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就是很心軟

等司機幫忙把沈晏文弄上後座,譚少琛喘得胸口猛烈上下,乍一眼看像是做了什麽劇烈運動。他同樣上了後座,在男人身邊坐好:“回去吧,他都喝多了。”

“哎,好。”從後視鏡裏他能看到小李傻兮兮的笑容,“難怪讓太太過來接,喝多了一般都會這樣。”

“這樣是哪樣?”譚少琛沒好氣道,“他根本就沒叫我來!”

“诶?可是短信裏是這麽寫的……‘讓太太去拿,送過來’……”“那他幹嘛不直接說‘你讓太太送過來’啊?明明就是讓你送!累死我了,小張你氣死我了……”

“我姓李,太太……”

“我不管,在我這裏你就姓張。”

青年連話都不想再多說,索性怼回去這句,便仰着頭靠上椅背休息。

車開上停車場裏的過道,恰好一個轉彎,譚少琛被晃得靠上窗;下一秒他的肩頭便砸上來一顆腦袋。沈晏文的腦袋。

在車下的時候男人還保留着一絲神智,上了車之後男人大概也徹底放松了繃緊的神經,倒在他肩上後便很自然地往他頸窩裏靠。溫熱的呼吸落在他側頸,癢得厲害;譚少琛有心想挪開,車裏卻已沒有了足夠的位置。

他推搡了一下沈晏文,試圖讓男人往另一邊靠。但壓根沒用,沈晏文就像睡着了似的,大膽又嚣張地把渾身的重量都交到了他身上。

哎,靠就靠吧,看在他喝多了的份上。

譚少琛這麽想着,将頭伸往相反方向,好讓沈晏文的呼吸別靠那麽近。但根本沒用,他側額已經靠上的車窗,男人的呼吸依然非常明顯。

說是側頸被呼吸弄得很癢,可他沒有想去撓的感覺。仿佛癢透過皮膚,落在了別處。

他有些意外——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抵觸和男性的親密接觸。不管是譚品宏,還是他兩個哥哥,又或者七七八八不相幹的人;譚少琛習慣和人保持相當的距離,習慣避開所有肢體接觸。

可沈晏文剛才倚着他,現在倒在他身上,他都沒覺得難受。

一定是他的香水太好聞了。

他在心裏這麽說服着自己,盡量不去感知側頸的溫度。

車平穩地開出停車場,街道上路燈連成長串,行人很多,車也很多。他稍一走神,眼睛便失去焦距,模糊的視野裏出現了他自己的臉。他不自覺地去看車窗上的倒映,就看自己肩頭的沈晏文。

他只能看到男人的鼻尖,看不清男人此刻睡着的模樣。

——

“他們欺負你也好,侮辱你也好,不要計較,不要反擊,別讓他們找借口把你趕出去……要好好活着,不管怎麽樣,小琛,要好好活下去,是媽媽不好,沒有能力保護好你。”

——啊,又來了。

“你爸至少不會那麽無情,他有能力負擔你的生活,等你長大了,有能力了,你再去過好你自己的人生。”

——真是讓你失望了,我長大了也沒什麽能力。

“找個喜歡的人,安安穩穩過完一輩子就好。……小琛,要好好的。”

——

“太太,太太……?”

司機的聲音忽地鑽進他耳朵裏,睜開眼時,車窗外已經是沈晏文家的大門。

他怎麽睡着了?

譚少琛沉沉呼出口氣,皺着眉往肩頭看。沈晏文還安穩地睡在他肩頭,現下他整個左肩都酸了,這人也太會享受了。

“你來幫把手,一起把他弄上去。”譚少琛啞着嗓子道,“他靠在我身上,我下不了車。”

“好的好的……”

經過一小時的車程,男人徹底醉得沒了知覺;司機将他撈起來扶出後座,譚少琛這才有機會活動了兩下肩膀,又跑過去和司機一人一邊地架起沈晏文。

正廳的燈還亮着,傭人在等他們回來,一見沈晏文醉成那副模樣,立刻小聲問道:“醒酒湯準備好了,我馬上送上去?”

“嗯,你送上去吧。”譚少琛費勁兒道,“我先和小張扶他上去……”

比起在停車場的時候,完全失去意識的男人更難處理了;他又高又沉,兩個人扶着他上樓都夠嗆。

青年好不容易才在司機的幫助下,把沈晏文運到了卧室門前。他正想示意司機幫忙開門,對方已經搶先一步轉動門把手,并且道:“……太太,我不能進卧室的,剩下的就交給太太了……”

“哈?你看我背得動嗎?!”

司機指了指走廊的天花板,低聲道:“有監控的,我要是進去了,明天我就得去找新工作了……”

“在家裝監控?!他變……”譚少琛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行,你走吧。”

“哎好。”

司機剛松手,譚少琛就覺得自己肩上挂了千斤巨石,差點沒壓得他直接往下摔。他咬着牙,半拖半挪地把男人帶進卧室,走到床沿,慢慢地放下。

男人就這麽躺倒在床上,眉頭緊鎖着,像是很難受。

譚少琛一邊看他的臉,一邊叉着腰大喘氣,好半天呼吸才順過來。要不趁現在,剛好沈晏文爛醉如泥,他跑路對方也拿他沒辦法。這想法剛冒出來,又被他自己否決了——他實在是沒力氣再折騰了。

男人還穿着西裝,用想也知道躺着不舒服。

“我跟你說,我人太好了。”譚少琛喘着氣這麽說了句,坐在床沿抱起男人的腦袋,一點點把他的西裝外套剝下來。

但他西裝剝到一半,沈晏文忽地擡起手,拽了拽領結。

“行,那領帶也給你摘了。”青年說,“要不要襯衣也給你脫了?”

剛才不省人事的男人,聽見這句後竟然“嗯”了聲。但他仍然閉着眼,像是全憑意識在跟譚少琛交流。

“那你配合點,用點力,不然我弄不動你……”譚少琛低聲哄着,“你有兩個我沉,你知不知道?”

“……你太瘦了。”

沈晏文不清不楚地說着,果真坐了起來,閉着眼自己解開了襯衣的紐扣。他下面什麽也沒穿,肌肉紮實的胸口便露了出來;正當譚少琛看他自己能擺平而打算離開時,傭人敲了敲敞着的門,将東西遞到了門旁的櫃子上:“醒酒湯我放在這裏了。”

“诶,你拿進來啊……”

傭人轉頭就走,還不忘“貼心”地帶上門。

“我服了,醒酒湯喝嗎,我替你……?!”譚少琛回過頭,就看見男人的西裝褲落在地上,赤條條的腿出現在他眼前。

他立馬轉過頭要走:“你睡吧,我也去睡了。”

即便這樣,譚少琛還是慢了一步——男人的手忽地拽住他,用他根本反抗不了的力量,把他拽了回去。

青年踉跄着跌坐在床沿,驚慌失措要想站起來;對方卻直接躺在了他的大腿根:“……陪陪我。”

“……沈晏文,你不是答應我……”

“我什麽都不做,”沈晏文說,“我喝了那麽多,想做什麽也做不了,你放心。”

“……不是這個問題,”譚少琛無奈極了,“孤男寡男的,這樣不好。”

而且沈總就只穿着底褲,他都沒眼看。

這麽想着,譚少琛扯扯被褥,很勉強地替他蓋上了腰腹。

“陪我。”沈晏文反反複複就只有這句。

“我也要睡了,一路折騰回來我累死了……你饒了我吧。”青年想把男人的腦袋擡起來,可手才剛伸過去,就被摁住了。

他就一只手,操作空間很有限:“哎,我……”

“陪陪我吧。”沈晏文的語氣放軟了些,頭往上偏了偏,露出右側的臉。

——發紅的眼,煞白的臉,緊皺的眉頭,還有那顆淚痣。

有那麽零點幾秒,譚少琛以為他在哭;可定睛一看卻沒看到任何眼淚的痕跡。也是,沈晏文這種男人,怎麽可能喝醉了就流淚?

但也就是這驚鴻一瞥,譚少琛忽然沒了拒絕的念頭。

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所處的位置,和在那個位置上該要做的事。悲慘如他,作為譚家的私生子能變現一千萬,就必須嫁給沈晏文;可強勢如他腿上睡着的男人,也有陪着讨厭的人喝酒喝到面如紙色的時候。

他甚至覺得沈晏文比他慘,至少他不用喝成這樣。

也許在普通人眼裏,他們這些含着金鑰匙出生的人就是天生的贏家。可真的身處這個環境裏,就會知道沒人生來就贏。金字塔的尖端還能分出小金字塔,一層一層,有人的地方就有階級;有階級的地方,就要拼命地往上爬。

“你睡吧,”譚少琛說,“我守着你睡,行了吧。”

男人滿意地閉上眼枕在他身上,眉頭終于舒展開了些。

他無可奈何地往後靠,背抵在皮質的床頭,就那麽坐着看沈晏文的臉。忽地,男人伸出手,在床頭摸索了片刻,按下了某個開關。

“啪”地,整間房陷入了黑暗。

“別,別關燈……”譚少琛連忙去開,房間又亮起來。

男人再關。他再開。男人再關。

他再打開:“沈晏文!我怕黑!你非要關燈你就一個人睡!!”

男人終于收回了手,轉而煩躁地摟住他的腰,将臉貼在他的肚子上擋住侵擾睡眠的光。譚少琛沉沉嘆了口氣,仰頭望天花板。

房間裏安靜下來,許久都只有兩人交錯的呼吸。

就在譚少琛坐在那裏都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時候,沈晏文忽地說:“譚氏不值得。”

“……嗯?什麽……”

“譚氏不值得我費心,”他說,“但你值得。”

青年的臉倏地燒起來,不自在地說:“聽不懂,你別說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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