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無

頭天晚上折騰得太晚, 次日早上明令儀起得稍微晚了些。秦嬷嬷打來熱水邊伺候她洗漱,邊說着府裏的八卦:“趙姨娘院子的下人先前吓破了膽,怕國公爺跟他們秋後算賬要殺了他們, 跟那驚弓之鳥一樣,四處在尋找出路, 趙姨娘死在那裏都沒有人管。

最後還是徐先生看不過眼, 差人先去買了口棺材匆匆收斂了, 又将晉哥兒帶到了前院去,岚姐兒大了些,只叮囑她的奶嬷嬷好生看着。

這怎麽看得住, 奶嬷嬷也是個沒主意的, 只由着岚姐兒在跪在棺材前哭。現在這個天氣, 若是沒有冰, 棺材再多放上半天, 就得開始腐爛發臭。”

明令儀停頓了下,問道:“趙家可來了人?”

“國公爺昨晚喝得爛醉如泥,在前面鬧騰了一整晚,天快亮了才安生下來,長平一直在焦頭爛額伺候他。許姨娘當家理事, 她找了借口推脫忙,哪還會讓人前去報喪。再說她不去也有道理,姨娘娘家又不是什麽正經親戚。”

秦嬷嬷撇了撇嘴道:“許姨娘以前多清高的人,誰見了都要誇贊幾句,說什麽腹有詩書氣自華, 現今也跟李姨娘沒什麽兩樣。這府裏真是邪門,就算仙女下凡,最後也會變成吃人的厲鬼。”

明令儀只笑了笑, 趙家人不是正經親戚,許家也不是什麽正經親戚。只是趙家現在出了趙将軍,許家是清貴讀書人之家,兩家一文一武,再不正經的親戚,也會變得正經起來。

夏薇這時走進淨房,略微驚奇地道:“夫人,小孫氏來了,說要給你請安。還真是稀奇,總算有姨娘記得要向主母晨昏定省了。”

秦嬷嬷打了她一下,笑罵道:“你這個死丫頭,打胡亂說什麽,夫人不是也沒有去向老夫人晨昏定省麽。”

“哎喲。”夏薇佯裝吃痛,笑着躲開道:“若是夫人去向老夫人晨昏定省,要是老夫人盛怒之下,腦子受了刺激再醒不過來,夫人可就麻煩了。”

秦嬷嬷白了夏薇一眼,她的話太大逆不道,不過瞧在她口風緊,在外人面前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也只有在她們面前活潑些,也就随了她去。

等明令儀洗漱完,見時辰已不早,遲疑着道:“夫人,先讓小孫氏坐着等一會,待你用過飯之後再讓她進來吧。”

明令儀從來都是先禮後兵,小孫氏也與她無冤無仇,沒必要在這種小事上讓她難堪,她微笑着道:“吃飯不急,夏薇你去讓小孫氏到正屋來,我先去見見她,嬷嬷你去拿只金镯子,新人敬茶總得備份禮。”

秦嬷嬷這才記起,原來小孫氏還是新姨娘初次見主母,想着她也可憐,才進府就遇上了這堆糟心事,忙着去拿見面禮了。

小孫氏由孫嬷嬷伺候着,忐忑不安在偏屋坐着等了一會,見四下無人,她低聲問道:“嬷嬷,你說夫人是不是故意要刁難我,讓我坐在這裏幹等上半天,最後随意找個借口不見,胡亂把我打發回去?”

孫嬷嬷也吃不準,當家主母看小妾不順眼倒也正常,她想了想安慰道:“夫人怎麽做是她的事,我們總得先守着規矩,斷不能被人挑了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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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孫氏整晚都沒有睡好,換了新地方認床,又連着經歷大事,早上起來全身乏力,頭也疼得厲害。她低頭咬着唇沉思,左右為難是否将曾退之錯把她認成明令儀的事告訴孫嬷嬷。

打心底裏,小孫氏并不想做任何人的影子,如果将此事告訴了孫嬷嬷,她說不準要勸着自己,反正已經嫁了進來,幹脆借此機會生個孩子,以後有了一子半女,也能在府裏立住腳。

昨晚趙姨娘的慘狀太令人難忘,她自己也是庶女,姨娘庶子庶女都不好過,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再重蹈自己的覆轍。

可她亦見過沒有子女的姨娘,老了之後下場有多凄慘。以前孫知府未生育的老姨娘,還是自小伴着他長大的貼身丫鬟,最後人老珠黃後,獨居在偏院一隅,伺候的下人也不上心,連生病了都沒人管,最後死在屋子裏,屍身都開始發臭了才有人發現。

孫嬷嬷見小孫氏又在走神,怕她思慮過重反而傷身,細聲開解她道:“從我們進院子起,下人都始終客客氣氣的,哪有半點為難的地方。你看這茶水點心,用的皆為上等貨,先前在孫家時,你每次去夫人那裏請安,別說好茶了,就是熱茶都舍不得給一口......”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孫嬷嬷忙住了口,見夏薇走進來,曲了曲膝後道:“姨娘,我是夫人跟前伺候的夏薇,夫人在屋裏等姨娘,請随我來吧。”

小孫氏松了口氣,忙起身還了一禮,與孫嬷嬷跟在夏薇身後去到正屋,上前深深曲膝施禮,雙手遞上繡着花開牡丹的荷包:“見過夫人,牡丹是我親手繡的,繡工不好,還請夫人不要嫌棄。”

秦嬷嬷接過去遞給明令儀,她拿在手上看了看,見繡工精巧,牡丹栩栩如生,又拿了準備好的荷包遞給她道:“姨娘的手很巧,倒顯得我的拿不出手了。快坐吧,對不住讓你們久等了,姨娘用過早飯沒有?”

小孫氏雙手接過荷包,急忙道:“多謝夫人,我不餓,夫人先去用飯吧,倒是我來得太早,打擾到了夫人。”

明令儀見小孫氏不如初次見到的活潑,整個人都緊繃着,拘謹不安,怕再多說幾句話她就要暈過去了,站起起身微笑着道:“你才進府,對府裏也不熟悉,閑暇時可以四下去轉轉,秋天府裏的菊花開得好,倒值得一看。需要什麽只管去找長平,我就不多留你了。”

小孫氏忙曲膝施禮告退,孫嬷嬷與她一起走出去,前後見下來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兩人皆還未回過神。待走出院子,小孫氏還覺得腿有些發軟,喃喃地道:“嬷嬷,你說夫人究竟是什麽意思,我怎麽都摸不透她的性子呢。”

孫嬷嬷貼着她小聲道:“夫人額頭邊的發絲還有些濕潤,肯定起床洗簌過後,沒有先用早飯就先見了你,可見不是個拿腔捏調的。

再說你才進府,先前吳國大長公主......,算了不說她,不管如何,夫人都沒有必要為難你。姨娘,夫人給了你什麽見面禮?”

小孫氏悄悄将荷包打開瞧了瞧,見裏面是只鑲嵌着貓眼石的金镯子,倒吸了口冷氣道:“夫人倒是出手大方。”

孫嬷嬷也湊上前看了,滿意地笑了起來:“我就說姨娘不用擔心,這镯子真是貴重,你陪嫁中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來。”

這邊明令儀待小孫氏走之後就先去用早飯了,秦嬷嬷拿着荷包翻來覆去看得愛不釋手,感嘆着道:“真是難得,繡工比府裏的繡娘都好。可見在孫家小孫氏真是沒少吃苦。”

夏薇不解地道:“嬷嬷,你說的話怎麽我聽不明白,繡工好怎麽就能看出吃苦了?”

秦嬷嬷斜了她一眼,“做針線活最傷眼睛,又需要長期低頭,時日一長這背都直不起來,做人父母的哪舍得讓自己的女兒如此辛苦。

真正世家女子也不過會縫補幾針,會一手好繡活有什麽用,又不是要去做繡娘。夫人幼時學的可是君子六藝,嘿嘿,夫人連線都縫不直,老夫人也沒有說什麽,因為老夫人也不會。”

夏薇偷偷瞄了明令儀一眼,見她微笑着用飯并未生氣,也笑着道:“我也不會這些細致活,小時候家裏窮,連個線頭都寶貴得很,不舍得拿來讓我練手。”

秦嬷嬷打趣她道:“現在多的是布,你要不要學着做啊?”

夏薇忙擺手拒絕,“我可坐不住,最不耐煩做這些事,還是算了吧。”

秦嬷嬷見她如臨大敵,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知道明令儀不喜歡這種花哨的荷包,将荷包遞給她道:“你去洗了收起來吧。”

夏薇拿着荷包,知道明令儀大方,不會在意這麽一個荷包,說道:“夫人不用收起來倒可惜了,秦嬷嬷你喜歡的話幹脆拿去用吧。”

秦嬷嬷耐心地教她:“別人送的禮物,就算再不喜歡,也不能随手轉送給下人,沒得讓人說你猖狂。”

明令儀在旁邊也聽得直樂,夏薇跟着秦嬷嬷學了不少規矩,比先前才近身伺候時完全判若兩人,以後出去走動赴宴的機會愈發多,她多學些也有好處。

她剛用完飯,長平就滿頭大汗來了,可憐巴巴地道:“夫人,許姨娘又突然病倒了,說是病得厲害都下不了床。趙姨娘那邊.....,夫人,拜托你幫着搭把手,讓趙姨娘早些入土為安。”

明令儀頓了下問道:“國公爺呢?”

長平将頭埋得更低了,含糊地道:“國公爺昨晚多吃了幾杯酒,現在還未醒。”

明令儀微微笑了笑道:“好,我馬上過去看看。趙家可有差人去報喪?”

長平愁眉苦臉,眉毛都快擰成了一道線:“徐先生剛差人去了。本來我托徐先生幫着處理趙姨娘後事的,可他說等國公爺醒後,要請辭府裏西席的差使,府裏的事他就不再插手了。”

明令儀心下了然,徐延年這是決意不再參與府裏的糟心事,她亦開心他能真正想通,思索後道:“我先去收拾一下,你先去叫上幾個辦事機靈的,去趙姨娘院子那邊等着。”

長平見她應下總算放了心,跑去叫人的腳步頓時輕快了許多。秦嬷嬷擔憂地道:“夫人,這事誰都不願意沾手,你去做了反而不讨好。”

明令儀笑了起來,“送佛送到西,她既然死了,我也順手添把土吧。嬷嬷,你去把我的嫁妝單子拿來,我們好去收債了。”

秦嬷嬷眼睛一亮,忙去講嫁妝單子拿上了,叫上夏薇一起去了趙姨娘院子。

明令儀甫一踏進院門,便看到三三兩兩的下人聚在一起小聲議論着什麽,見到她來之後,神色更加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知道她們怕被牽連,先前曾退之還發瘋要打死她們,思索着趙家來了人之後,只怕也不會放過她們,略微沉吟後揚聲說道:“你們先幫着長平,先把院子清理幹淨,把靈堂布置起來。

待我拿到你們的身契之後,願意留下的,繼續在府裏當差,不願意留下的,身契還給你們,出府去自找出路吧。”

連着探頭探腦偷看的人,皆長松了口氣,有人偷偷抹淚,有人甚至跪下來給她連磕了幾個頭。長平在旁邊直看傻了眼,想要說什麽又覺得說不出口,幹脆裝作沒聽見,又悶頭去忙碌了。

秦嬷嬷擔憂地道:“夫人,你把這些人都放走了,許姨娘肯定會借機生事,國公爺只怕也會生氣。”

明令儀腳步不停,冷聲道:“莫非許姨娘真要拿這麽多人給她那寶貝兒子陪葬,就算是帝王駕崩,怕也沒有這麽大的陣仗,也不怕折煞了他。”

秦嬷嬷見她動怒,也不敢再勸說,跟着她去到正屋,趙姨娘的棺材擺在正中,棺材蓋子還未合上,香燭味混合着嘔吐物酸臭味,加上淡淡的屍臭味彌漫在空中,簡直差點讓她沒有當場吐出來。

岚姐兒跪坐在地上,奶嬷嬷陪伴在她身後,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眼睛都哭得腫成了一條縫,臉上淚痕未幹,神情茫然看着她們。

明令儀皺了皺眉頭,指着奶嬷嬷道:“扶岚姐兒下去,伺候她梳洗後再好好睡一覺。”

“我不。”岚姐兒回過神,眼淚又流了出來,倔強地道:“我要在這裏守着姨娘。”

明令儀哪會跟一個小姑娘計較,勸着她道:“你先跟嬷嬷回去換身素淨衣裳,吃飽睡足了再來給你姨娘燒紙。”

奶嬷嬷也心慌不安,趙姨娘一去,岚姐兒雖然是主子,卻不過是個庶女,就算有親爹,以後也怕是沒有好日子過。

她極有眼色,半哄半拉将岚姐兒從地上拽起來,“岚姐兒,夫人是在關心你呢,你得聽夫人的話,我們先回屋去,歇歇後再過來。”

岚姐兒跪得雙腿都站不穩,哪裏敵得過奶嬷嬷的力氣,抽噎着哭個不停,被奶嬷嬷夾在腋下帶了出去。

明令儀走出正屋,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見下人們已經用白布包住了紅燈籠,将原本顯眼的門簾窗紗也換成了素淨的顏色,沉吟了片刻道:“将岚姐兒挪個地方吧,收拾一處新院子出來,她也早該搬出去自己住了。趙姨娘以前的貼身丫鬟呢,将她喚過來。”

秦嬷嬷也覺着小姑娘獨自住在這裏有些不妥,她忙應下來,喚來原來趙姨娘貼身伺候的丫鬟,見她神色驚恐連站都站不穩,皺眉道:“夫人又不會吃人,你抖什麽抖,夫人有正事問你呢。”

明令儀也不想多說,直接開口道:“先前趙姨娘的私房你可知道在哪裏,下人們的身契呢,你去一并找出來。”

丫鬟猛地擡起頭,難以置信地看着明令儀,蠕動着嘴唇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明令儀懶得解釋,臉一沉厲聲道:“快去!”

丫鬟不敢再看,跑進趙姨娘的卧房,不一會抱着兩個匣子走了出來,明令儀擡了擡下巴道:“打開後放在地上,再去擡幾張桌椅到院子裏來,反正今日陽光好,外面辦事倒亮堂。”

下人們領了命令,很快擡了桌椅板凳擺在院中,長平見狀好奇,也跟着圍了過來。

明令儀沉聲下令:“秦嬷嬷夏薇,比對我的嫁妝單子,将院子裏屬于我嫁妝中的東西全部整理到一邊。長平,你負責核對發還院子下人的身契。其餘趙姨娘的私房銀子,原封不動留下來,以後留給晉哥兒和岚姐兒,長平你也正好做個見證。”

長平張了張嘴,他就算再不上心,也知道以前幾個姨娘從明令儀這裏貪了她多少嫁妝去,其中還有不少是經曾退之手親自賞給姨娘的。

他只得苦着臉,看着秦嬷嬷她們拿着嫁妝單子核對,不多時就清理出了一大堆原本屬于明令儀嫁妝中的東西來。

下人們也排着隊領了身契,每人領走之後,都對着明令儀深深施禮,最終只有四五個無路可去的留在了府裏。

四下變得說不出的冷清,襯着喪事布置,原本花團錦族富麗堂皇的院子,突然就如蒙上了層灰,就算在陽光底下,也暗沉無光。

腳步聲與哭泣聲由遠及近,高壯黝黑的趙将軍沉着臉在前,哭哭啼啼的任氏跟在後面,兩人身後跟着丫鬟婆子,浩浩蕩蕩走了進來。

長平忙上去抱拳見禮,趙将軍冷着臉沒有理會他,直直看向庭院中間站着的明令儀,雙眼精光直射,眯縫着雙眼打量了她片刻,胡亂擡手舉了舉。

他轉頭看向旁邊桌子,上面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玉器擺件,臉色大變怒喝一聲:“長平,你莫欺人太甚,好端端的人說沒就沒了,可這人都還沒有死透,就開始奪人家産,你當我趙家人都死絕了是不是!”

任氏抹着眼淚四下打量之後,也忙着問道:“妹妹院子裏原本伺候的下人呢,現在周圍一個眼熟的都沒有,嗚嗚嗚嗚,看來妹妹真是死得蹊跷啊!”

趙将軍更怒不可遏,擡腳猛地踹向桌子,上面的金銀珠寶飛了一地,花瓶碎裂四下飛濺,他還不解氣,幹脆利落幾腳,将所有的桌子都踹倒在地。

長平見攔不住,急了怒吼一聲,“趙将軍,你給我住手!”

明令儀早就閃開到一旁,低頭看着手中的嫁妝單子,不鹹不淡地道:“沒事長平,我這裏有底單呢,損壞多少照價賠償就是,趙将軍也不缺這幾個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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