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天涯海角
“叽叽,叽叽”
孟茴檀微微張開雙眼,窗外的鳥雀真吵。他擡起衣袖捂住自己的眼睛,這一場夢,真長。從邊疆到皇城,從說不論為敵為友都是人生之幸,到說不論有沒有劍我都不是你的對手。
孟茴檀翻身落下,床上早沒了那人的影子。孟茴檀愣了一愣,回過身,從窗見透出的光可知時辰不早。
第一次,睡了這麽久。他依舊是嘲諷似的一笑,一把推開房門。只見白衣的人正坐在石凳上,擦着他的劍。孟茴檀倚在門框上看,這個人這麽多年一點都沒變。
風中傳來點點桃花香,低頭認真擦着劍的人擡起頭,對着孟茴檀微微一笑,“茴檀,早啊。”
孟茴檀笑着,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拈了一塊桌上的糕點,慢悠悠的道:“不早了。”他将糕點放入口中,細細一品,“桃花糕?你做的?”
淵逸放下劍,為他沏了杯茶,放至他面前,“你說的,桃花平白落了可惜。”
“呵呵,你可不是一個會有心情憐惜這些風花秋月的人。”孟茴檀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連眼光都懶得賞淵逸一個。
“那在下也不知道原來孟茴檀也有睡懶覺的時候,可是做了什麽好夢了。”淵逸溫文一笑,玩笑的道。
“好夢?”孟茴檀輕聲喃喃,低眸盯着茶盞中漣漪圈圈,一笑,“你說的對,我确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好夢。”另一只手不由按住心口,“很長很長的一個,好夢。”
淵逸看着孟茴檀,似是知道了什麽有似是什麽都不知道,只是那雙眸子深不見底,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他把玩着指尖的杯子,“哦?那不知是如何的好夢,可否與我知曉。”
孟茴檀擡眼看了他一眼,眉眼豔麗如桃花,“你有興致聽?”
淵逸點頭,“茴檀心中的美夢,在下自然想聽。”好一雙柔情似水的眉目。
“可惜我沒興趣講。”孟茴檀懶懶的單手支着額頭,嗤笑一聲。
淵逸看着孟茴檀,眼中卻是盛了笑意,“那我不聽就是。”
孟茴檀瞟了眼淵逸,站起身,淵逸看着那衫紅衣離自己越來越近,直到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啧,真好說話。淵逸,你一直是這樣一個好說話的人嗎?我問你,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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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可從來不是一個好說話的人。”淵逸早習慣了孟茴檀不時靠過來說話。唇邊蓄着溫文的笑,“我沒有什麽最想要的,人生在世總要給自己找一個目标,現在大約是想要那把椅子吧!”
“哦~”孟茴檀點頭,半磕下眼簾,眸中神色不明,“那我問你,如果有一個謀士不肯為你所用,站在你對立面,與你為敵,又恰好可以對你構成威脅。那樣的人你會怎麽做。”
淵逸低頭飲茶,“那樣的人既不能為我所用,那自然是不能留的。”他說的語氣好似只是在談杯中茶水是否合口味。然,他放下杯子,轉過頭看着孟茴檀,孟茴檀猝防不及對上了那雙如墨的眼,“當然,如果那個人是茴檀的話,便是無妨。”
孟茴檀看着他,卻終是沒有再問,為什麽是我便無妨,是我便真的無妨嗎?
他直起身,微風吹起紅紗翩翩,“哦~那麽,你該去練你的劍了。”說着走到院子裏的榻上,懶懶的躺下,不再理會。
而淵逸只是低頭将飲盡杯中的茶水,那句話像是沒來得及告訴他,所以現在必須說一樣。
搖頭,此時心境如何卻是他自己也分不明白,既然分不明白那便不去分了,想來也影響不到什麽,他這樣想着,唇邊淡笑依然。偏頭看了一旁閉目養神的孟茴檀,便抽出自己的劍,在院子裏舞了起來。
孟茴檀聽見劍鋒獵獵破空之聲,緩緩睜開雙眼,又閉上,那個背對着自己舞劍的人吶。他想起那個說,要随他去天涯海角。
……
那個時候大越打退了北圩國入侵的大軍,而當時大越的皇帝,淵衍仲其實老早就打起了北圩的主意,便趁着這個絕好的機會乘勝追擊,攻打北圩,而孟茴檀從單單運送糧草之外又加了個“監軍”的名頭。
而淵逸不愧被稱為常勝将軍,連戰連勝勢不可擋,北圩國被逼入絕境。
恰是那時,不知是那個奸細告密,讓北圩主帥得知大越的糧草會在近日到達。當時北圩的主帥孤注一擲,一頭牽制住淵逸的兵馬,一頭讓潛入大越國的的諸多細作劫燒糧草,再借機反敗為勝。
當淵逸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兩軍交戰已近尾聲,他命副将監戰,而自己則不顧戰場上不慎被劃破的肩頭,一人一騎出了城門。
而同一時間孟茴檀正一劍刺穿了領頭人的心口,要了他的性命。誰能想到大越國的左丞相,出了名的大學士,他的武藝絲毫不比他的文采遜色。
淵逸趕來的時候,孟茴檀正在查點士卒的損傷。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漫天的塵土飛揚。孟茴檀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這樣的淵逸,一身本該閃閃發光的戰甲上滿是塵土,烏黑的發淩亂的飛揚在耳後,好狼狽的模樣。他何時見到過他這般模樣。
在淵逸飛身下馬,幾乎是腳不沾地的向他走來,一把将他擁入懷中時,孟茴檀分明看到了他眼裏的幸喜和臉上還未完全隐去的焦急。
淵逸将孟茴檀整個人都圈在了懷裏,有哪一個男人喜歡在衆目睽睽之下被另一個男人抱女人似的抱着他。孟茴檀剛想将它推開,卻聽見他在耳邊呢喃:“還好,你沒事。”那樣輕的聲音,他抱得那樣緊又那樣小心翼翼。想推開他的手便僵在了那裏。
剩餘的押糧将士已将損失清點完畢,年輕的新任将軍季榮在一旁想要禀報,有見到這幅情景,吃驚之餘,又進退不得。
孟茴檀僵着身子,突然聞到一股帶着血腥味的異香,這略一低頭,只見淵逸肩頭草草包紮的傷口早被溢出的鮮血染紅,空氣中的血腥味太濃,竟讓他現在才發現他受了傷。這香味因是一種名為“曼幻”的藥,它能放大人的情緒,使人失去理智。
難怪,孟茴檀心裏嗤笑一聲。面上也勾起一抹笑,雙眼彎成對月牙兒,“我沒事,這些人還奈何不了我,倒是你身為主帥,怎麽帶着傷就跑了出來,當真任性。”孟茴檀一面說着,一面推開淵逸,而後轉過身對身後的季榮道:“清理好之後就上路吧!之後的事便交給你了,我先行一步。”
“是。”季榮抱拳行禮。
這裏離軍營不過十幾裏的路,再個把個時辰也就該到軍營了。孟茴檀拉過身旁大的淵逸,“我們先回去”,他看了眼淵逸肩上的傷,“與我共乘一騎應是無妨的吧”。說着孟茴檀不等淵逸回答便翻身上馬,淵逸見了,一笑,神情柔和,在孟茴檀上馬之後也飛身而起。孟茴檀剛剛坐穩,淵逸就到了他的身後,一手握住缰繩用力一抖,一手摟住孟茴檀的腰,絕塵而去。
馬上颠簸,孟茴檀被淵逸死死的鎖在懷裏,後背緊緊的貼着淵逸的胸前,若不是念着淵逸身上的傷,此時淵逸就該被他一手扔下馬去了。如今想他不顧大局趕了過來,雖說是中了毒的原因但怎麽說也是為了自己,孟茴檀抿着唇,只得忍着。
他沒有看到身後的人,墨色的眼在看到他明明生氣卻不得發作的模樣閃過一絲笑。
回到軍營時日已西斜。
去了淵逸的營帳,拿了草藥便讓軍中的大夫都下去了,孟茴檀可不願欠他淵逸的情,一絲一毫都不許。
淵逸脫下戰甲,做在床邊,看着淡黃色的燭光給孟茴檀染上層暖意,“脈都沒有把,傷口也沒有看你就配上藥了?”
“你不過一點皮肉小傷,只是上你的兵器上有毒,而這小小□□,還需我怎麽看不成?”孟茴檀手下搗藥不停,頭一擡不擡。
淵逸聽了,一笑,不再開口,只是那雙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孟茴檀看,孟茴檀自是知道的,只是他懶的理會。将藥草按比例混合再搗成汁後過濾,将濾除的殘渣握在手裏,汁液則倒入瓷碗。
他握着搗爛了的草藥走到淵逸面前,懶的開口,便直接單手一拉,露出淵逸整個肩頭。孟茴檀看着那道傷口,眉頭打成了個結,最後深吸了一口氣,在淵逸愕然的眼神中,俯下身,唇貼在傷口上用內力将毒血引出。
淵逸有一瞬的愕然,一瞬之後便也恢複了淡然,只是眸光一暗。孟茴檀連續吐了好幾口異樣濃稠的血後将手中的的草藥往淵逸肩上狠狠一按,直痛的淵逸倒吸了口冷氣才滿意的放開手,幫他包紮好傷口後,又拿起桌上的藥汁先自己漱了漱口,再遞給淵逸,“吶,把這個喝了。”
淵逸站起身,接過藥碗,如墨的眸映入面前人的身影,“你帶的軍隊根本無法和潛入北圩的那些人比拟,縱然你智計無雙也不可能将一切都料好,這一次太突然了,你何以贏得如此漂亮?”
“啧,怎麽就許你淵逸文武雙全,孟某就不能學些功夫防身不成?”孟茴檀勾唇一笑,微微擡起的下颚,這樣高傲。
“不。”淵逸搖搖頭,将碗裏的藥盡數倒入口中,然後一把拉住毫無防備的孟茴檀,覆上了他的唇。
孟茴檀瞪大了雙眼,唇因驚訝而微張着,淵逸毫不費力的将口中的藥渡了過去。淵逸輕咬着孟茴檀的唇,舌侵入他的口中,輾轉纏綿。孟茴檀眯起一雙桃花眼,眸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神彩。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甘願示弱的人。孟茴檀閉上雙眼,手拉住淵逸的衣襟讓兩個人湊的更近,舌纏上淵逸的,然齒卻在淵逸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淵逸卻毫不在意,手摟在孟茴檀的腰上更緊。許久兩唇方才分離,兩個人離的很近,粗重的呼吸,熱氣都噴在了對方的臉上。
低啞的聲音,淵逸将頭湊近孟茴檀的脖頸,“那個時候我真怕我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只是一具屍體。茴檀。”淵逸呢喃似得叫他,不顧他略帶反抗的動作,淵逸的細碎的吻密密麻麻的落在孟茴檀耳側、唇角,一路往下,口中說道:“茴檀,我喜歡你,你呢?依你的性子若是不願早一掌打了過來了,是不是?茴檀,你應我一聲。”
“呵,”孟茴檀的呼吸有些急,“你要我說什麽?”緊閉的眉眼顫抖着。
淵逸更用力的吻上他的唇,一把将他抱起,壓倒床上,“說你愛我。”
孟茴檀緊閉了雙眼。
□□情後,孟茴檀細細的用手指描繪着淵逸的眉眼,他們是敵人吶!
淵逸其實早已醒來,他一把捉住孟茴檀的手,眼眸裏盛滿了柔情,“茴檀,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哼。”孟茴檀任由淵逸抓着自己的手,“我還沒告訴你什麽?還沒告訴你,你的毒是一種讓人失去理智的藥物嗎?”
淵逸聽他似是別扭的言語,不由想起方才他強撐的模樣,笑容不由加大,輕啄了下孟茴檀的手背,“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那你還問什麽?”孟茴檀一偏頭,想把手從淵逸手裏抽出來,無奈他握的太緊,狠狠的瞪了一眼淵逸,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低垂了眼簾,“淵逸,你在得到那個位置之後想要如何?”
“怎麽這麽問?”淵逸放在孟茴檀的手,将他的發挽到耳後,輕輕地摩挲着如玉雕刻的臉。
“我不喜歡拘束,不喜歡朝廷,只是眉兒卷了進來我便一定要護她周全,待日後萬事皆休,不論結果如何,你可願随我離開?”孟茴檀眼中淩厲的光芒一閃而過。
淵逸将不情不願的孟茴檀撈到懷裏,呓語似得問:“随你去哪兒?”
“天涯海角。”
“好。”淵逸輕聲答道。那雙如墨眼深不見底。
……
孟茴檀擡起手,擋住刺眼的陽光,其實很多事情他們都明白,只是都沒有說,那一夜看似滿是溫情,可又有誰知溫情之下是怎樣算計,他們又将多少東西藏下,緘口不言。孟茴檀不由按住心口,嘆息着,天涯海角,那麽長的一條路,要走多久才能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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