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老骥伏枥

徐曠和葉采桑下得山去，卻看見餘七河正一臉茫然地坐在地上，被幾個人用長槍指着。

鬧出這麽大動靜，若還沒人發現，那程敖也就算不得一員猛将了。雖然在封狼洞中憋了二十餘載，天策的軍人仍是最優秀的軍人。

“你，你們是什麽人……”餘七河結結巴巴地問着，右手小心翼翼地去夠掉落在身邊的長槍。

他這點小動作自然沒逃過對方的眼睛，長槍立刻就要往前遞。

然而人的習慣，向前用力之前總要往回收一下，徐曠見狀立刻大喊了一聲“躺下”，手中長槍向前遞出。

餘七河雖然功夫不好，但勝在聽話，徐曠喊出的同時他就倒在了地上，就勢一滾撿起了自己的長槍。而徐曠的長槍就從他頭頂擦過，一掃一挑，原本頂着餘七河的槍尖都順勢向上一擡，像是讓過正在起身的餘七河一般。然而對方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吶喊一聲，幾杆長槍一絞，徐曠的長槍立時脫手。

葉采桑還未回過神來，這一切便都已經結束。餘七河攥着他的兵刃蹲在一邊，徐曠卻已抽出了腰刀費力地頂着壓過來的長槍。

“徐大哥！”餘七河意識到自己闖禍了，提槍便要沖上來，卻被徐曠一聲“退後”喝在了原地。

葉采桑反應過來，雙劍一錯，上前幾步，道，“小女子與友人不過路過此地，諸位倒是好招待。”

“是爾等擅闖吾等營地！”對面一人應了一聲，槍上也加了把力，徐曠不由向後微錯了腳步。

葉采桑見狀皺眉，“此地離你們所謂營地差了十萬八千裏呢，哪兒就擅闖了？”說着擡劍指向餘七河，“若不是這小子笨手笨腳的掉下山來，我們本可以直接繞去弈棋峰的，誰樂意來跟你折騰？”

“不過也是歪打正着。”徐曠忽然撤了手中腰刀的力道，順勢一個後跳閃開了猝不及防刺出的長槍，“葉姑娘……還勞煩你回避一下了。”

“……有什麽可瞞着我的？”葉采桑跺了跺腳，“好心幫你你還不領情！”

徐曠愣了一下，滿臉尴尬，“葉姑娘，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你辦你的事情，我找我的人去！”葉采桑卻根本不聽他要說什麽，直接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便閃過了狹小的彎道，消失在了幾人的視野之中。

餘七河小聲嘀咕，“真是個急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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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曠微微搖頭，幹脆把手裏的腰刀也扔到了地上，攤開雙手問，“諸位，可是程敖程将軍手下？”

原本氣勢洶洶的幾人一愣，面面相觑了一番，忽然齊齊攻了上來。

徐曠與餘七河沒料到這一着，束手就擒。

“哎，你們怎麽這樣？”餘七河分外不滿地掙紮了兩下，“都已經扔了兵刃好不好，能不能好好說話嘛。”

“七河你……閉嘴。”徐曠覺得他完全無法向餘七河解釋現狀。程敖現狀的狀況說不好聽的那算朝廷欽犯，跟随他的親兵也脫不了幹系，自然是小心為上。無論他們是來幹什麽的，直接捉了押解給主将處理是最好的——自作主張是最忌諱的事情。

既然徐曠都說了，餘七河便可憐兮兮地閉了嘴，乖乖跟着走。

這個少年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眼前這些狀似落草為寇的人們，其實和他以及他的徐大哥一樣，也是軍人。

最優秀的軍人。

待通報過後，他們終于見到了程敖。

年近半百的老将軍絲毫不見頹廢，手中正把玩着從徐曠和餘七河身上搜出來的天策腰牌。

他看了看鎮定自若的徐曠和茫茫然的餘七河，揮退了他的親兵。

待最後一個人離開營帳，徐曠單膝跪下行禮：“末将天策府宣節校尉徐曠，見過程将軍。”餘七河反應不慢，也跟着跪下。

程敖皺眉冷哼，“你等既是天策府之人，何須向我行禮？”

徐曠滿臉訝異地擡頭，“将軍莫不是天策之人？”

“若是，何須在此隐姓埋名！”程敖一甩手，語氣忿忿，話音落下他便知道他脾氣發錯人了。徐曠只是一個正八品宣節校尉，天策府中向來有将無兵，這官職放在天策府中不過普通一兵，莫說大事，小事上恐怕也沒什麽發言權，他程敖都算得上這小子的長輩了，他的事如何處置自然是和徐曠毫無幹系的。程敖想着，正欲收斂脾氣與徐曠好言相向，卻見徐曠不卑不亢地道，“若将軍不是，我等何需見禮，此事又何需天策過問！”

程敖一愣，哈哈大笑，一把拎起徐曠，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我天策既為東都之狼，無論何時，都少不得骨氣與傲氣！

餘七河茫然地看着這一切，他既不知道程敖是誰，也不知道徐曠是要來做什麽的。他想問，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這孩子笨了點，少根筋，但勝在聽話，與知道輕重緩急。于是他起身後安靜地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徐曠微微一笑，道，“程将軍，事情究竟如何統領與諸位将軍心知肚明，故而這幾年也未曾真正動手。但不知為何，神策的消息太過靈通了一些，我等不得不匆匆而來。”

“神策那些家夥還蹦跶得這麽歡？”程敖冷哼，“有膽子說話卻沒膽子來找我幹上一場，什麽事情都往天策身上推！”

徐曠苦笑道，“朝廷中事便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了。”

“你這小子，怎麽這時候又這麽怕事！”程敖啧啧地搖頭，“光明寺一役後又有誰敢小瞧天策？”

“這是兩回事。”徐曠嘆氣，“将軍，我等來此是想問問，您有何打算？”

程敖聞言微微嘆息，“還能如何？若無事便一直在此地呆着了，有用得着的時候再出去……不過現在看來是等不到那一天啦。你們都找了來，前來讨伐的人又哪會遠？”

“讨伐的人……”徐曠也微微嘆氣，他知道這必定是天策府中自己派人出來了，“但也未必要真的讨伐。”

程敖愕然，“你想讓吾等避戰？”

徐曠搖頭，“自然不會。”且不說程敖避戰，天策讨伐不力又是一項罪名，光是說“避戰”這二字便是逆鱗——天策兒郎只有戰死，沒有逃兵。“我想軍師大人會有主意的，而且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假死。”

程敖依然眉頭緊鎖，卻并未直接駁回。徐曠見程敖沒有反對，便繼續說了下去，“隐姓埋名對将軍委屈了些，卻也未嘗不是好事。将軍久經沙場，自然是懂得不該死在不值得的地方。況且說不準您還有回到天策的機會。”

“你說什麽？”程敖聞言終于坐不住了。

徐曠深吸一口氣，“副統領曾說天策這些年來太過固步自封，意欲打破府中以門第取人的規矩，招攬忠義之士。”說着，徐曠的臉色微微一暗。現在浩氣盟盟主謝淵便是天策府中一個不好的例子，他出身低微，雖然武力高強，亦有韬略，但始終得不到重用，甚至在一次軍中比武時心懷怨氣，下手沒有輕重而打傷了同門。好在李承恩知人善任，現在謝淵也算功成名就。徐曠輕輕搖頭甩開不相幹的思緒，繼續說道，“此事一直被神策阻撓未能推行，但如今天下風雲疊起，許多教派肆意行事，難免會有一戰，府中力量加強勢在必行，陛下不會坐視不理。”

程敖聞言思索了一會，道，“你可知具體計劃？”

徐曠搖頭，“末将不知。似乎是長安那邊催得急，便先把我等遣過來了。”

“也罷。”程敖知道這孩子能說這麽多已屬不易，也就不再多問，“我便等府中消息便是。”

“是。”徐曠心中微松，這位老将并非真正要反，實在是喜訊，“但将軍也請自行小心。江湖上已有消息說‘劍魔’謝雲流在附近，恐怕這裏過不了多久便要熱鬧了。另外……末将鬥膽，您在此地的消息神策得知似乎還要快過我等，怕是不妙。”

程敖聞言攥緊了拳頭，“我知曉了。小子你也要小心。”

“是。”徐曠應下，程敖便叫了人來将二人的東西歸還，送他二人出了營帳。

打從走出了營帳，餘七河便一直回頭看，徐曠皺眉道，“七河，你聽懂了多少？”

“那位程将軍……是咱們天策的将軍？”餘七河知道現在是提問時間了，“那他為什麽在這裏？被神策陷害的嗎？”

“大概也算是吧。”徐曠嘆氣，“二十多年前程将軍因為神策被關入府中禁地，四年前禁地叛亂，他便逃出來了。”

“叛亂？！”餘七河大為驚訝，“可他……他不像啊？”

“所以說是被神策陷害的。”徐曠拍了拍餘七河的肩，“府中沒人希望和他死鬥。”

“……也就是說，咱們來這一趟是給他傳消息的？”餘七河想了想，得出這麽個結論。

徐曠搖頭，“是打探消息。看他是不是真的想反，看他能不能忍。”

餘七河又思索了一會，忽然道，“那……萬一程将軍真想反，咱們不是就交代在裏面了……”

“不會。”徐曠好笑地敲了餘七河一下，“咱們不出去那就坐實他謀反了，他可沒那麽笨。”

“喔……”餘七河低頭思考着，“方才說程将軍是被神策陷害的，那他是不想反了，可咱們也沒辦法幫他啊……”

“把消息帶回去，統領大人和軍師大人自然會想法子。”徐曠搖頭，“該自己考慮的事情好好考慮，不該自己想的事便交給別人去做。”

“嗯。”餘七河點頭，看了看手中的長槍，“程将軍真可憐，就這麽被關了二十年。”

徐曠微微擡頭，“可他還沒老。他還……等着被征召。”

餘七河愣愣地看着徐曠，懊惱地覺得，他永遠也不明白別人在想什麽，永遠也幫不上忙。

他好像永遠都只能是拖累。

但是沒關系。

他低頭看了看手掌。

他會努力的，總有一天他會努力到能幫上別人，能……讓徐曠放心地把一切交給他自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