笑,“沒想到程家這小子有些頭腦!老夫現在身陷牢籠,你倆小輩還不願将自己身份報出來?”
郁遲卻根本無心與他周旋,他和謝懷風都在一開始的交手中受了內傷。就算是現在兩人聯手也不一定是卞鷹對手,雷火樓外還在厮殺,宋顯山宋承運二人帶着那幾十人還在肆虐雷火樓!
“青喙呢?”謝懷風問。
“去找幻鵲了,幻鵲身上有傷,他應該已經帶着幻鵲撤離。”
郁遲剛剛在暗道裏摘了面具,此時也沒再戴上。卞鷹盤坐在鐵籠裏調息,他短時間內已經被雷火彈炸了兩次,雖然還不足夠要了他的命,卻也需要些時間休息,這鐵籠倒是正好給了他時間。真氣在他體內游走,卞鷹看着郁遲那張露出來的臉,看不出一絲眼熟來。
“你為何要冒充嚴泺?”卞鷹開口問。
“卞鷹練出來的人雷火樓不是對手,程火已經死了,雷火樓保不住。”謝懷風沉聲。
郁遲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謝懷風的意思,忙搖頭,“程火和我爹的往事與我無關,雖然程火幫我多次,雷火樓終究為魔教。”
兩人沒有一個人理鐵籠中的卞鷹,但卞鷹不慌不忙。
“那就讓我猜猜,你是謝四的人?”
沉默猛地漫開。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啊,沒想到夜修羅當真是謝四的人。若這消息傳了出去,謝四這武林盟主想當可就難了。”
謝懷風目光釘在卞鷹身上,似乎要将他身上燒出一個洞,“都傳謝懷風聯合夜修羅殺害謝堂風,但你好像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卞鷹目光從郁遲身上轉向謝懷風,他在江湖多年,經歷過多少大事,謝懷風這句話問出來他幾乎立刻看破謝懷風身份。卞鷹心裏隐隐感到興奮,好啊,好啊!這小小雷火樓,小小津洲,竟然叫他一下碰上這麽多人。他眼睛裏透出來難辨的光亮,“我當然知道兇手是誰,今日我們也算有緣,我看你甚合眼緣,不妨告訴你個秘密。謝堂風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着,你知道他是為誰而死嗎?誰殺了他根本不重要,他是為他那個弟弟死的,為了謝四!”
卞鷹越說越興奮,他嘴角咧着駭人的笑,“他動都沒動一下,血流出來一地,你知道他臨死前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麽嗎?他說他帶着那個秘密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他希望謝懷風永遠向善。”
“你們說,謝懷風有什麽秘密?落日山莊的四少爺,他的秘密那麽重,那麽沉,活活把他大哥給壓死了!”
郁遲猛地睜大了眼睛。
他手臂不可自制地開始顫抖,他好像被什麽東西釘在原地無法動彈,這幾日來的緊張和不安在剛剛那個瞬間猛然爆炸。郁遲喉結滾動,甚至不敢偏頭看謝懷風。
郁遲腰間的刀豁然被抽出來,他聽見謝懷風狠狠壓抑着激動的聲音,好像把恨和暴虐咬碎了藏在嘴裏,“卞鷹,你找死!是你殺了他,是你——”
“謝懷風,你有什麽秘密?”卞鷹打斷他。
卞鷹因興奮渾身都開始顫抖,他發現了這個江湖上最大的秘密,好一個武林正派!
“謝堂風六歲才将你抱回落日山莊,而不是四歲,為什麽?他怕有人懷疑你的真實身份,你四歲那年發生了人盡皆知的大事,對嗎?”
“你四歲那年魔教覆滅,魔羅殿無一人生還!不對,除了你,是嗎?”
“嚴泺!”
作者有話說:
再一次祝大家新年快樂!事事順利!發大財!感謝元旦拯救了再次沒東西吃的章節名( 嚴泺這個名字蠻好聽的诶!建議小郁以後在床上喊一喊這個名字不知道會觸發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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