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交鋒(一)

程天羽是青麓劍派那位亞聖門下最小的弟子。

這次折花會,似乎是因為鐘山過于盛名的緣故,很多人不曾注意到他。他每次出現,也是謹守禮法、心甘情願的站在宋棠和鐘山身後。

但這并不代表他容易打敗,段崇軒也沒有因為對方年齡小而松一口氣。

相反,他看過程天羽在上一輪中的對戰表現。十六歲的凝神後期,已經強大到突破常規的地步。

除去他本身修行勤勉,天賦驚人之外,不得不說青麓劍派教導弟子,确實很有一套。

對于這個門派,雖然存在終有一戰的風雨劍,殷璧越卻沒有絲毫不喜,反倒生出些佩服。

每個人都知道青麓劍派弟子修行,是最能下苦功的。

殷璧越不覺得話唠能在不用符紙的情況下,輕易勝過對方。

于是他問,“不用外物,你有幾成把握?”

話唠很誠實,

“七成。”

“七成勝過他?”

“七成被他勝。”

“……”

聽上去很丢人,但這就是現實。

話唠感嘆道,“我看過他上一輪的對戰,真懷疑這小子是打娘胎裏就開始練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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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川笑着搖頭,“他只是把你聽說書逛賭坊的時間,用在了練劍上。”

話唠摸摸鼻子,不得不承認他是對的,

“我真後悔從前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連個小孩都打不過。”

殷璧越能理解,他很早就猜測話唠出身不凡,極有可能是某個大世家。若是從小錦衣玉食,萬千寵愛,誰會逼着他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雖然鄭渭來過之後,話唠仿佛一夜醒悟般用功起來,進步堪稱神速。

然而半個月的勤勉,如何比得上程天羽十幾年的苦功?

所幸話唠如今已認識到不足,對以後的修行大道來說,是件難得的好事。

殷璧越覺得這場戰鬥未必沒有轉機,

“我在學府時,讀過一些羽衣訣的劍招,這幾日與你對招,你争取悟出破解的方法。”

話唠的眼睛頃刻亮了,“太好了四師兄!”

洛明川站到一旁,“先不用真元,你們單以劍招對戰。我來看看。”

段崇軒知道他們都是為自己費心,心中感動,卻不再多言,拿起劍來。

***************************

青麓劍派,梧桐苑。

“段崇軒能輕易拿出二十張燃符,必然只是身家的九牛一毛。想來上一輪,濂澗宗的徐光,也是認識到這一點,才認輸下臺的。”

宋棠坐在樹下的石凳上。鐘山和程天羽立在一旁。

宋棠看着小師弟尚顯稚嫩的面容,心中嘆息。

很多人覺得年齡小不是問題,但這恰恰是最大的問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師弟現在的年紀,根骨未成,若受重傷,易損根基。

道心不穩,若遇強敵,易受人激,自亂陣腳。

程天羽明白了師兄的意思,所以他沉默。

他想,這是他入門以來,第一次忤逆師兄。

少年眼眶微紅,但是語氣堅定,

“不,我想好好打。”

旁邊的鐘山拍拍他的肩。

宋棠怔了一下,笑起來,

“好,那就好好打!”

方才是他入障了,既然這是小師弟自己的選擇,他自當尊重對方。

畢竟未來的修行路,還得師弟自己走。

宋棠拿起劍,“洛明川和殷璧越出身學府,通讀三千典籍,熟悉百家之長。你的羽衣劍訣尚不得真意,還有三日,我與你對戰。”

****************

段崇軒的比試是殷璧越三人中第一場。

這一天,他們随着滄涯山弟子一起來到重明山腳下。

然而葉城的姑娘們,濂澗宗的女修們,比将要上臺的雙方來的更早。

折花會的第三輪,只剩下四十組對戰。

不止沒有了時間限制與平局規則,并且為了方便觀戰,每天只開放兩個擂臺。

眼下天光已亮,各派弟子已陸陸續續的來了。

然晨霧未散,鐘鳴未起,尚不到開場的時候。

殷璧越注意到段崇軒臉色不太好。

于是他低聲問道,“還是打不過麽?”

段崇軒心想,這幾天兩位師兄為自己的比試花了那麽多心思,怎麽能承認打不過,讓師兄白費功夫。

他張口否認道,“怎麽可能!……你看看那天茶樓上,他站的比我們高兩個臺階,一開始居然還能被鐘山擋住,這說明什麽?他可能還沒我肩高!”

段崇軒折扇一展,“我只是覺得,跟他打,顯得我欺負小孩一樣。”

洛明川神情微怔。

殷璧越嘴角一抽,他想提醒話唠,但已經遲了。

程天羽氣勢洶洶的跑過來,仰着臉瞪他,“你說誰是小孩?”

宋棠的聲音傳來,“師弟。”

程天羽很不甘心的低頭跑回去。

東邊看臺的長老已經落座了,青麓劍派的執事弟子喊道,“滄涯山段崇軒對青麓劍派程天羽——”

宋棠拍拍程天羽的肩,“去吧,放手去打。”

來看這場對戰的人很多。

青麓劍派那位亞聖門下,程天羽不是第一個練羽衣劍訣的弟子,宋棠比他早了十年。

但他這次下山入世,飛羽劍卻拿在他手中。

這一點很能說明問題,可想那位亞聖對他寄予了何等厚望。甚至覺得他未來的成就,還在宋棠之上。

前輩強者們要看羽衣劍訣,青麓劍派弟子來為他們的小師弟打氣,濂澗的女修則是想看段崇軒扔符紙。

兩人走上擂臺,隔着十餘丈的距離,相對見禮。

殷璧越覺得,他們在正式開打之前,很可能先打場嘴仗。

他的預感是對的。

“我不管你有多少符紙,我不會認輸的。”

“我不會用符紙。”段崇軒認真道,“我只有一個問題,你行加冠禮了麽?”

回答他的是飛羽劍出鞘的聲音。

“無論對方說什麽,都是為了激怒你。不要理會,只管出劍。”

程天羽想起師兄昨天說的話,神色變得平靜而肅穆。

他持劍說道,“請。”

段崇軒的神色也嚴肅起來。

“能用言語激怒對方固然好,如果不能,就用劍勢激怒他。”

這是之前洛明川對他說的。

于是他将折扇放入廣袖,拿出了一把劍,“請。”

話音剛落,他身影高高躍起。

一道劍光飛掠過十餘丈的距離,伴着刺破空氣的高昂劍嘯,直取程天羽面門。

快而迅疾,卻絲毫沒有淩厲的鋒芒,就像九天之上,落下一片飛羽。

輕盈之中,暗藏殺機!

臺下響起不可置信的驚呼,“羽衣劍訣?!”

“他怎麽會這種劍?”

沒人能想到,段崇軒一出手居然是對方最拿手的劍招。

程天羽神情微凜,卻不驚訝。

不待飛羽落身,他持劍躍起,竟以劍尖為中心,形成了一道圓弧的屏障。

半空中,兩劍怆然相遇,清鳴響徹四野,震蕩不絕!

兩道真元屏障對撞沖擊,強勁的氣流吹散晨霧,吹的他們衣袍獵獵飛揚。

“如果對方先使出羽衣劍,不要慌。那不是真正的羽衣劍,是洛明川和殷璧越教給他的簡化版,空有其形,不得真義。”

“直接與他比拼真元,他雖與你境界相似,但真元數量與凝實度,絕不如你!”

程天羽握劍的手很穩,他想,師兄真是了不起,早就猜到了。

兩把劍相遇之後分開,轉瞬又相擊數十次。

清鳴相連,如疾風驟雨!

星火四濺,飛射而出,落在擂臺上,竟劃出道道刻痕。

隔着十餘丈的交戰擂臺,重重疊疊的人海,殷璧越的目光落在青麓劍派方向。

他知道,宋棠與鐘山,已經想到了他和洛明川的第一步打算,并教給了程天羽破解之法。

真元的沖擊仍在繼續,兩把劍鋒芒相對,不相上下。

飛羽劍明若秋湖,可鑒日月,它曾是一位亞聖年輕時的佩劍,自然是當世神兵。

但段崇軒手中的劍,劍身漆黑,如同在鍛造時被烈火灼傷,啞然無光。

竟然也能在這場真元對沖裏不落下風,着實出乎意料。

“我原還以為他是靈修……沒想到他真的用劍。”

“他拿的是什麽劍?!竟能與飛羽争鋒?!”

這把劍,臺下衆多弟子認不出來。

但是看臺上的長老神情微肅。

城主府裏有人眉峰微挑,“烽火?”

“真元比拼到最後,你贏不過程天羽,但你還是要與他比,因為下一劍,你要先起勢,搶到先機!”

段崇軒記得四師兄這句話。

于是當兩劍再次相遇時,他的身影消失在半空之中。

飛羽劍落空,海潮般的滂湃真元擊在石臺上,石屑與煙塵驟起。

茫茫飛煙中沒有人影。

“好快!”

“難道又是踏山河?”

程天羽卻劍勢走向不變,一往無前的斬去。

劍身過處,金光凜凜,猶如萬道飛羽狂舞!

“‘踏山河’絕非一朝一夕能學會的身法,如果他使出來,同樣是簡化版。”

他相信師兄不會錯,所以對手一定還在原來的方位。

段崇軒自他劍尖所指處顯出身形,但手中劍勢已成。

他沉腕橫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直直的長線。

晨霧仿佛被這一劍牽引,盡數聚在他劍下。

滄涯山弟子們激動喊道,

“霧起滄涯!”

這一劍是滄涯劍法中的起手式,每個武修弟子入門時,練的第一式。

殷璧越曾說,“要搶到先機,就要先出最強的劍,在對方使出‘華閣飛羽’之前。”

段崇軒神情苦澀,“最強的劍,我現在使不出。”

洛明川道,“那就用你練得最多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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