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時光如梭，四季變遷，轉眼已是乾隆二十一年。

自傅恒出征後，音訊幾乎斷絕，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雖然爾晴久居圓明園，卻也還是不忘時常帶福康安回富察府探望富察夫人和另外兩個兒子，也不知道傅恒臨走之前與富察夫人說了什麽，她竟也從沒有催爾晴搬回來，如今有兩個孫子在膝下纏繞，也算享了天倫之樂，只是心裏惦記着傅恒的安危。

這日，爾晴從富察府回圓明園後第一時間便去給太後請安，卻被告知太後病了，雖說是普通的傷寒，但太後年紀畢竟大了，太醫開藥都是溫和的，拖得時間也會長一些，爾晴與璎珞自是要從旁侍疾。

數日後，太後病情痊愈，璎珞卻感染上了，爾晴去看她的時候，她卻在書房，專注地落筆寫着什麽。

爾晴走過去一看，發現是在給皇上寫家書，她順手拿起擺着桌子上的其中一封家書，上面除了璎珞的字跡，旁邊還有皇上用朱砂筆落款寫的三個字，知道了。

爾晴不禁一笑，說道：“你現在寫的，是第三十六封家書吧，每月一封，也都寫了三年了，你前面寫了三十五封家書，從第十八封開始皇上才有回信，而且每次都只回知道了三個字，唉，看來皇上心裏還是在生氣，太後說你早就應該回紫禁城了，而你卻遲遲不肯動身，璎珞，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璎珞凝神望着眼前的字跡沉默着，忽然又将已經寫好的家書撕毀。

明玉阻止不及，詫異道：“璎珞，你撕掉做什麽？不寫了嗎？”

“對，不寫了。”璎珞毅然回道。

爾晴露出了然于心的神色，她知道璎珞又想故技重施，她不是不想回宮，而是沒有臺階，她“灰溜溜”地來到圓明園，自然不能“悄無聲息”地回紫禁城，這不是魏璎珞的個性，然而世間之事，并非事事盡如人意。

立夏剛過，炎暑将臨，圓明園樹木花草衆多，各處綠蔭遮蔽，比起紫禁城要更清爽幾分。

這才五月，璎珞就忙着讓人籌劃園中劃龍舟過端午節的事宜，太後見她如此樂不思蜀，免不得又提點了一番。

“你就像那飛出去的小鳥，不願再回到那鳥籠裏，人的一生啊，就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如今有我護着你，可若是有一天你獨自一人，又該如何？你是皇上的妃嫔，終有一天要回到紫禁城去的。”

“你啊，你就是好日子過得太快活了，完全忘了隐患。”

在圓明園中相處了數年，太後是真的把璎珞和爾晴都當成了自己喜歡的後輩，所以才不忍璎珞一錯再錯。

爾晴剛一進門便瞧見明玉氣鼓鼓的小臉，不由笑道：“這又是怎麽了？”

明玉憤憤地告狀道：“爾晴，你看她，太後都說了讓她好好反省，可她卻在這吃核桃，而且竟然拿皇上的禦筆丢果殼。“

爾晴瞥了低頭敲核桃的璎珞一眼，不以為然道：你呀，也別生氣了，她呢，現在也是一肚子氣。”

“她生什麽氣呀，我看她就是一點都不着急。”明玉惱道。

爾晴抿嘴偷笑道：“她若是不着急，就不會拿皇上的禦筆出氣了。”

璎珞瞟了爾晴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砸着核桃，就是好像力度越來越重了些。

爾晴拾起一塊核桃仁放入口中，然後才慢悠悠道：“璎珞，其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在這圓明園裏，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欺騙隐瞞，沒有虛情假意，沒有步步為營，春天觀花，夏天采荷，秋天迎楓，冬天賞雪的日子，誰不喜歡？別說你了，我也流連忘返，可是。”

爾晴頓了頓，眸光複雜地看着璎珞，繼續說道：“可是，璎珞，你與我不同，我不管躲到什麽時候，回到富察府我依然是富察府的少夫人，傅恒的妻子，而你呢？你是皇上的妃嫔，可是你若是沒有皇上的寵愛，你就什麽都不是，你的棱角若是在圓明園中磨平了，将來可怎麽回紫禁城中生存？一日拖一日，你就不怕皇上真的把你忘了？到時候你想複起都沒機會了，要知道，皇上的後宮，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就甘心把皇上的恩寵拱手讓人？”

不知不覺，璎珞敲核桃的動作已經停下來了，垂眸陷入了沉思。

這時候，小太監來禀報宮中來人要見太後，而此時太後正在佛堂念經，不許人打擾，璎珞便起身去看看，爾晴借此離開。

回到住所時，人才到月門外就聽到福康安清脆稚嫩的歡快笑聲，爾晴有些詫異，腦海裏忽然有什麽一閃而過，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些。

當看到熟悉的背影時爾晴止住了腳，槐樹下，傅恒抱着福康安摘花，父子血脈真的很神奇，雖然傅恒走的時候福康安還沒有印象，如今竟也在傅恒懷裏笑得那麽開心，要知道，福康安是個有氣性的，除了爾晴和熟悉的璎珞、明玉、杜鵑等人，也就只有太後和劉姑姑可以抱了，別人一抱就鬧。

“額娘。”福康安眼尖看到爾晴，在傅恒懷裏跳了起來，伸着手要爾晴抱。

傅恒望着爾晴，一雙黑眸似星辰閃耀，幽深處是道不盡纏綿的缱绻情意，仿佛天地間只剩她。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爾晴怔怔地看着他問道，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傅恒走到她面前，眸光落在爾晴頭上的簪子上，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幾分，柔聲道：“我本來應該随兆惠将軍的大軍一起回來的，只是有太多後事需要料理，才延續至今，我回府見過額娘了，回宮複旨時，剛好皇上派海蘭察來圓明園給太後送端午節禮物，我便跟着過來接你。”

爾晴輕挑眉，傲嬌道：“我可沒說要跟你回去。”

傅恒眸底閃過一抹笑意，皺着眉頭故作為難道：“這可怎麽辦呢？我這次大勝而歸，皇上特賜建造忠勇公府府第于東安門內，可這忠勇公府就差一位女主人了，你這不回去，可怎麽辦呢？”

爾晴先是心頭一喜，聽到最後一句立刻豎起眉頭惱道：“難道你還想另外找個女主人？”

傅恒嘴角微微上揚，噙着笑道：“不敢，最重要的是，我心中早已有了唯一人選。”

爾晴抿嘴淺笑，福康安見額娘就是不抱自己，着急地在傅恒懷裏蹦噠着要撲到爾晴懷裏。

爾晴沒辦法，只好伸手接過不安分的小福康安，在他的小屁股上輕拍了一下，小福康安睜大了眼珠子看着自己額娘，一臉無辜。

“對了，我還要去見一下璎珞，有些話要和她說，你也一同去？”傅恒眸光含笑道。

爾晴卻微揚下巴，哼道：“當然。”

傅恒無奈地搖搖頭，寵溺地笑了。

傅恒一見到璎珞，便對她說：“璎珞，快回紫禁城吧。”

璎珞看了看傅恒，又看了看爾晴，不解道：“為什麽？”

“因為一個人，一個女人，或許她的出現，會讓你之前努力贏得的一切都化為烏有，為你自己考慮，回去吧！”傅恒一臉的嚴肅。

璎珞心裏咯噔了一下，一時間分不清這是爾晴為了讓自己回宮的計謀還是傅恒所言是實情。

傅恒見璎珞還在猶豫，便接着說道：“你還記得皇上給東西六宮賜的匾額嗎？還命畫師繪制了十二幅古代著名賢良後妃的故事，作為宮訓圖，美麗，忠誠，謙虛，正直，勇敢，所有美好的詞彙都可以用在她身上，這樣的女人出現，璎珞，你又該怎麽辦？”

傅恒第一次見那個女人的時候，也曾驚嘆她的傾世容貌，本來兆惠将軍把她帶回來時，他還不是很在意，他覺得皇上待璎珞不僅僅是因為美色，然而回京後才發現，璎珞至今未回宮，而皇上已經寵了順嫔三個月，他不得不為璎珞捏一把汗。

爾晴知道傅恒說的應該是順嫔，她一時間竟差點忘了這號人，重點是，她的存在提醒了爾晴需要盡快促成明玉和海蘭察的婚事，夜長夢多。

璎珞一臉的不信，這樣完美的人，怎麽可能存在？

傅恒無奈道：“璎珞，皇上已經給她取了一個漢名，叫沉壁。”

“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爾晴嘴裏念叨着，輕笑一聲：“看來皇上果真是愛極了。”

璎珞離開之後，爾晴才冷哼道：“這男人啊，就是虛僞，皇上明明知道，他所要的的女人根本就不存在，卻還是要求後宮的女人做到，既要賢良淑德，又要美貌出衆，又要儉樸持家，還要勇往直前的勇氣，皇上他找的不是女人，是神人。”

傅恒伸出手在爾晴頭上輕敲了一下，啼笑皆非道：“胡說什麽呢，也不怕別人聽去。”

爾晴揉着額頭撅起嘴，不滿意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還是說，你也想要這樣的女人？”

傅恒低頭輕笑一聲，溫柔地望着爾晴，寵溺道：“皇上想要什麽女人我不知道，但我想要的，從來不多，就眼前的這一個就夠了。”

爾晴嘴角止不住地揚起，傅恒牽起她的手，柔聲道：“我們回家吧！”

爾晴重重地點頭，心裏應道，嗯，回家！我終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