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有人半夜遛狗
譚少琛承認自己就這麽一走了之,是有點過分;可他們尚未登記,現在不走更待何時?要真跟沈晏文去民政局領了結婚證,他再怎麽逃都能被歸類于“離家出走”,鬧到派出所都得給他送回來。
到時候,沈晏文就算把他拆了吃了,他也只能認命。
青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任由思緒亂跑。
沈晏文的目光、動作,這兩天相處時的各種細節,在他腦子裏晃來晃去沒個消停。尤其那顆淚痣,讓對方看向他的眼神無故的深情。
他要是稍微笨一點,恐怕都要信了沈晏文的鬼話。
只是曾經見過就能愛得這麽深?說是見色起意還稍微可信點。譚少琛還很清楚,自己壓根沒什麽“色”能讓男人起意。
他越想這些事,沈晏文的眉眼便在腦海裏越清晰。
就好像水底暗藏着的漩渦,男人注視他時的眼眸能輕而易舉地将人拖下去。一開始的熟悉感因為這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而淡去,譚少琛确信自己從沒經歷過失憶,不可能會把男人忘得這麽幹淨。
那張臉诶,但凡見過,誰忘得掉?
譚少琛猛地坐起來,撐着床狠搖了幾下腦袋——争點氣啊譚少琛,怎麽能覺得另一個男人好看呢?!
兩小時後。
青年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赤着腳打開房門,鬼鬼祟祟的往外看,确定傭人都去睡了才走出去。
外面只開了兩盞廊燈,他先往沈晏文的卧室看了眼。門縫裏沒有光透出來,沈晏文應該是睡了。譚少琛定了定神,更覺得這計劃可行;他将腳步聲壓到最低,像個幽靈似的飄下樓,先往茶水間走,假裝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等待半杯水下肚,偌大的家裏還是一片安寧,他的計劃便可以正式宣告開始了。
家裏放錢的櫃子在玄關,他端着水杯就失眠下來喝水那麽自然地晃悠到了櫃子旁,拉着櫃把手一點點将抽屜蹭出來,再迅速抓起一捆塞進自己睡褲褲頭夾着。
做完這些,譚少琛的額頭上都滲出了汗。
——明明沈晏文都說想拿錢自己拿着用就好了,結果他還弄得像做賊似的。
——不對,他現在就是做賊!立場要搞清楚!這是沈晏文家!不是他家!他沒有家!
青年在玄關一邊注意着樓上的動靜,一邊換上了自己的鞋,再更輕地走往後院。正是夜半三更的時候,唯有月光能讓他依稀看清楚,院子裏空空蕩蕩,就連蟲鳴都聽不見。
一踏出房子,呼吸到外面新鮮的空氣,譚少琛就覺得計劃成功了一大半。
他踏過草坪直奔後院角落的狗屋。
大金毛正老老實實地睡在屋裏,一聽見他的動靜便擡起了頭,緊接着走出來,就要高興得張嘴“嗷”一嗓子。
誰知道狗嘴剛張開,譚少琛的手便已經伸過去掐住,不讓它張嘴:“我就知道你要叫,不許叫……”
他啞着嗓子訓斥着,又警惕地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建築。
沈晏文的卧室仍然黑着,沒有開燈;他不知道怎的,在意識到這點時想起兩小時前沈晏文說的話——不關燈睡不着。
這就對了,他關燈睡不着,他們倆就不适合,從性格到性別,統統不合适。
“答應我不叫,我就松開,”譚少琛警告着狗,“爸爸要帶你遠走高飛了,知道嗎,偷偷的。”
青年緩緩松手,又以防萬一地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大金毛的眼睛在月光下都亮堂堂的,巴巴兒地望着他,興奮極了地張嘴:“汪!”
“我讓你別出聲!!”譚少琛一巴掌拍在大金毛的腦門,趕緊伸手去解繩子,再回頭瞄了一眼沈晏文的窗。豆大的汗從額頭上滑下來,不覺間他的睡衣後背都被汗浸濕了,恰巧一陣夜風吹過,涼人得厲害。
不至于一聲狗叫就醒來吧?
沈總白天那麽忙,晚上肯定睡得很死。
他在心裏這麽安慰着自己,可收效甚微——解繩子的手不太聽使喚,好半晌也沒能順利把繩解開。
“這栓的什麽啊,我們糖糖又不會亂跑……”
他小聲抱怨着,終于把繩從柱子上解開,帶着狗就往後院的小門走:“走了糖糖,趕緊趕緊……”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過身——
“這麽晚,你要去哪裏?”
憑空出現的沈晏文就站在他面前,披着單薄的風衣,眉眼被月光映得一半明朗、一半模糊。譚少琛吓得往後退了一步,好巧不巧地後跟踩在大金毛的腳上。
一聲哀怨的“嗷”代替了他回答沈晏文的話,青年更加手忙腳亂,都不敢直視沈晏文的眼睛。
還有什麽比跑路被抓現場更尴尬的嗎?!沒有!!
跟他比起來,男人淡定得不行,就靜靜看着他。
情急之下,譚少琛憋出了一句:“沒去哪兒啊……”
“沒去哪兒是準備去哪兒?”
沈晏文語氣平淡,目光也因為現下四處無光而讓人難以捕捉。可譚少琛就覺得背後發寒,隐隐能感覺到對方這副平靜的皮囊下,正火冒三丈的心。
恐怖,太恐怖了。
譚少琛舌頭打顫,哆哆嗦嗦道:“……散步,對,我睡不着,打算遛狗……”
“晚上三點遛狗?”
“對!”他搗蒜似的點頭,像是為了給自己的胡謅加深真實性。
“你睡不着,”沈晏文似笑非笑道,“它不困麽。”
“狗怎麽會困呢,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糖糖一到晚上就想撒歡……”
緊接着,沈晏文擡起了手。
他們站得很近,這擡手就像某種訊號,對譚少琛來說略顯恐怖的訊號——沈晏文想揍他。他可太懂了,沒人比他更懂家暴!譚品宏每次想揍他的時候都是這樣,猝不及防地擡手。
幾乎是下意識的,譚少琛瞬間閉緊了眼,本能地将手臂擋在自己面前做防禦。
他聽見衣服抖開時的空響,意料中的耳光卻沒有來臨。
下一秒,帶着體溫的風衣包裹住了他的背;他再睜開眼,男人垂着頭,正替他将風衣裹好:“還沒入夏,晚上風大,會感冒的。”
沈晏文八成也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風衣下面是面料柔軟的睡衣,被夜風吹得印出他線條完美的身材。
風停了。
譚少琛皺着眉,又說:“……那你去睡,我去遛狗……”
“我陪你。”沈晏文道,“剛好我也睡不着。”
“…………”
——你見過大半夜遛狗的嗎沈總?你倒是也信啊?
這話他憋在心裏,只能順着沈晏文給的臺階往下,抖了抖牽引繩:“那就在院子裏……走兩圈?”
“嗯,看你。”
他正在醞釀怎麽認錯會顯得比較真誠;沈總八成也在醞釀怎麽教訓他會顯得比較溫柔。
兩個人肩并肩,跟在金毛的身後慢慢走着,許久都沒人說話。譚少琛正等着他問罪,自己好接茬道歉;可對方像是會讀心,就是不說話。
在譚家生活這些年,他早認錯認出了習慣,張嘴就能把錯全部攬下,結束語必定是“保證沒有下次”。可沈晏文不說,他反而無法開口,一肚子準備好的詞憋在喉嚨口,憋得他難受極了。
不愧是沈家的繼承人,高,實在是高。
青年在胡思亂想,男人忽地說:“譚家對你真的很不好麽。”
“诶?”
“我也只是聽別人說起過,”沈晏文淡淡道,“說譚家有個私生子,從不露面。”
“這……”譚少琛咀嚼着他的話,想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但他什麽也沒聽出來,只能如實回答:“那要看怎麽定義了。”
“展開說說。”
“至少不會少我的吃穿,”青年說,“只是其他的事,想都別想。不出差子就沒關系,做錯了事就肯定會挨罰。”
“挨罰就是動手?”
“有時候是。”他說着,淺淺地嘆了口氣,“如果對我好,會逼我嫁給你麽?”
“嫁給我……”沈晏文嗤笑了聲,“在你眼裏是懲罰?”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譚少琛道,“在你這裏可比在譚家舒服多了……就是,就是我不喜歡男的啊……”
也不知為何,他剛說完這句,沈晏文衣服上殘留的香味就飄進了他的鼻間。
老實說,還挺好聞。
男人接着道:“對你不好,還讓你養狗?”
“你說糖糖啊?”譚少琛定了定神,“糖糖是我二哥要養的;他就來了兩天的興致,嫌遛狗很煩,打算扔掉……那時候是冬天,糖糖才三個月大,小小的,扔出去肯定凍死了,就說我來照顧它……”
沈晏文說話有些跳躍,但又不是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跳躍。他正說着糖糖的由來,男人下一句卻沒再提狗的事:“既然在我這裏舒服,那就一直在我這裏。”
“……”
“你可以不喜歡我,就當有人願意養着你也行。”沈晏文說,“我就是喜歡看着你,沒別的要求。”
“……我冒昧問一句,”譚少琛皺緊了眉,表情略顯滑稽地看向男人,“你是外面還有人嗎,拿我當掩護?或者你父親逼你娶誰家的小姐,然後你為了避開,所以找個省事的回來……”
“都沒有。”沈晏文說,“沒人可以威脅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那你……”
譚少琛正想說“那你吃飽了撐着嗎”,就感覺到腰上一松,有什麽東西從褲腰那兒滑了下去,順着他的褲管下去,直接掉出來落在腳邊。
“這是什麽?”在他有所反應前,沈晏文已經俯身撿了起來,“現金?”
譚少琛嘴角抽了抽:“……我怕在附近迷路了,沒錢叫車回來……”
男人的眼神意味深長:“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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