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得失之間

與餘七河一同穿過山間的羊腸小道，徐曠詫異地看見了早就跑走了的葉采桑。

她正安靜地坐在石桌旁，與一老者對弈，神情認真而專注。

徐曠見狀示意餘七河安靜，餘七河微微點頭，不再言語，跟着徐曠輕手輕腳地湊了過去。

“我輸了。”葉采桑非常豪放地抓了一把棋子甩在了棋盤上，“前輩別難為我了好不好，小女子就這點棋藝只有給您看笑話的份兒。”

老者大笑了起來，“你這孩子，真是一點耐性都沒有。”說着，他擡起了頭看見了徐曠和餘七河，眼睛一亮，“哎，那邊兩位小友可是這孩子的朋友？替她陪我來一局如何？”

葉采桑回頭瞧見兩人，撇了撇嘴，“誰和他們是朋友，我自己來！反正就還一局了！”

“葉姑娘……唉。”徐曠苦笑搖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老者看着胡亂抓着棋子的葉采桑微微搖頭，“你這丫頭心浮氣躁的，哪能好好下棋？”

“七河你去吧。”徐曠推了一把餘七河。

“哎不是吧？”餘七河慌張地回頭，“徐大哥……”

徐曠面不改色，“我不會下棋，你好歹還學過不是嗎。”

餘七河哭喪了個臉，“可是……”

葉采桑無視了徐曠，徑直去拉餘七河，“哎，七河小弟弟你居然會下棋？快露兩手給姐姐瞧瞧！”

“都說了不是小弟弟！”餘七河下意識地反駁，卻不提防被葉采桑拉了過去，按在了石凳上。

葉采桑笑得像偷了腥的貓，“小弟弟~乖乖陪老爺爺下棋哦~”

餘七河還想反駁，但面前老者已經笑吟吟地問他，“小友執黑還是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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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餘七河執黑認命地認真下棋。

徐曠見狀微微搖頭，“葉姑娘……”

葉采桑卻冷冷地回了一句，“觀棋不語。”

徐曠被噎得沒話說，只得閉口不言。

為他解圍的卻是剛在星位落下一子的老者，“你們想說什麽說便是，若是下個棋還要周圍的人都不準出聲，定力未免太差。”他一邊說一邊面帶笑意地看着抓耳撓腮的餘七河捏着一枚棋子在棋盤上到處比劃。

葉采桑聞言撇了撇嘴，“這位就是棋聖王積薪了，他說今天李什麽人不在叫我陪他下三盤棋便告訴我我要找的人在哪。我與他下了兩局你們就來了，七河這不是在替我下第三局。”

“呃……”徐曠抓了抓頭發，“葉姑娘見諒，實在是……天策府內的事情不方便張揚。”

葉采桑不滿道，“我還能說漏了不行？”

“呃……”徐曠習慣性地揉了揉額角，“葉姑娘，恕我冒昧，我們不過相識不足一日，若是如姑娘一般毫無防備才是……嗯，赤子之心。”

葉采桑聞言愣住，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半晌才道，“是我冒昧了。你太像……不自覺就把你當做別人了。抱歉。”

徐曠也愣了一愣，才又抱拳調笑道，“蒙葉姑娘信任，徐某不勝榮幸。”

“噗，裝什麽雅人。”葉采桑回頭露出了一個微笑，徐曠這才微微松氣。王積薪與餘七河正在對弈，兩人也沒別的事做，便站在一旁看棋。

葉采桑顯然是看得懂的，時不時對餘七河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倒是徐曠反正也不懂棋，優哉游哉地擡頭瞧着天空中的雲彩，也不知在想什麽。

“啧，輸了。”葉采桑忽然說了這麽一句，得到了餘七河的淚眼一個。葉采桑被這小眼神逗得一笑，“還撐什麽呢，認輸吧？”

餘七河鼓了鼓嘴，投子認輸。

王積薪哈哈大笑，“小子心思澄澈，實在難得。”

餘七河瞪大了眼睛，很少被誇獎的他漲紅了臉，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說，“謝……謝謝，我，我不太會下棋……”

老人笑着搖頭，“無妨無妨，你有這顆心便足夠了。”

餘七河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點頭。

徐曠伸手拍了拍餘七河的肩膀，然後感覺到餘七河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下來。他不由嘆氣搖頭，深深地擔憂起這孩子和劉小迪結婚之後會不會被妻子克死。

葉采桑卻沒管，只笑着問，“前輩，現在可以告訴我要去哪裏找人了吧？”

王積薪好笑地看着一臉渴望的葉采桑，“從會武峰過去便是天梯，只要從天梯跳過去便能看到草屋了。”

“哎？順着路走就能到？”葉采桑一臉的失望，“白被坑了三局棋。”

“有得必有失。”王積薪搖頭笑道，“無需看得太重。”

葉采桑愣了愣神，側頭看了一眼徐曠，随後微微颔首，“嗯……前輩我們走啦。”

王積薪朝她揮手，“去吧。”

三人向老者行了一個禮，一齊向天子峰的更深處走去。

“你怎麽沒直接回天策去？消息不急着傳回去嗎？”葉采桑一邊走一邊側頭問徐曠。

徐曠聽見這個問題愣住。他從程敖那裏出來應該做的事情是盡快回報府裏，而不是……陪葉采桑繼續往深處走。他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支吾了半天也就是個“我……”字。

葉采桑停步，認真地看着他。“我不是七河小弟弟，敢一個人來這地方自然沒問題的，無需你操心。”

“……是我多慮。”徐曠苦笑。他只是……下意識地想要幫她。

餘七河眨着眼，“要麽……我……我先回去……”

“我們一起。”徐曠趕緊攔住，“那山你自己翻不出去。”

“哦。”餘七河揉了揉鼻子，他自己還真心虛——于是他在原地乖乖地等着徐曠與葉采桑說話。

“那……葉姑娘抱歉，我們便先回轉了。”徐曠有抱拳道。

葉采桑笑道，“還要多謝你，否則我自己還當真不敢取道山頂。”

徐曠客氣道，“無妨，不過舉手之勞。”

葉采桑側頭想了想，“那徐校尉可介意再幫個小忙？”

徐曠一愣，點頭道，“葉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我想找一個人，應該是十年前從外面到天策的，他娘姓李，他小名叫狗蛋兒。”葉采桑皺眉敘述着，“他說過他要到天策去。”

葉采桑說完沒聽見回答，不由皺眉去看徐曠，卻見徐曠一臉愕然。“徐校尉？怎麽了？”她伸出一只手在徐曠眼前搖晃。

“……妞妞？”徐曠覺得他的喉嚨在發緊，這兩個字簡直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

葉采桑聞言一愣，後退了一步仔細觀察，半晌大步上前，狠狠地撞進了徐曠懷中。

徐曠僵硬了一下，反手環住了葉采桑。

餘七河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然後聽見了葉采桑小聲的抽噎。

但不過片刻，葉采桑便輕輕推開了徐曠，用力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狗蛋兒……嗯，徐曠。”她擡頭看着比她高了半頭的徐曠，微微地笑了，“我們都大了。”

“嗯。”徐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所以……我現在得回洛陽去。這次有名字了，寄信總能寄得到了。”

“信！？”葉采桑驚愕，“你給我寄過信？——可是七秀一直沒收到過不明信件啊。”

徐曠愣了愣，“我也沒收到過……是你沒寄過還是……？”

“我怎麽可能沒寄過！”葉采桑皺眉，揉了揉額頭，“這事蹊跷，咱們還是另找時間詳談的好。天策最近被逼得很緊，你自己小心些。”

徐曠笑了，“小心什麽？還不是都一樣。倒是這次這事還是早點解決的好——不陪你真的沒關系？”

“徐曠！已經過了十年了！”葉采桑瞪眼，“你也看到了，我不是當年那個只會哭小女孩了。”

徐曠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地露出個微笑，“好。那我們便走了。”

葉采桑應聲，目送着徐曠領着餘七河轉身離開。

就像十年前，她站在七秀坊門口，目送着餘靖帶着徐曠離開。

只是這次不一樣了。

她知道她能做什麽，也知道她該做什麽。

葉采桑從背後摘下了雙劍，轉身向前走去。

便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舊仇已經等了十年，不在乎繼續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