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太醫8】延年益壽

這次進得啓乾宮，楚淩霄卻沒被帶去上次皇帝休息的後殿，反而跟着福海一路沿左側繞行數處走廊，最後抵達了一處十分僻靜的宮殿。

楚淩霄不動聲色擡頭一看，只見黑底燙金的牌匾上寫着三個大字：長生殿。

看來，因為年紀漸長，身體越發疲倦不适，皇帝對長生的追求也越發按捺不住了。

楚淩霄心下扼腕，這麽好的機會，可惜了不能謀朝篡位。

為什麽系統會認定了若是他謀奪大周後傻鳥會對他斬斷情絲？當一個随時會失寵的公主，難道還能比當一國皇後更好？

便是她要做女皇也是好的啊。

楚淩霄是無法理解這個思維的，然而也明白系統說得肯定有一定道理。

再則說，這種事，他也無法拿來去親口詢問十三公主本人。

腦中千絲萬縷不過轉瞬即逝，走在前面的福海讓楚淩霄在外面稍候，自己輕手輕腳推開殿門一角，側身鑽了進去。

等了不多時，福海再次出來，笑盈盈地推開殿門，弓腰向楚淩霄做了個請的姿勢：“楚太醫，陛下在裏面等您進去。”

楚淩霄溫聲道了謝，依舊拎着藥箱，整裝肅容地進去了。

長生殿裏很空曠，沒什麽擺設布置，只有東南角突兀地坐落着一三耳四足銅鼎，上有八卦銘文，又有四龍銜珠占據四個方向。

楚淩霄稍微一想，就明白這銅鼎應當是按照神話故事中太上老君那座八卦爐所造。

顯然，養生已經無法滿足皇帝，如今也即将踏上煉丹求長生的路子了。

楚淩霄又是暗暗一嘆，随後斂目垂頭，向負手而立眺望窗外的明黃身影行禮：“陛下萬安。”

躬身多時，都沒聽見皇帝出聲，楚淩霄保持行禮的姿勢耐心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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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盞茶的功夫，皇帝渾濁暗啞的聲音響起：“咳，起吧。”

楚淩霄再躬身謝過，而後站直身軀，垂手而立，等待皇帝再出聲。

一陣悉悉娑娑衣衫摩擦的聲音響起，皇帝轉身看向哪怕吹眸斂容，也顯得格外溫潤的年輕男人。

目光在對方隽秀且年輕的面容上頓了頓，皇帝眸光裏有一瞬放空，那是一種遙想曾經的狀态。

曾幾何時，他也是如這個年輕人一般，渾身血氣，滿是生機。

“楚愛卿，聽聞你最近在試一種藥，不知效果如何？”

效果如何？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否則，也不會有今日請楚淩霄走的這一趟了。

楚淩霄只當不知，躬身道：“效果尚可，不過微臣正在嘗試調整藥用配比。”

聞言，皇帝來了興致，仔細問了藥用配比調整後大概會是如何的效果。

楚淩霄斟酌用詞：“雖不比長生，卻能以外物充氣血，取珍藥之凝萃精，補歲月流逝之五氣六神。”

皇帝渾濁的呼吸有些急促，頗為失态地問：“可能延年益壽，返老還童？”

楚淩霄再垂頭：“可延年益壽，可返老，不可還童。”

皇帝哈哈大笑，十分暢快，上前幾步，親手将擡手弓腰的楚淩霄扶起來，滿眼真誠贊賞：“楚愛卿真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殿內氣氛回暖，楚淩霄臉上恰到好處地也帶上些淺笑，口中恭謙有禮。

皇帝準許楚淩霄直視聖言，并拉着楚淩霄把臂而談。

“朕登基時，年十七，前朝後宮頗具亂想，很是費了許多心裏才肅清……”

“那年黃河泛濫，接連淹沒數個城鎮，索尚書一派無視百姓之苦……”

殿內，說話聲多是皇帝的，不外乎就是憶往昔峥嵘歲月，楚淩霄只需要适時地給出相應反應就好了。

皇帝一開始還是懷揣着目的說這些給楚淩霄聽，可說到後面，反而是自己更先忘卻算計，心生許多惆悵惘然。

回眸間，看楚淩霄聽得十分認真，遇到說起奸臣佞子時，努力克制，面容眼神中還是洩露出一二年輕人才有的憤恨不平。

說到他如何整頓官場除奸斬佞時，這個年輕人又忍不住舒展眉眼，偷偷看向他的眼神裏都是對明君的向往贊美。

這讓皇帝身心舒暢，連今日越發沉重的身體都輕松了不少。

于是說到最後，皇帝待楚淩霄越發和藹可親，就好像長輩對待一個晚輩：“近日，安寧那丫頭纏着我，說是想要見你。朕不同意，那丫頭還對朕又是撒嬌又是讨好的，實在頑皮。”

說是頑皮，皇帝卻說得滿臉寵溺無奈。

楚淩霄覺得，大概在不接觸某些事的時候，皇帝對十三公主，确實是有些感情的。

楚淩霄憋得耳垂通紅，深深埋頭躬身，聲音澀澀道：“殿、殿下很好。”

說完四個字，就吶吶不成言，十足的一個陷入情愛不可自拔的小年輕模樣。

皇帝笑道：“朕最是欣賞從心而生的感情，遙想當年，若朕不是皇帝，也當有一真心之人相伴。”

這就是很沒有意義的假設了，然而皇帝卻被自己這個假設自我感動到了，又是惆悵地長嘆一聲：“也罷，安寧的性子，最是執拗，等朕尋得時機，就給你二人賜婚。”

楚

淩霄渾身一震，忍不住擡頭莽撞地看了皇帝一眼。

等接觸到皇帝滿臉笑容滿眼贊許的模樣，楚淩霄才察覺自己唐突了聖上，連忙埋頭，弓腰行大禮，謝了皇帝的隆恩。

皇帝自是又把楚淩霄扶起來，說了些別的話，內容有些雜亂無章，一會兒是如今朝廷內外的格局，一會兒是他還想要行的大業，期間又偶爾摻雜了自己對十三公主的如此這般感慨寵愛。

皇帝似乎對楚淩霄十分滿意，甚至還留了他一起用晚膳。

及至楚淩霄離開皇宮的時候，已經是天色将晚，已近亥時。

都已經一起用膳了，楚淩霄回去的時候，皇帝自然也貼心周到地安排了馬車送他。

馬車咕嚕嚕抵達楚宅門口，楚淩霄下車，謝了車夫，目送馬車掉頭離開，這才轉身往府裏走。憋了許久沒敢吭聲的系統終于解放了，當即就忍不住哇哇大叫：“這個皇帝也太好了叭！！竟然這麽上道，都準備給你和十三公主賜婚了！太好了，你們很快就要成親了！先婚後愛也是棒棒噠！”

楚淩霄分神注意了一下“先婚後愛”這個詞，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意思，覺得挺有道理的。

聽系統恨不得翻筋鬥歡呼打滾，楚淩霄不由失笑：“你還真全信了？”

“嘎？”瘋狂轉圈的系統猛然一愣，差點卡殼，“怎、怎麽？不是都說金口玉言，君無戲言嗎？難道皇帝親口說的話還能反悔？”

楚淩霄搖頭：“這些話自然是真的，可尋得時機，什麽時候才是時機已到？”

系統沒想到裏頭竟然還有這許多彎彎繞繞，不由郁悶：“那皇帝是什麽意思？”

楚淩霄笑着跟守門的老孫閑聊兩句，同時一心二用地回複系統：“不外乎延年益壽返老還童之藥到他手中生效之時。”

到那時，就是時機已至。

雖然沒有明說，可皇帝的行為舉止上，卻有用傻鳥來換藥收買楚淩霄這顆人心的意思，所以楚淩霄相信皇帝對傻鳥有兩分感情，卻不相信有多深厚。

不過這個藥本來就是針對皇帝才設計出來的，能提前把傻鳥從宮裏弄出來，楚淩霄也絕不會錯過此次良機。

今日楚淩霄的父親楚老太醫沒有當值，回來得比楚淩霄還早。

這會兒兩人早就用過晚食，聽聞家丁來禀，說是公子回來了，楚老太醫想了想，讓家丁去請公子過來。楚祖父撫着胡須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又何必愁眉苦臉的？”

楚老太醫擡眸看見年邁的父親頭上重新長出黑發的根部，還是深深皺着眉搖頭嘆氣：“父親，青雲實在是膽大包天！”

楚祖父樂呵呵地笑：“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的藥，到了醫者手裏，能治病。到了有心人手裏，卻能害人。好壞并不是藥本身，而是人心。青雲有這樣的本事，是他鑽研得來的，如何能強迫他忘記這些，去當個庸才。”

說罷，楚祖父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洩露出他其實也有幾分擔心的情緒。

嘆過之後，楚祖父又強行整理好心情，提醒兒子：“待會兒青雲來了，你也別板着個臉鬧性子。”

楚老太醫不由一囧，不滿道：“父親！我又不是小兒女，哪裏來的甚麽鬧性子！”

好歹他也是一把年紀了，還被父親這樣說，像什麽話呀！

楚祖父呵呵地笑：“在我眼裏，你就跟青雲差不多。”

楚老太醫不好多說什麽，畢竟對于父親來說，他跟青雲，确實都是他的晚輩，于是只能轉移話題：“父親，青雲這小子如此行事，會不會就是為了……”

自己兒子跟十三公主的事，楚老太醫自然也是清楚的，甚至還因此很是擔心了一段時間。

等聽到父親轉述的楚淩霄那句“宜室宜家”，楚老太醫也是不知該作何評價，最後被楚祖父勸着才沒當場撸袖子去找兒子說教。

原本他們還覺得論身份，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們家尚公主。

可今日皇帝留了楚淩霄用晚膳，外人不知道，楚老太醫跟楚祖父卻是特意被福海派人來告知過的。

兩父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楚淩霄就過來了。

一來，楚淩霄就笑着跟二位長輩問好，又問了一句祖父喝了今日的養生湯沒有。

楚祖父自是答喝了，楚老太醫抓住機會就問道：“今日陛下見你，可是說了這事？”

楚淩霄也不隐瞞，點頭稱是。

楚老太醫滿目擔憂：“青雲，若不然，你就把這方子上呈陛下，陛下身邊，自有其他能人異士，你也好脫身，不再沾染此時。”

楚淩霄不答，轉頭看向楚祖父：“祖父，您也如此覺得嗎？”

楚祖父摸着胡須斟酌半晌，嘆氣搖頭，對老兒子說到：“你啊你，越老越思想簡單了，不說青雲，便是我這個老頭子，也是脫不得身了。”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作為這個藥方的第一試藥人。

楚老太醫确實沒想這麽多，此時一聽，也是慌了神，往左看看父親，往右看看兒子。

見兩人臉上都露出淡然處之的神色，楚老太醫不由開始自我懷疑：難道我真的思想太簡單了？

楚淩霄對着兩位長輩再拜：“祖父，父親，既然有次良機，我們何不乘風直上，博一回留名史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