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圓明園

自先皇登基，圓明園擴建之後，無論是先皇在世時還是當今皇上繼位後，都時常駕臨圓明園散心游玩，因此留園侍奉的太監宮女人數并不少，園中各處的景點都有人打理，園中不但種植了百餘種花草樹木，還引進培植了江南的梅花，塞北的敖漢荷花，五臺山的金蓮花，新疆的桑樹等各地特色的樹木花卉，所謂“二十四番風信鹹宜，三百六十日花開競放”，說的就是圓明園四時不盡的繁花、蓊郁蔥茏的綠樹，與層層岡阜、潺潺流水和鳥語禽鳴。

圓明園中種植了荷花菱花的蓮池取名“芰荷香”，此處是爾晴最喜歡游玩的地方，她到圓明園時，恰好是荷花盛開的時節，涼亭立在蓮池之上，若要上去，需小太監撐着小船相送，涼亭的四周都被蓮葉荷花環繞，波面粼光，碧葉倒影水中，青翠欲滴，若有秋風吹來時，便會傳來陣陣浥浥清香，沁人心肺。

無論是在亭子裏觀景還是畫畫，都頗有幾分詩情畫意，爾晴就常常于這亭中畫荷花蓮葉，雖然不精此道，卻樂而不疲，偶爾還自己搖着小船穿梭于其間，偏偏璎珞覺得無趣，她倒是更傾向于在這蓮池中釣魚，明明都是觀賞的錦鯉，卻要小廚房想法子做菜，惹得太後都說她慣是會刁難人。

這天晌午，爾晴剛小憩醒來，哄着福康安在榻上玩耍，只見杜鵑使喚着一名小太監擡着一個臉盆大的白瓷盆進來，爾晴覺得稀奇，湊近一看，原來裏面養着幾株小巧的碗蓮，小巧喜人，杜鵑還讓小太監擺在臨窗的書案邊上。

“這是？”爾晴好奇問道。

“少夫人，您看少爺待您多好，知道您喜歡荷花，特意尋來這個碗蓮，放在房裏，這樣您在房裏也能看得到了。”杜鵑興奮地說道。

爾晴似笑非笑瞥了杜鵑一眼，她覺得傅恒把杜鵑送來圓明園一定是為了監視她，否則他怎麽什麽都知道？不過這碗蓮倒是很有野趣，福康安瞧着新鮮，伸着手想要去抓，卻被爾晴制止了。

看着桌子上的碗蓮，爾晴忽然有了興致，在桌子上鋪上畫紙，照着碗蓮畫了起來，可畫完之後卻覺得不盡人意，便擱置在一旁，事後爾晴就再也沒找到這幅畫了，她只道是杜鵑收起來了，卻不想後來在某人的書房看到，這是後話了。

十月的某日，爾晴陪太後聊完之後回到住所，遠遠地就聽見屋裏面傳來熟悉的聲音，爾晴心頭一喜，加快了腳步，剛一進屋，福靈安就沖上來抱住她的腿，後面還跟着走路搖搖晃晃的福隆安。

爾晴蹲下來摸摸福靈安的腦袋，又親了親福隆安的小臉，喜道：“你們怎麽過來了？”

“阿瑪說今天是額娘的生辰，所以特意送我們來給額娘道賀。”福靈安眨巴着大眼睛高興道。

爾晴心中詫異，對呀，今天是原身的生辰，她都給忘了，爾晴看向站在旁邊的傅恒，卻只見傅恒一雙黑眸溫柔似水，嘴角噙笑望着她。

“你還說我糊塗，你自己還不是一樣。”傅恒柔笑道，走近後牽起她的手讓她到椅子上坐下，才對福靈安招手道：“安兒，來。”

福靈安上前兩步，然後恭恭敬敬地跪地行了一禮，一本正經地說道：“兒子祝額娘生辰快樂，吉祥如意。”奶聲奶氣的嗓音讓爾晴心都軟成一團了。

福隆安才剛一歲多，不會說那麽長的賀詞，就是直撲爾晴懷裏喊額娘。

爾晴原先挺放心不下福靈安和福隆安的，不過從傅恒的書信中可以看出，兩個孩子過得還不錯，雖然偶爾會鬧着找她，但爾晴知道傅恒會有法子哄住他們的，自從有了兩個弟弟，福靈安就頗有幾分當哥哥的穩重，平心而論，傅恒是個很稱職的父親，他寵孩子，卻不溺愛，他教福靈安識字懂禮，明德向善，如今福靈安小小年紀就已有了傅恒神态品性，爾晴很欣慰。

這時候，青蓮端着一碗面走進來，笑道：“少夫人，該吃長壽面了。”

爾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給傅恒過生日的時候，還是在山西，就是為了親手給他做一碗長壽面，她當時沒有想太多，甚至可以不顧路途遙遠，一心只想給他一個驚喜，不知不覺，他們之間牽扯糾葛了五年，而且已經有了三個孩子。

數月不見額娘，福靈安很是想念，又是要背詩，又是要寫字的，恨不得把自己數月學到的都展現出來，福隆安因為年紀還小，不記事，只是知道許久沒見額娘，賴在爾晴懷裏不肯離開，這讓福康安不滿意了，兩個人霸在爾晴身上誰也不讓誰。

傅恒一晚上幾乎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看着她們母子四人，心裏只有滿足，這是他的妻子，還有繼承他骨血的孩子。

夜深後，傅恒身為外臣不便逗留：“今夜就讓安兒和隆兒留在圓明園陪你，明日我再來接他們，太後已經允許了。”

傅恒離開後，爾晴心裏有些複雜，不過多虧了孩子們都在，很快便将心底的惆悵放下了。

不知不覺到了十二月，福康安如今已滿五個月了，最近迷上了翻身，會支起小腦袋看大家，璎珞是個稚氣未消的，每當福康安費力地将自己卧着的姿勢翻成趴着的時候，璎珞就将他翻回去，遲鈍的小福康安大大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疑惑，不明白自己怎麽又躺回去了，周而複返，直到小福康安明白過來，癟着小嘴泫然欲滴，明玉總說璎珞就是個壞心眼的，就喜歡欺負小福康安。

爾晴半卧在躺椅上一邊看話本，一邊吃着點心蜜餞，看着她們逗福康安玩，要說這話本的來歷，爾晴也懶得去追究，既然有人要當田螺公子，她也費事言明，送來了，那她便看，別的女子都喜歡詩詞歌賦陶養情趣，而爾晴卻很喜歡民間野趣的話本子，尤其講一些神魔鬼怪的聊齋志異，往日裏在富察府，傅恒留意過，雖然不明白這類型的話本子有什麽好看，但還是擔心爾晴在圓明園會煩悶，特意尋了一些送進來。

還有點心和蜜餞也是傅恒送來的，爾晴素來喜歡如意軒的點心，而懷福隆安的時候她喜歡上五果坊的蜜餞，而且是越酸的越喜歡，一開始傅恒也随她去，直到有一次牙齒酸掉了，好幾日吃不了飯，之後傅恒便拘着她不讓吃，每次爾晴都打着福靈安想吃的明目讓人偷偷出去買，她自以為是瞞得過傅恒，卻怎知傅恒一直都知道，只是讓人每次都少買一點，不許她多吃罷了。

明玉說爾晴在圓明園的日子可真是舒暢的很，吃的用的玩的，但凡想到的，傅恒都送過來，連太後都覺得有趣，所以向來也不禁傅恒來往圓明園。

爾晴不知道這樣的日子會延續多久，但是她知道自己很享受，也很滿意這樣的生活，直到海蘭察拿着傅恒的信來找她，爾晴心裏便咯噔了一下。

“傅恒出征了。”海蘭察将信遞給爾晴。

爾晴：展信佳，自你到圓明園，已有一百八十三日，千言萬語，難宣之于口，心悅甚矣，故慮恐起，待你看到此信時，我已離開京城……這半年，猶如初識，你的喜好，你的愛憎……安兒與隆兒在府中有額娘照料，不必擔憂，你可願等我回來時，一切重頭開始？這支簪子我找人修好了，幾乎看不到痕跡，你若允諾，便戴上它，待我歸來時，接你回家，可好？……爾晴，娶你為妻，是我富察傅恒，這一輩子最不悔的決定。

爾晴攤開手，躺在手中的金簪熟悉又陌生，簪頭的珠子用白玉簇起繞着，若不細看，決看不到原先的痕跡。

爾晴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酸楚，眼眶酸澀難耐，爾晴還是強忍住了淚，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傅恒幾乎每天都來圓明園看她，但是她還是若無其事地當什麽都不知道，她在懲罰傅恒的遲疑，懲罰傅恒的失信，可是她其實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原諒他了，或許是中秋節那晚他把披風披在她身上的時候，或許是她生辰那天他帶着孩子來為她祝賀時，又或許是他一次次悄無聲息地将她喜好的一切送到她面前時，她的心，已經軟下來了，對他，她其實真的無法割舍吧！

海蘭察最後還轉達傅恒臨走前的話，“傅恒說，他不來見你，是怕你會讓他承諾什麽，他萬一做不到你會生氣。”

爾晴自然明白傅恒什麽意思，只是心中狠狠發誓：富察傅恒，你若是敢再多一道傷痕回來，我定不原諒你。

正督軍趕路的傅恒狠狠打了個噴嚏，心中百般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