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值一千萬嗎
“嗯……”
男人尚未睜眼,可宿醉的頭痛已經湧了上來。他能感知到窗外透進來的晨光,在睜開眼判斷現在幾點之前,他的大腦已習慣性地将這一天要做的工作都過了一遍。
要去公司把舊項目的進度跟一跟,要去董事會開會……今天是他和譚少琛結婚的第三天,按照習俗,譚少琛得回門探望他的父母。
尊不尊習俗,要不要去,沈晏文都無所謂。
只是這短短幾天,他的秘書已經不知道接過多少通譚家的電話,再不去露臉,只怕譚家要到集團總公司來找他了。
思緒走到這兒,男人閉着眼無聲笑了笑,終于打算起來。
但他睜開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天頂,而是襯衣上的褶皺。沈晏文愣了愣,手肘撐着床支起上身,才完整看清眼前的畫面——青年歪着身體,斜倒在床頭;他的腦袋無處安放,脖頸便扭曲得滑稽可笑,仍撐着床頭的軟墊。
是譚少琛,連西裝外套都沒脫、腳還挨着地面的譚少琛。
昨晚的記憶終于複蘇,各種細枝末節在他男人的腦子裏過了一遍。
——他在譚少琛的腿上枕了一夜。
沈晏文驚訝了片刻後,掀開被褥徹底離開了床。自己只穿着一條底褲,而譚少琛穿得嚴嚴實實,不管哪邊都有些好笑。青年睡得很熟,絲毫沒有被他的動靜弄醒;沈晏文站在床沿看着他的臉,伸手關掉開了一夜的床頭燈,良久才把視線從青年身上挪開,轉身走進浴室裏沖澡。
等到男人洗漱完出來,譚少琛已經自然而然地滑了下去,在床上斜卧着蜷起腿。
沈晏文從衣櫃裏拿了件幹淨的襯衣,一邊系扣子一邊站在床沿看青年睡着的臉。
平心而論,譚少琛的長相有些普通。除了那雙桃花眼令人記憶深刻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呈現着普通的端正,搭在一起很和諧,但和清秀、俊美沾不上邊。非要說的話,譚少琛的臉很耐看,因為挑不出不好的地方,反而越看越好看。
沈晏文現在看他,和那時譚家後院裏不修邊幅的青年,已經像是兩個人。
春日的早晨氣溫偏低,男人系好最後一粒扣子,俯身過去替他拉好了被褥。睡皺了的西裝和襯衫,扔掉就好;他不打算弄醒譚少琛,因此在替對方掖好被褥後便打算出門。
可鬼使神差的,他的指尖觸碰到青年的皮膚,自然而然地便游離去了眼角眉梢。
非常漂亮的一雙眼睛,無精打采時會顯得有些可憐、委屈;一旦看着自己,那雙眼睛便會閃動微妙的光,像一池緩緩流淌的水,通透又迷人。
男人按捺不住地吻了吻他的眼睛,就聽見譚少琛一聲細弱模糊的夢呓:“……嗯?別弄我,糖糖……”
——
嗚哇,渾身難受。
又是一個被傭人叫醒的中午,譚少琛縮在被褥裏半晌都睜不開眼,只能啞着嗓子指示了一句“再睡半小時”。沈家只有他和沈晏文,一切都以沈晏文的心意為準;這點譚少琛還很感謝男人,最起碼沒規定他幾點鐘必須得起床。
身上被睡皺了的衣服硌得他難受,青年慢慢悠悠在被褥裏把外衣褲都數脫掉,一件件扔出去,再抱着被褥滾了一圈,沉沉呼吸。
微妙的香味便沖進他的感知中。
這是沈晏文身上的味道來着……哦對了,這是沈晏文的床。他昨晚可沒沾一滴酒,發生了什麽都還記得很清楚;混賬沈總在他腿上枕着睡着了,害他現在脖子都在痛。可對方是什麽時候醒的,又是什麽時候走的,譚少琛完全沒察覺。
他只覺得身上好涼,單薄春被根本起不到什麽保暖的作用;即便他縮得很厲害,依然覺得手腳冰冷。喉嚨幹澀難受,咽口水時還有點隐隐作痛;呼吸也不太順暢,有些鼻塞。
完蛋,感冒了。
所謂久病成醫,在這方面譚少琛甚至很自豪,身上随便哪裏不舒服,他都能馬上分析出個大概,甚至知道該吃點什麽藥緩解症狀。
可他也同樣知道,自己這副紙糊的身體,一感冒就八成會發燒,發燒就必定不輸液下不來。
為了不讓感冒發展到那步田地,譚少琛強撐起精神起床,幹脆裹着沈晏文的被褥匆忙跑回他那間客房裏,洗了個熱水澡,還在睡衣外裹了件略厚的外套。
外面天氣倒是好,吃過飯他便習慣性地去院子裏遛狗;誰知道,司機正在狗屋旁邊蹲着,正摸着大金毛的腦袋。
“喲,小張。”譚少琛精神恹恹道,“你以後都不給沈晏文開車了啊?”
司機急忙起身,回過頭朝他點頭打招呼:“太太好,沈總說以後我就專門負責給您開車了。”
大約他也對譚少琛的稱呼感到糾正無能,索性默認了“小張”的稱呼,又說:“不是昨天短信,弄錯了麽,還罰了我半個月的工資……”
“啧,半個月多少啊。”譚少琛一邊去牽狗,一邊随意問道。
“整一萬呢。”
“……”譚少琛倏地扭過頭,驚訝地看着司機,“現在考駕照要多久啊,我也想給人當司機……”
“這怎麽可以,太太怎麽能給別人開車,”司機連忙擺手,“要開也只能幫沈總開,不過那不叫司機,我女朋友說那叫恩愛。”
“……你說起話來還一套一套的。”
“太太,還有一件事,”司機道,“沈總說今天您要回門,晚上回譚家用餐。”
“啊?啊……”譚少琛煩躁得胸悶,喉嚨跟着發癢,當即猛地咳嗽了兩聲。
“太太您不舒服嗎,我馬上聯絡許醫生過來……”“不,不用了,”譚少琛說,“我剛喝過沖劑了,小感冒而已。”
——他還不知道醫生,絕對要抓着他吊水。
因為體弱,譚少琛對醫院、醫生,有種天然的恐懼——仿佛只要檢查,他身上的零件就全有問題;所謂諱疾忌醫,說的就是他這種人。
不過比起那些,回門的事更讓他頭疼。
也不知道那家人收了一千萬,能不能對他态度稍微好點。相親相愛就不必了,只要別言辭間全是冷嘲熱諷,他就覺得不錯了。
有沈晏文在的話,應該他們也會收斂點吧?
但譚少琛沒想到的是,到他下午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沈晏文的短信來了。
沈晏文:「我有點事走不開,你先過去」
他看到這兩行字,人就懵了。這種“先過去”八成是托詞,最後很可能就是沈晏文不在,他一個人尴尬地去譚家吃頓飯。
青年當場愣在玄關,想了兩分鐘才回複過去。
譚少琛:「你不會是,去不成了吧?那我也不去了吧」
沈晏文:「去,今天确實應該去」
譚少琛:「我不想,我一個人過去很尴尬的」
沈晏文:「放心,我只遲來半小時」
沈晏文:「一切有我在」
——沈總,你話說得是很動人;但問題不是……你不在嗎?
譚少琛垂下眼,最後也沒回複這句,只頂着因感冒而疲乏的身體穿好鞋、上了車,讓小張載着他去他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車上他瞅了瞅駕駛座上認真開車的小張,心裏沒有由來地生出一股羨慕。
他不會開車,甚至沒讀過高中,走進大學生遍地走的社會裏就只能幹些體力活;然而就連體力這碗飯上天也不給他吃,離了譚家、離了沈晏文,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才能讓自己的生活得以繼續。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走。
不想被沈晏文養着,不想到某一天沈晏文心血來潮把他扔掉,他更加被動。
譚家的大門,依然透着一股惡臭的炫耀氣息。
小張替他提着沈晏文準備好的回門禮,跟在他身後進了家門。他最先看到的是他的二哥,譚少珂。
他站在落地窗旁邊,一手捏着手機,一手捏着金屬打火機,來回地開關蓋,弄得噠噠響。
譚少琛都沒想和他打招呼,但那邊率先看見了他,眼神裏充斥着厭惡。
“再查一遍,到賬了沒有,”譚少珂對着電話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難做……你放心你放心,今天沈晏文就要上我們家,這事兒肯定最遲今晚就搞定,你再多查幾遍……”
青年點了點頭,就想往裏去找白蘇珑打招呼;誰知譚少珂挂斷了電話,徑直朝他走過來。
“譚少琛。”
“嗯?二哥……”青年說,“沈晏文有點事,讓我先過來了,爸在家裏嗎?”
譚少珂張口就是一句質問:“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什麽?”青年不明所以,站定在原地。
對方走到他面前,仗着比他高出幾公分,兇神惡煞地說:“我說你跟你老公,什麽意思,是不是你跟他說了什麽……沈晏文在打什麽算盤?”
——哦,難道沈晏文早就開始吞并計劃了?
譚少琛只能假裝不知道,繼續扮無辜:“他都不跟我說話的……發生什麽了嗎?”
“你少在這裏裝蒜……”“老二,你幹什麽呢。”就在這時,白蘇珑從樓上走了下來,笑眯眯地看向青年,“少琛回來了?幾天不見,我還有點想你。”
“不是按禮數,得回來嗎。”譚少琛說着,從小張手裏拿過那些禮物,“準備了點心意,白姨您收下吧。”
然而譚少珂卻不肯罷休:“什麽禮物,誰他媽稀罕這些玩意兒?你老公到底什麽時候把錢打到公賬上?”
“什麽錢?”
“你他媽賣身的那一千萬,”譚少珂冷笑一聲,“非要我說明白是嗎?知不知道這幾天我給沈晏文那個王八蛋打了多少電話,一個都不接,一個都不回;他什麽意思?是不是你沒把他伺候好?”
“老二!說話注意點分寸!”
“媽——”譚少珂煩躁道,“再這麽拖下去,我們家就玩兒完了,還分寸什麽分寸!”
這話他可就聽不明白了。
難道沈晏文沒把錢給譚家?那譚家怎麽會急吼吼地把他逮到婚禮現場去?
還沒等譚少琛思考出前因後果,他的二哥忽地又說:“我不知道沈晏文看上你什麽了,但你是譚家的人,這些年也沒少花譚家的錢,你是不是得把這錢還了?我聽人說,沈晏文在黃少那裏應酬都帶着你,你別說他不搭理你,他吃飽了買你這麽個破爛回去看?”
“……你問我,我問誰。”青年忍不住堵了一句回去。
這話成功地激怒了譚少珂,下一秒他的領口便被揪住:“有人拿一千萬買你,你就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你就跟你那個跪在地上求着我們家給口飯的媽一樣,天生爛命。”
“老二!我讓你別說了!”白蘇珑這時才假模假式地過來勸說,“等會兒讓沈晏文聽見了怎麽辦?……對了,你老公呢,什麽時候過來?”
譚少珂的話,就像銳利的尖刀,一個字一個字地戳在他心窩子上。
當初為了讓他能好好活着,他母親求着譚家收養他;這也是一直以來,譚少琛不想反抗的原因——曾經那樣毫無尊嚴的求過眼前這些人,別人願意給口飯,他怎麽還能在這個家裏說什麽公平、愛。
他垂着眼,甚至沒打算讓譚少珂放開他的衣領。
就在這時,沈晏文那條短信忽地鑽進他腦子裏:一切有我在。
他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麽做,總之他想反擊。
譚少琛嗤笑出聲,擡眼看着面前和他長得有幾分相像的哥哥,淡淡道:“那你值一千萬嗎?有人拿一千萬買我,但沒人願意拿一千萬、甚至一百萬買你……照你的邏輯,誰才是爛命一條?”
有話要說:逐漸忘記初衷,越來越沒內味兒了怎麽辦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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