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交鋒(二)
練得最多的劍。
于是段崇軒選了‘霧起滄涯’。
萬道飛羽被霧氣遮蓋,金光失色。
段崇軒劍勢再去,滄涯山弟子們的呼聲接連響起,
“雲沉西岫!”
“風蕩中川!”
以往從沒人将這兩招連在一起,但現在段崇軒使出,竟然有種天輔相成的順暢自然。
程天羽已被對方劍勢逼的退了十餘步,眼看就要退下擂臺!
突然他手腕橫翻,萬道金光散去。
飛羽劍在黑色長劍的劍鋒上拖曳而過,濺起無數星火。
青麓劍派方位響起一陣喧騰,
“青麓晚照!”
“浔江暮煙!”
看臺上有長老贊道,“妙哉!”
确實是妙。
這場戰鬥進行到現在,每個人都覺得極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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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軒手中的劍很妙,程天羽不滿弱冠就展露出的劍道天賦很妙。
更妙的是,用‘霧氣滄涯’破‘金羽重光’,用‘青麓晚照’對‘風蕩中川’。
如果不是今天對戰雙方使出來,沒有人想到如此平凡無奇的劍招相連,能有這樣的威力。
宋棠神色凝重起來。
對戰進行到現在,他們猜到了對方的每一步,對方也對他們的反應了然于心。
這場戰鬥的對戰雙方,從一開始,就不止是段崇軒和程天羽兩個人。
還是殷璧越和洛明川,與宋棠和鐘山的第一次交鋒!
更凝重的是洛明川。
因為段崇軒那三招相連,确實破了‘金羽重光’,将程天羽逼的一退再退,但沒有徹底擊敗對方。
而程天羽已在兩招之後,轉危為安。
所有的推算和演練已經走到盡頭。
段崇軒腦海中浮現出洛明川說過的話,
“如果這一劍使完,你依然沒有取勝,那麽剩下的事情只能靠你自己。”
現在他的劍招已盡數被對方所破。
東方天空,朝霞未散,湛湛清光灑向人間。
程天羽雙手持劍,右腳向前踏出一步,神色肅穆。
微風拂動他的衣擺,拂過他手中的長劍。
分明是稚弱的少年,卻生出淵渟岳峙的宗師氣度。
他舉劍起勢,天邊朝霞的縫隙間隐有劍意流瀉,清光如飛落的片片白羽。
很多人感受到這種變化,不得不感嘆自己年歲虛長,修行卻遠不如對方。
“竟然真的是‘華閣飛羽’!”
“他真學會了這一劍!”
當飛羽落下,段崇軒也要落敗。
但沒有人笑他,因為這場戰鬥的失敗,不是他弱,而是程天羽強到突破常規。
即使少年成名如宋棠,也沒能在凝神境就能使出羽衣訣中最強大的‘華閣飛羽’。
直到這一刻,人們終于确認,青麓劍派的亞聖将‘飛羽劍’交給這個孩子,是因為他确實值得。
衆人感悟再多,也沒有直面這一劍的段崇軒多。
段崇軒看着遠處霧裏的山巒,看着天邊的朝霞,看着清光與飛羽。
覺得自己真是白比這小子多吃了幾年飯。
劍氣已近,刺的他臉頰生疼。
千鈞一發,他想起的卻不再是師兄們的演招或推測,而是他爹說過的話,“有些時候,刀鋒入骨,明知一敗,你也得先去試試。輸不輸,死不死,總得試完才知道。”
這是他人生第二次覺得他爹說的有道理。
他想試試。
殷璧越第一個注意到,段崇軒握劍的姿勢變了。
他握在劍柄的手掌,向前移了半寸。
于是他握的不再是一把劍,而是一柄長槍。
他閉上了眼睛。
臺下衆人神色訝異,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難道是被華閣飛羽逼瘋了不成?
閉眼就看不到近在眉睫的劍鋒了麽?
殷璧越微微蹙眉。
之前段崇軒說的是,‘使不出最強的一劍’。這并不代表他沒有最強的一劍。
他隐隐猜到他現在想做什麽。
但他最擔心的不是他現在依然使不出這一劍,而是勉力而行,劍勢反噬,傷及己身。
段崇軒閉上眼睛,順着記憶中的軌跡,挽了個槍花。
他的姿勢看上去很古怪,但場間靜默下來。
因為萬道飛羽輕震,隐有避退之意。
段崇軒睜開眼,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
他像是戰甲披身,就要決戰殺場。
長槍直刺!
被無數飛羽割裂的空氣,又劃出長長的缺口!
呼嘯的劍鳴,凄厲刺耳!
猶如鐵騎铮铮,千軍萬馬踏破山河而來!
段崇軒之前沒有用這一劍,不是為了留手。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使出這一劍。
但是現在,他使出來了。
烽火狼煙,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帝王威儀與龍虎之氣象盡在這一槍之中!
驚嘆乍起!
看臺上,那位長老終于敢确定自己的猜測,“果然是烽火!”
宋棠看着場間,心中一沉。
他知道,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對方臨陣突破。
師弟畢竟還太小。
他從不怕小師弟輸,他只怕師弟學不會退。
師門的夙願,飛羽劍的盛名,甚至是師尊的厚望,都是負累,足以壓垮稚弱的肩膀。
在這樣壓力下成長起來的小師弟,萬事以門派榮譽為先,寧肯在對手劍下重傷,也不會後退。
程天羽站在擂臺上,好似面對千軍萬馬。
他知道自己劍勢已弱,而對方劍意正熾。這已經能預見結局。
但他神情凜然,看不到一絲懼意。
眼看就要與對方的劍鋒直直對上。
出乎意料的,程天羽橫劍疾退!
飛羽劍的劍勢直轉,為他從千軍萬馬中斬出後路!
因為最後一刻,他莫名想起鐘師兄說的話,
“比起向前,有時候後退更需要智慧和勇氣。”
程天羽退了出來。以劍撐地,艱難站着。
原來能在這樣的劍勢中全身而退,已經耗盡了他最後的真元和心神。
可想而知,剛才他若不退,會受怎樣的重傷。
劍嘯戛然而止,劍勢盡時如鳴金收兵。
石臺上裂開一道縫隙。
段崇軒抹掉嘴角溢出的血線,“承讓了。”
臺下有驚呼響起。
許多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開始發出驚嘆。
“你知道那是什麽劍?”
“不知道,從未見過……”
“我看倒像一種槍法。”
誰都聽得出‘承讓’是一句客氣話,但程天羽很認真的回道,“沒有讓。是我輸了。”
他收劍回鞘,走下擂臺,宋棠和鐘山已在臺下等着扶他。
他低下頭,神情沮喪,“師兄,我輸了。”
鐘山卻說,“不,你做的很好。”
宋棠笑着拍拍他的頭,補充道,“沒有被對手激怒自亂陣腳,也沒有強撐不退,你勝過了自己。”
于是程天羽也笑起來。
青麓劍派的弟子聽見,紛紛上來恭喜他們的小師弟。
洛明川和殷璧越将段崇軒扶下來。
他雖然贏了,但最後一劍太過鋒銳,隐有反噬之兆。
段崇軒擺手,示意自己沒有大礙,笑出了一嘴血沫子。
滄涯山弟子們跟着他笑起來,濂澗宗的女修紅着臉遞上手帕。
微風搖亂榆樹的影子。夏日裏晴光正好。
像是這些正值青春光景的年輕人們。
在他們未來波瀾起伏的人生中,折花會終會變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們都會記得。
曾于重明山下一戰,那場戰鬥沒有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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