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無

長平看到滿地損壞的寶貝, 心疼得直跳腳,對明令儀覺得愧疚,更對趙将軍的沖動感到厭煩, 連軸轉着忙碌不停,還要給這個棒槌描補。

他上前揪着趙将軍的衣領, 沖他大吼道:“趙大你發什麽瘋, 這些都是夫人的嫁妝, 是你的好妹妹貪走的夫人的嫁妝!你瞪大狗眼看清楚,你趙家可能拿得出這些寶貝?你他娘的不問青紅皂白一通亂踹,你當自己還在兵營裏訓兵呢!”

趙将軍粗中有細, 只是突聞趙姨娘慘死, 進來又見到桌上擺着這麽多寶貝, 以為明令儀着急忙慌來搶銀子, 才怒極攻心一時沒有忍住亂發了脾氣。甫一聽到她開口就察覺到事情不對勁, 只是礙于面子沒有做聲。

兩人以前在軍中還算要好,此時他被長平捉着亂罵,被噴了滿臉的口水,他一邊抹着臉一邊頭使勁往後仰,撥開長平的手嫌棄地道:“長平你小子是不是欠揍了, 說話就好好說話,你瞧你吐我一臉口水,真他娘的髒!”

長平卻不善罷甘休,仍舊追着他罵:“夫人可是好心在這裏幫着操持趙姨娘後事,你損壞她這麽多東西, 你不僅得一個大子都不少賠出來,還得給夫人賠不是!”

趙将軍眼珠子一轉,連着道:“好好好, 都是我的不是,我賠我賠。”他能屈能伸,幹脆利落朝明令儀深深抱拳施禮:“明夫人,都是在下一時沖動魯莽,在下是粗人不懂規矩,還請明夫人不要與在下計較。”

他不待明令儀回答,轉頭朝任氏大吼:“任氏,明夫人要多少銀子,你一個大子都不能少,要賠得足足的給明夫人。”

明令儀冷眼旁觀,将一切看得清楚明白。長平既然與趙将軍做足了戲,自己本來就不會再用這些趙姨娘用過的東西,省得去當鋪換銀子,也就順勢道:“趙将軍言重了。秦嬷嬷,不管好的壞的,這些東西都收起來,去找京城最大最公道的當鋪大朝奉估算下價錢,到時候将單子給任夫人,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也不能讓趙将軍吃虧了。”

趙将軍眼眸閃了閃,神情更加莊重起來。任氏心疼損失的銀子,卻又不敢當面頂撞趙将軍。她看到另外匣子裏的契書,立即尖聲追問道:“這些我記得都是妹妹的東西,不是明夫人的嫁妝,怎麽也擺在了這裏?”

明令儀沒有回答,轉而問道:“任夫人,你與趙将軍要不要先去給趙姨娘上柱香?”

任氏見明令儀不肯正面回答,心中疑惑更甚,立即不依不饒沖着長平道:“好啊,原來只是拿着這些嫁妝來做幌子,哼,嫁妝,什麽嫁妝,你說嫁妝就是嫁妝了,反正妹妹沒了,還不是由着你們空口白牙亂說。我今天就不依了,一定要當面弄個清楚明白,為妹妹讨一個公道。”

長平知道任氏人還算厚道,只是把銀子看得緊,她不占別人的便宜,別人也休想占她便宜。聽明令儀故意不提這些契書的分配,心知她怕是已經生氣了,現在自己是兩邊不讨好。

他頓覺頭大如鬥,耐着性子解釋道:“任夫人,這些契書是留給岚姐兒與晉哥兒的,我在這裏做個見證,沒人要貪這點子東西,你放一萬個心吧。”

任氏見自己被耍了,臉頰滾燙,惱羞成怒起來,拔高聲音道:“那院子的下人呢,伺候妹妹的下人怎麽都不見了?”

明令儀輕笑起來,“任夫人,你是要這些下人給趙姨娘陪葬,還是把這些下人當做趙家的下人了,國公府的下人要經過你的同意才能安排到別處去?”

“你!”任氏氣得上前一步,趙将軍目光沉沉,伸手拉住了她,冷聲道:“我們先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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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恨恨瞪了明令儀一眼,跟着趙将軍去了正屋,長平見明令儀平時為人随和,此時卻突然咄咄逼人,好似故意要激怒趙将軍一樣,他撓撓腦袋,一時有些想不通,只得先跟在他們身後進去了。

明令儀看了他們背影片刻,低聲對夏薇囑咐了幾句,她點點頭,飛快地跑了出去。

任氏聞到屋子裏還未消散的臭味時,捂住鼻子又紅了眼眶,嗚嗚哭泣起來:“這府裏太欺負人,只放了這麽點冰有什麽用,人都臭成這樣了......”

趙将軍木着臉不做聲,看了一眼躺在棺材裏的趙姨娘,眼眶跟着發澀,片刻後哽咽着道:“長平,究竟是誰害死了我妹妹,兇手找出來沒有?”

長平嘆了口氣,滿臉為難地道:“根本無處可查,更無從查起,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連着這種苦楝子有毒也是姨娘中毒之後才得以知曉。你說兇手是誰,誰有那通天的本事不拿去揚名立萬,反倒來謀害一個姨娘?”

趙将軍聽得又氣不打一處來:“聽你話裏的意思,妹妹就這麽不明不白冤死了,長平,雖然我趙大沒什麽本事,可也斷不能就這麽算了!”

任氏也附和道:“肯定是下人動的手,不然下人怎麽會被故意支開,這是怕被戳穿故意毀屍滅跡!”

長平真是有口難辯,他直截了當地道:“這些下人早就審過了,國公爺威脅要用軍法處置杖斃他們,也沒有審出個所以然來。

你們又能怎麽審,還不是打板子,打死幾個無辜的人,這樣趙姨娘就能活過來了?趙大,你想要什麽公道,去向國公爺讨要,去官府告狀,你自己選着辦吧,反正我是不管了。”

說完他轉身就往外走,趙将軍一把拉住他,直直瞪着他道:“你心裏肯定早就有數,下人與妹妹無冤無仇,沒那個膽量下手,那府裏其他人呢,其他與妹妹有仇的呢?”

“許姨娘與她有生死大仇,泰哥兒被晉哥兒傷了腦袋沒了。夫人與她有仇,趙姨娘幾乎爬到了她頭上作威作福。”

長平直視着他眼睛,平靜地道:“這些事府裏的人無人不知,你要向誰尋仇,你自己去吧,我只言盡于此。”

趙将軍将長平的衣袖都快拽了下來,良久後放開手,一字一頓地道:“好。晉哥兒與岚姐兒呢,勞煩你去把他們喚來,生母沒了,總該讓他們在靈堂前燒點紙跪一跪,讓他們再見見生母最後一面。”

長平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大步走了出去,望着外面陽光燦爛的天空,長長吐出了口濁氣。見明令儀依舊神色淡然站在案幾邊吩咐着什麽,心中稍定,上前躬身說道:“夫人,趙将軍說要晉哥兒與岚姐兒去姨娘靈前守靈,我去找他們來,也省得他們再鬧。”

明令儀知道趙将軍哪會就此善罷甘休,她不以為意微笑着道:“去吧,這也是他們應盡的孝道。”

長平吩咐過小厮,小半柱香之後,晉哥兒與岚姐兒就被接了來。晉哥兒臉上帶着淚,岚姐兒睡過之後臉頰紅撲撲的,只眼睛仍有些腫,見到弟弟哭也跟着流淚,她上前想去拉他的的手,卻被他一把推開了,大嚷道:“不要你管,姨娘,我要姨娘。”

岚姐兒被推得一個趔趄,奶嬷嬷忙從身後扶住了她,小聲勸解道:“岚姐兒別跟弟弟計較,他還小不懂事。趙将軍與任夫人都來了,都在靈堂裏裏,我們先進屋去吧。”

晉哥兒已經提着衣衫瞪瞪瞪悶頭往靈堂沖,岚姐兒抹了把淚,輕聲細語道:“我不怪他,姨娘沒了,以後就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弟弟長大了就會懂事的。”

長平在旁邊看得是百感交集,偷偷瞄了一眼明令儀,見她面色如常,心裏微微松了口氣。若是以後她能護着他們姐弟倆一兩分,興許他們姐弟倆還能平安無虞長大。

可趙将軍,唉,他怎麽就不明白,就算他手再長,也斷斷伸不到國公府裏來,許姨娘娘家也不是好惹的,本來泰哥兒沒了,兩家就結了生死大仇,不是看在國公爺的面子上,早就鬧了起來。

許姨娘的姨父高禦史一只筆連國公爺都怵,武官除了上戰場打仗厲害,真正到了朝中做事,武官就落了下風,文官心裏的腸子那是拐了一百八十道彎,直令人摸不着邊際。

屋子裏凄慘的哭聲傳了出來,夾雜着晉哥兒的驚聲尖叫,他如彈弓般往外沖,趙将軍手忙腳亂追趕,岚姐兒與任氏也跟在身後跑,着急喊道:“晉哥兒你別跑那麽快,小心摔着了。”

“壞人,你們都是壞人,我不要你們管,是你,是你害死了姨娘,是你想要做我阿娘,呸,賤人!”

晉哥兒在趙将軍懷裏掙紮着亂踢亂哭,指着明令儀亂罵:“你也配,我舅舅是大将軍,你娘家都被發配邊疆快死絕了,你自己生不出來孩子,就要搶了我去......”

長平臉色大變,忙上前捂住了晉哥兒的嘴,惱怒地道:“趙大,你還不攔住他,就由着他胡說八道!”

趙将軍雙手一攤道:“我怎麽攔得住,小孩子不懂事口無遮攔,明夫人大人也不會跟個孩子計較,再說她是晉哥兒的嫡母,教養之責也輪不到我。”

明令儀只淡淡看了趙将軍一眼,卻讓他不由自主後背發寒,頓覺有種見到杜相時,那種令人摸不透的感覺。

長平氣急敗壞沖趙将軍道:“好,你故意的吧,要鬧就随你去鬧。”

趙将軍冷笑一聲道:“人都說小孩子說出來的話才是真話。要是他有什麽說得不對,明夫人自會辯解,哪裏輪得到你來操心。”

明令儀掀了掀眼皮,輕笑道:“我都不知道趙将軍什麽時候入改了祖宗姓了明。”

趙将軍臉色一變,冷聲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明令儀不疾不徐地道:“原來小妾的娘家人也能配稱作舅舅。對了晉哥兒,我的娘家人還好着呢,他們姓明,不姓趙。”

趙将軍被噎得臉都黑了,眼中兇光直冒,明令儀卻不在意,她緩步上前,打量着哭個不停的晉哥兒,眼神冰冷。

岚姐兒經過奶嬷嬷勸過,已經知曉了些事,見狀害怕地上前哭求道:“夫人,弟弟不是故意的,你原諒他一次吧,求你了夫人。”

明令儀輕輕摸了摸岚姐兒的頭,突然笑了笑對着晉哥兒道:“我本該将你嘴巴撕爛,可是我嫌髒了自己的手,再說把你教乖了,倒便宜了你。”

趙将軍将晉哥兒護在懷裏,黑沉着臉道:“倒無須夫人費心,晉哥兒是定國公府唯一的兒子,自有國公爺教導。”

“誰說晉哥兒是定國公府唯一的兒子了,我侄兒年紀輕輕,難道他不能再生,你這是在罵他不行了,哪裏來的賤骨頭,簡直好大的狗膽!”

曾二老爺紅光滿面,拉着渾身濕淋淋的曾退之走了進來,見到院子裏的混亂,扯着嗓子道:“大侄子,你瞧瞧你府裏,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上門來攪亂,我憐你心情不好多喝了幾杯酒,可你也不能撒手不管啊,算了我懶得再說,你的假親家來了,你自己去招呼吧。”

曾退之沉睡中被曾二老爺一盆冷水潑醒,盛怒之下不管不顧想要直接開打,曾二老爺先大聲喊了起來:“你的小妾死了還沒人收屍呢,你還要睡到什麽時候去?”

他這才恍惚記起昨晚的慘狀,怔怔收回了手,神色慘痛。曾二老爺觑着他的神色,嘆了口氣難得溫和地道:“先去看看吧,給她風風光光辦場喪事,總不枉她伺候你多年。”

曾退之默默抹去臉上的水珠,正要去換衣衫,曾二老爺一把拉住他,不耐煩地道:“哎喲,這麽點子水,外面太陽大着呢,一會就幹了,換來換去要等到什麽時候。”

兩人匆匆來到趙姨娘的院子,曾二老爺耳朵靈光,趙将軍話音剛落,他就急不可耐跳了起來,曾退之聽到不行了那句話,心像被針狠狠紮了下般疼,臉色煞白。

趙将軍哪敢在曾退之面前造次,上前躬身施禮:“國公爺,前面晉哥兒心疼生母去世,小孩子不懂事就說了幾句氣話,冒犯到了明夫人。她生氣要懲罰晉哥兒,我也是心疼晉哥兒自幼沒了生母,想護着他才胡說八道了幾句,還請國公爺見諒。”

明令儀卻不理會趙将軍,徑直對晉哥兒道:“晉哥兒,你敢不敢把先前說的話再說一遍,趙将軍是你什麽人,我又是你的誰?”

晉哥兒聽到明令儀居然問他敢不敢,他有什麽不敢的,當即大聲道:“趙将軍是我舅舅,他本來就是我舅舅,他是大英雄!你是賤人,你自己生不出來孩子,要搶我去做孩子,你不要臉!”

曾退之臉色陰沉得像是要吃人,死死盯着晉哥兒,吓得他趕緊往趙将軍身後躲。

趙将軍察覺道不對,忙将晉哥兒護在懷裏,“國公爺,晉哥兒還小,脾氣随你不肯服輸,夫人這樣問他當然會頂回去。”

明令儀只看了眼曾退之,苦笑了下沒有說話。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晉哥兒,趙将軍說的那些借口,他半點都聽不進去。

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晉哥兒滿嘴髒話,一次還可以說情有可原,可次次如此,他就算再寵這個兒子,也無法違心說出他是小孩子口無遮攔的話。

泰哥兒與晉哥兒年紀相仿,不僅讀書好,在人前也禮貌懂事,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真的高低立現。

難道真如明令儀所說,這根本是趙家的根有問題。曾退之想到被晉哥兒害死的泰哥兒,又心痛如絞,連着晉哥兒與趙姨娘趙家一同恨上了。

“将晉哥兒帶回去禁足,他什麽時候學會了孝順長輩,什麽時候再放出來。趙大,你真是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到我府裏來作威作福。”

趙将軍心中暗叫不好,曾退之這是連着晉哥兒也一起厭惡了,他怕言多有失,只忙着躬身施禮:“都是在下莽撞,還請國公爺責罰。”

曾二老爺袖着手,朝天翻了個白眼,“責罰,趙将軍真是說得輕巧。于私,你不過是府裏不正經的親戚,于公,你是定國公的麾下,按着哪一條你都不配這樣來國公府喊打喊殺。晉哥兒早已記在了大侄媳婦名下,叫你一聲舅舅你還敢舔着臉答應,我聽着都臊得慌。

還有晉哥兒,你總說他還小不懂事,京城何處我不熟悉,竟然從未聽過說過,哪家不懂事的孩子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養這麽個把自己當成仇人的嫡子,這不是在養兒防老,這是在養虎為患!”

他又瞪着曾退之,“大侄子,大侄媳婦心慈手軟,你可不能跟着也婦人之仁,什麽禁足的懲罰也說得出口,這樣嬌生慣養大的孩子,以後就是個禍害!

哼,曾家不是沒有孩子,好的可多着呢,二侄子跟前有兩個兒子,随便選一個出來也比這樣的白眼狼強,至少不會自小殘害手足,又不孝順父母長輩。”

曾退之惱怒異常,怕曾二老爺再說出他不能生的話,幹脆厲聲道:“将晉哥兒關到祠堂裏去跪着,不許有人給他送水送吃食,什麽時候知道錯了悔改了,什麽時候再放出來。”

祠堂裏面都陰森森,把晉哥兒關進去,只怕門一關他就會被吓破膽。曾退之只有這麽一個兒子,曾二老爺也不能把他逼得太急,見好就收不再做聲。

曾退之眼神冰冷,對趙将軍道:“趙大,趙姨娘之死我自會查清楚。念在你我從前的情誼上,這次的事我就不再追究。若是你再敢造次,那就休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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