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一旦工作起來,時間就會變得很快。

許諾他們要趕在過年之前更新一個小版本,時間緊張只能加班加點地幹活,其實許諾的工作量不大,主要是開發壓力,他又不會,只能幹瞪眼。員工集體加班,許諾也懶得走,在公司陪着,充當一下點外賣的。

他挺喜歡這種一起奮鬥的感覺,雖然辛苦但是很滿足,也很有成就感。

終于,在集中攻堅之下,更新版本趕在了過年之前審核上線,這樣大家放假在家的時候就有的玩了。

許諾看了看賬戶上剩下的錢,想了想,給每個人發了一份挺大的紅包過年,大夥兒都開開心心地回家過年了。

他大年二十九放的假,跟家裏結結實實地睡了一天,打算年三十下午乘飛機離開上海,結果就被裴英智的電話吵醒了。

“幹嗎?”有起床氣的許諾很不爽。

“快過年了,打電話問候你一聲。”

“那也替我問候你全家。”

“你這話說的。”裴英智說,“什麽時候回家?”

“下午。”

“那你這會兒還不起床?”

許諾“啧”了一聲,說:“你別管我。”

“我知道你忙,這不這段時間都沒招惹你麽?”裴英智說,“怎麽樣?我看數據報告說這次更新還不錯。”

“你可是我的對家,我有必要向你透露商業機密?”許諾反問。

“德行。”裴英智笑了笑。

他們沒聊太久,許諾借故要收拾行李就挂掉了。接下來一整天都是忙忙碌碌地奔波,春運是很麻煩的事情,過年也累。許諾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衣錦還鄉,他反複想了想,雖然未來不知如何,至少現在還是有些成就的。

回家之後親戚聚會,一家老小在一起難免離不開三個問題。

有對象麽,什麽時候結婚,什麽時候打算生孩子。

許諾以前沒覺得什麽,現在正好處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紀,被七大姑八大姨念叨得只想死,只能推托說,現在工作很忙,沒時間考慮這些。

媽媽私底下有問過許諾怎麽打算的,許諾顧左右而言他,他媽看他這樣就問,你是不是有人了不想說?許諾趕緊說沒有,就是覺得自己一個人挺好,現在自己幹事業,沒時間也沒心思想別的。他把“事業為重”祭出來,家裏人也說不了他什麽。

許諾無論行為上有多麽暧昧,可他骨子裏始終有點性冷淡,很少真心對什麽事情或人提起興趣,游戲占據了他的全部。再加上裴英智的緣故,許諾很反感契約關系的束縛,這讓他覺得不自由。

何況現在這個樣子,他要怎麽選呢?他跟一個男人有這樣的關系,再讓他去選擇一個女人,許諾覺得這對對方來說很不公平。那麽不選擇女人跟男人厮混,這又讓他覺得別扭。他被擠到了一個灰色地帶,只能逃避地什麽都不選。

他在家中待到最後一天才回上海,同事們好像都還沒從過年的假期中緩過神來,上班的頭幾天都懶洋洋的。

許諾累了一年也緩不過勁兒來,年後的聯賽解說主辦方邀請他去,他是真的沒時間,剛好合約也快到期了,索性就計劃辭掉。他覺得自己漸漸地在遠離這個圈子,但是一點負面的心情都沒有。

暫時的離開是為了之後以更高的姿态回來。

新的一年,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新版本發布後用戶量一直在遞增,各大應用市場的下載量也很可觀,許諾覺得這樣還不錯,但是裴英智跟他講,你現在應該賣賣廣告,讓更多的人知道你的游戲,為此,裴英智還親自給他上了一門市場營銷學的課程,時間是晚飯,以邀約許諾為名義。

裴英智的理論是,現代受衆的審美其實已經被摧殘到一個很低的點了,只要你稍微做一個像樣點的東西稍加宣傳,都會有不錯的效果。同樣,受衆已經懶得不可救藥,無論多麽好的東西你讓他三步之內無法抓住重點,這就是失敗的。

他的觀念一直和許諾不相符,但是許諾知道其實裴英智是對的,應該先把錢賺了,有錢才有開發的資本。只是他還沒進化到那一步,還有些天真的念頭。

天氣越來越熱,上海從春天進入了初夏,五月的時候,許諾騰出時間出國看了一次季中賽,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只是他們都變了。

回國之後,融資的事情提上議程。

“這幾家風投對我來說都差不多,你覺得呢?”許諾和趙澤林在會議室裏談這方面的事情,趙澤林想了想,說:“IEN資本吧。”

許諾一怔,不知道趙澤林怎麽就直擊紅心選中了裴英智。

“為什麽?”

“因為它旗下有游戲公司啊。”趙澤林說,“而且它最大,老板最帥,這算不算優點?”

許諾說:“确實是這樣,只是……我有點拿不準。這次如果融到的錢多,那我們這個事情基本就處于一個很穩定的狀态了,所以算是一個階段性勝利,我感覺有點迷。”

“誰的錢不是錢?你只要想清楚這一點就好了。”趙澤林笑道,“投資公司是其次,在水平差不多的情況下,難道不是應該看誰給的錢多麽?”

許諾點頭:“似乎是這樣。”

趙澤林走後,他自己一個人在會議室裏分析了半天,然後揉揉眉心,差不多就要下班了。許諾不趕時間,就自己步行慢慢向家溜達,裴英智會在每天差不多這個時候給許諾打個電話,不說工作也不說什麽實質性的東西,純粹地聊聊天,再無其他。

這會兒,他聽外面環境有點嘈雜,便問:“你還沒有回家麽?去哪兒了?”

“我在超市裏買東西。”許諾慢悠悠地說,“家裏空了。”

“早說呀,我叫人給你買了送過去。”

“你還真是沒有生活情趣。”許諾問道,“你逛過超市麽?”

裴英智仔仔細細地回憶了一下,說:“跟你逛過,其他的時候沒有了。”

“你還是把自己封進棺材板裏吧。”

“怎麽,你很喜歡這種事情?”

許諾拿了幾盒芝士放在自己的推車裏,說:“純當放松,工作太累了。”

“那是以前打比賽的時候累,還是現在累?”

“不一樣。”許諾說,“打比賽是自己的事情,撐死再牽扯一下其他四個隊友。但是開公司就不一樣了,那麽多張嘴等着吃飯呢。”

裴英智輕笑一聲,說:“這才哪兒到哪兒。”

他倆聊了幾句,不知道從哪個話題上,裴英智忽然說了一句英文,句子還很長,許諾順口也用英文答了一句,說完之後才反應過來,問:“你有病吧?”

裴英智卻說:“口語長進了不少。”

許諾暗罵:“神經。”

裴英智每天都在許諾這兒讨個沒趣兒,但是每天都樂此不疲,他們之間的狀态和關系都比之前輕松了許多,保持着一種絕口不提的默契。

許諾跟風投談來談去,最終在多方建議參考之下,還是選擇了IEN資本,他覺得這個事情上确實沒什麽好猶豫的,正如趙澤林所講,看誰給的錢多不就可以了麽?

只是這個錢多絕非字面意義上的錢多,裴英智是真的壕。

一般來說,他這個階段能融到個百萬美金就差不多了,可當許諾跟IEN打算牽手的時候,對方說之前評估有問題希望修改金額,許諾一聽這個,覺得自己仿佛被耍了一樣。

他給裴英智打電話質問是什麽情況,裴英智卻輕飄飄地說:“看來你還是不能把工作和生活分開,你應該去質問你的項目負責人而不是我。”

“裴英智你……”後面的話許諾說不出來了。

“不過沒關系,我只是借由此事給你提個醒。”裴英智說,“價格是我讓改的,沒人告訴你簽字之前的一切口頭協議都沒用麽?”

“你想怎麽改?”許諾狠狠問道。

裴英智卻笑了,說:“看把你吓的,我多加點錢還不行呀?”

重新拟定的合同發到了許諾這邊,之前的幾百萬美金直接變成了千萬美金,他驚訝萬分,一是覺得自己這點東西實在不值這些錢,二是覺得裴英智真是有錢沒地方花。而裴英智這邊的答複卻是,我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在中國,每年的創業公司有上百萬個,而這中間值得投資的只有十到二十家,多數其實就是來騙投資人的錢的。個中道理,裴英智比許諾明白得多,他談戀愛太蠢,可是做生意卻精明,他憑直覺都覺得這個東西是可以的,那麽前期他就不介意多花點錢和精力。

各項條款都談清楚之後,他們預計簽約時間在本次的大版本更新上線的時候。

這筆買賣談妥了,許諾心上的一塊石頭也終于落了地。上海天氣炎熱,距離簽約儀式還有一周多的時間,許諾手上的工作逐漸減少,周五晚上接到了裴英智的邀約。他們現在經常會談一些公務上的事情,許諾也漸漸地沒了那麽大的排斥和敵意。

“周末可以不加班麽?”許諾問道。

“我可不是邀請你加班。”裴英智說,“周末跟我回趟北京吧。”

“什麽事兒?”

“嗯……”裴英智賣了個關子,“你可以當作是簽約之前我送給你的一點小禮物,許先生就不要拒絕了吧,免得掃興。”

“掃興的是你。”許諾說,“得了,我不跟你計較這些了,明天什麽時候?”

“上午吧。”

到北京時已經是中午了,外面驕陽似火,還好裴英智的司機來接,一進去之後,許諾就不住地給自己扇風,裴英智單知道他是涼舌頭,沒想到這會兒連這個溫度都覺得難耐了。

“有那麽熱?”

“不熱麽?”許諾反問,“熱得都快升天了,我想喝涼水。”

“熱也不要總喝涼的,對身體不好。”

“……無聊的中年人。”

他們直接去吃飯的地方,裴英智預訂了桌子,一水兒傳統的北方菜色,許諾喜歡吃肉,裴英智這會兒倒也迎合。

酒足飯飽,許諾問裴英智到底要幹嗎,裴英智也不說,帶着許諾逛這兒逛那兒,等天黑了才說回家吧,許諾問,你逗我玩呢?裴英智笑笑說道,回去告訴你。

許諾知道裴英智在北京有多處房産,這次的路途他有些眼熟,特意問道:“去哪兒?”

“去了你就知道了。”

郊外的夜晚安靜,車子駛入了一片林地,穿過之後抵達了終點。

“這是哪兒?”

“來,我帶你進去。”裴英智沒有正面回答,走在前面給許諾領路,漸漸地,許諾聞到了一陣芬芳,不由感慨:“好香啊。”

“前面會更香。”

再往前走一段,大片的紅玫瑰盛開在眼前,它們不像白天那般熱烈驕傲,在夜晚的蟬鳴之下,顯得溫柔而欲說還休,有種隐蔽的性感。

“我把之前的動物園拆了,種了花。”裴英智說,“你記不記得我說過,想親手送你玫瑰?我沒想到原來北京這麽不好養活這些,直到現在才長得是那麽回事兒了。”

“很漂亮。”許諾這輩子也沒見過這麽一大片玫瑰花海,轉過頭來對裴英智說,“可我不喜歡花。”

“那你就當我了結一個心願吧。”

“你把我千裏迢迢從上海騙到北京,就為了看你的少女心?”

“當然不可能。”裴英智笑着解釋,“這只是飯前甜點,大餐還在後面呢。”

玫瑰莊園的中心有一個二層的小別墅,別墅四面都有窗戶,可以看到不同角度的紅玫瑰。現在是夜晚,一眼望去,黑夜下的紅宛如暗湧。

裴英智把許諾帶到了二樓,從書桌的抽屜中拿出了一打紙,許諾走近一看,是文件。

“這裏有兩份文件。”裴英智攤開,“一份是股權轉讓,一份是……你就當是遺囑吧。”

許諾疑惑地看了看,問:“遺囑?你查出絕症要不久于人世了?”

“怎麽可能,這個東西早晚會有,只是提前寫出來罷了。”裴英智說,“我贈與你我在公司持有股份的10%,并且如果我哪天真的很倒黴地一命嗚呼了,那麽我的財産繼承人就是你。”

“禍害遺千年。”許諾說,“萬一我等不到你一命嗚呼呢?”

“我不介意你用點手段。”裴英智說,“你不是一直很想親手弄死我麽?”

“對。”許諾笑道,“會有這麽一天的。”

夏天是個吃西瓜喝冰鎮飲料的季節,但是許諾卻不得不穿上了西裝,厚實得好像不應該屬于這個時候。

簽約儀式和新版本發布會的會場不小,這是裴英智習慣了的排場。

時間未到,後臺忙忙碌碌,許諾卻躲在休息室裏吹空調,裴英智找了一圈才找到他。

“大家都忙得亂套,你倒是清閑。”裴英智笑道。

“又不需要我幫忙。”許諾說,“太熱了。”

“早知道送你一套輕薄點的西裝。”裴英智繞到沙發後面,雙手壓在許諾的肩膀上,“這套太厚了,那會兒還是冬天呢。”

“廢話就不要說了。”

裴英智繞回來坐在許諾身邊,他看了看時間,突然有點正經地說:“還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許先生有什麽要說的麽?”

“感謝CCTV感謝MTV讓我有機會拿這個獎項,更重要的是感謝我的粉絲還有家人,謝謝你們。”許諾仰靠着沙發靠背,百無聊賴地說出了這些話。裴英智說:“不感謝一下金主?”

“為什麽說得這麽惡心。”許諾說,“信不信我分分鐘把那10%的股份送給你對家?”

“行行行,聽你的,你說什麽都對。”裴英智無奈地說,“畢竟我才是身無分文的人。”

“那你就早點死呀。”

裴英智靠前,湊在許諾的耳邊問:“我死了誰伺候你?”他手指暧昧地搭在許諾的胸口,又向下滑,被許諾連忙制止了,說:“一會兒要開始了,你別發瘋!”

“那就回頭再說。”裴英智站起來,順便也把許諾拉了起來,“把外套穿上,走吧。”

許諾從衣架上取了西裝外套套在了身上,外面的空調開得足,并不會因此覺得悶熱。正當他要出門的時候,裴英智拉住了他。

“等等。”

許諾問:“怎麽了?”

“你的領帶沒有系好。”裴英智為許諾拆開了領帶,細致地重新打了一個漂亮的結,“我教過你那麽多次,為什麽總是忘?你這樣出去可是要被笑話的。”他還為許諾整理了西裝,許諾今天穿得隆重,好像王子一樣,裴英智亦是如此。他忽然覺得他不是來跟許諾簽約,而是締結了某種契約關系之後的典禮。

休息室到外面有一小段走廊,沒有人,裴英智拉着許諾往外走,說:“你讓我牽你一會兒,等到了外面我就松手。”

這節骨眼了,許諾也不想跟裴英智有什麽争執,就任由着他去。突然,他的手機響了,是他不認識的號碼。

“喂?”

“快遞,您在家嗎?”

“我不在,您明天送吧。”許諾說,“啊對了,是什麽東西?”他不記得自己買過什麽。

“稍等,我看一下。”快遞小哥看了看單子上,說,“寫的是……鍵帽。”

“哦……好吧。”

時隔這麽久,林緒才把這東西還給他,要不然他早就忘了。這東西很神奇,不提的時候記不得,但是提起來的時候,發現它似乎永遠在那裏,在心底裏某一處連許諾都意識不到的地方。

“想什麽呢?”裴英智拍了拍他,“走了。”

拉着許諾走了幾步,許諾忽然說:“我很恨你,也很感謝你,但是今天……我想把這一切都放下。”

裴英智愣得停下來,回頭看着許諾,良久才說:“……謝謝你。”

他們之間從未是一種正常良性的關系,不過這樣也好,裴英智和許諾都是兇猛的野獸,無論何種感情,都應當勢均力敵,不死不休。

轉角之外,燈光驟然亮起,在一片掌聲之中,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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