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牽手睡到天明

古鎮墜進昏沉的夢鄉中,河岸的渡船無人再撐,熱鬧過後,擺攤的人紛紛歸家,只剩下清吧、夜宵之類的店鋪仍亮着。

沈晏文摟着青年的腰,穩當地走在石板路上。

青年徹底沒了鬧騰的力氣,倚靠在他懷裏,小聲地碎碎念着。沈晏文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如果他特意垂頭去問說了什麽,青年只會回答一句更含糊的話。于是男人也不再問了,就那麽把他弄回了酒店房間。

譚少琛只覺得自己摔進了雲裏,腦袋“嗡”地響了響後,身體仿佛失去了重力的牽引,輕飄飄地浮在雲間。他頭昏得厲害,眨眼能看到湛藍的天,再眨眼能看見十四之前他曾住過聯排房。

他媽系着圍裙,站在樹下曬衣服。

——不是,媽媽已經病死很久了。

他再眨眼,畫面便齊齊消失,留下幽深的黑暗。

恐懼感遽然襲來,一瞬間揪緊了他的心髒,腦子裏的弦繃得顫動,随時要斷裂。就在這時,沈晏文的聲音由遠及近,一點點清晰:“少琛?少琛?睡着了麽……”

“別關燈,沈晏文,別關燈……”他喊道。

男人一路攙着他回來,熱得難受,一邊脫上衣一邊問他話。可這譚少琛的話他聽不明白——房間裏的燈是開着的,不僅開着,還開了好幾盞。

“沒有關燈。”沈晏文在床沿坐下,耐着性子哄他,“不會關的。”

他能看見譚少琛緊閉的雙眼,發顫的睫毛;下一秒,晶瑩的淚光從眼角滑出來,順着他鼻梁的陰影往下滑。含#哥#兒#整#理#

沈晏文怔了怔,輕輕上手替他擦掉:“不會關的,放心。”

但青年仿佛對這一切無知無覺,只顧着說:“我什麽都看不見了,我瞎了……開燈了嗎?我完了,我看不見了……”

他大約很難過、很驚慌,沈晏文能從他語氣裏聽出來;可他又着實是個有趣的人,光聽這話的內容,還會以為他在故意逗趣兒。

男人的手指拂過他的眼眶,低聲道:“看得見,睜開眼就看得見。”

這話仿佛蘊含着某種魔力,讓青年忽地平靜了不少。沈晏文垂眼細細欣賞過他的輪廓,忽地察覺除了眼睛之外,譚少琛的嘴也長得不錯,嘴角有些微妙的上勾,導致他即便不說話,整張臉看起來也很讓人心情愉悅。

就像他永遠在笑,永遠開朗。

“我去洗澡,你先睡。”沈晏文說着,起身打算往浴室去。

而他還沒邁出一步,看似在睡夢中的青年倏地抓住了他的手:“太黑了,我害怕……”

沈晏文熟練地回握住他,重新坐下,另一只手捋了捋他散亂的頭發,将整張臉露出來:“好,我就在這裏陪你。”

“……太黑了,是沒有燈嗎,是我又瞎了嗎……”

他沒再回答青年的自言自語,只是注視着那雙緊閉的眼。

翌日。

譚少琛睜開眼時,滿腦子還是漿糊,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陽光被深色的窗簾阻擋在外,眼前好像是張人臉,輪廓柔和,淚痣晃眼。

頭痛率先造訪,譚少琛使勁兒眯了眯眼,難受得哼出聲,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宿醉未醒。

長島冰茶喝起來那麽甜,為什麽後勁兒這麽大??他就記得自己伏在桌子上聽女歌手彈着吉他唱這歌,再往後的事全成了灑在水池中的顏料,混沌扭曲。

等等,他現在應該睡在酒店的行政套房裏;行政套房,就意味着不止一間房,也不止一張床……那現在是誰在他床上?

遲鈍的青年再使勁兒眨了眨眼,試圖讓視線再清楚一些。

——是沈晏文!!!沈晏文睡在他床上!!!

不是說好不會強迫他做任何事嗎?!難道喝醉了就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

譚少琛心裏驚濤駭浪,瞪圓了眼地看着面前男人熟睡的臉;意識到他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和沈晏文同床了,肢體的觸感驀地也回歸于感知。

沈晏文的手握着他的手。他的下巴抵在男人肩窩,他另一只手還摟着沈晏文的脖子。

這是什麽無恥的姿勢!

青年的手過電似的彈起來,都顧不上會不會吵醒男人。

他的手原本在被褥下,這樣一來,被褥也被扯得掀開,露出男人仍穿着單一的胸口。

“嗯……”

沈晏文沉沉哼了聲,倏地睜眼。

淚痣什麽的根本不管用了,對方的眼神銳利,眉頭皺得前所未有的緊。

殺氣!是殺氣!!

“啊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嘶!”譚少琛急急忙忙想解釋,可說話聲稍微大了一點,他的腦袋就像針紮似的疼起來。

“那就接着睡。”男人聲音沙啞,眼睛重新閉上,眉頭卻沒再松開,仿佛每一根頭發絲都在說着他有多煩躁。

難不成,沈晏文有起床氣?

青年這麽想着,好一會兒才緩過那陣頭疼,再小心翼翼地掀開被褥一角,打算迅速遠離這張床、這個人。還好他們都穿着衣服,不然譚少琛都懷疑自己“貞潔”不在。

誰知道他還沒把腿放下去,男人的手忽地摟上他的腰。

緊接着,沈晏文的胸口便貼了上來,将他整個人環在了懷裏。男人的嘴唇印上他脖頸處的軟肉,仿佛某種情色的暗示;但男人沒有任何後續的動作,仿佛只是把他當成了一個抱枕。

譚少琛大氣不敢出地緊繃着,就那麽任由男人抱着。

他的直覺雷達正在提醒他,這時候最好別招惹沈晏文,萬一對方因為起床氣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反正吃虧的永遠是他,不會是沈晏文。

兩個人在晨光朦胧的床上安靜地摟着,約莫五分鐘過後,男人說:“餓不餓。”

“……還好,還好。”青年道,“就是,你為什麽會在我床上……”

“因為你喝多了之後,拉着我不許我走。”沈晏文言簡意赅道,“我沒有辦法。”

“…………”

“昨晚的事都不記得了麽?”

“…………”

“說過的話也不記得了?”

男人說話時的鼻息全落在他皮膚上,這種親密簡直能要人命。他不僅因此慌得要死,也因此腦子裏開始被黃色廢料填充——這真的不怪他,每個年輕男人早上剛醒時都是禽獸。

他停頓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我說了什麽怪話嗎?”

“沒有,”沈晏文道,“沒說什麽重要的話,不記得就算了。”

男人話音才落便松開了他的腰,倏地撐起上身,像是要俯身壓在他身上。這動作來得太突然,譚少琛都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感覺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眼尾。

下一秒沈晏文便下了床:“我去洗個澡。”

“哦哦……”

靠,真的好像度蜜月。

青年腦子裏冒出這個念頭,尴尬地拽了拽被褥,把自己藏進去。

——

譚少琛沒料到的是,沈總說是度蜜月,就真是度蜜月。等他們各自洗過澡,在房間裏吃過東西後,不知哪個合作方又在沈晏文的示意下派人送了兩套運動裝過來。

譚少琛完全不懂這是什麽意思,男人像是看得出來他的疑問,一邊拿過他的尺碼那套塞進他懷裏,一邊說:“玉河的風光不錯,等會兒去爬山。”

“……你看我像能爬山的樣子嗎?”

“應該能。”沈晏文只這麽說道,“身體不好,更應該運動……這是為了你的身體着想。”

然後譚少琛就被男人牽着,像他遛糖糖似的遛上了山,累得站都站不直地在山上吹風,看雲霧中的山巅。

大概沈晏文也看得出來他體力很差,第三天沒再折騰他,領着他去了玉河鎮邊上的一處湖泛舟曬太陽。

誰能想到,沈總看起來又帥又酷,品味絕佳;私下會帶着新婚的太太去泛舟爬山當度蜜月,行為堪比退休老幹部。

三天很快過去,抛開他和沈晏文的關系來看,這算是相當暢快的一次小旅行。

他們坐上返程的飛機商務艙,沈晏文貼心地找空姐要來毛毯,替他蓋在腿上:“可以睡一會兒。”

譚少琛不好意思地搶過毛毯,自己蓋起來:“才一個小時,還沒睡着就醒了。”

男人随手拿過飛機上的雜志翻起來:“确實,但飛機上也沒什麽可以消遣的。……這幾天玩得開心麽。”

“……如果忽略爬山的話,還挺有意思的。”譚少琛回想着看過的風景,随意道,“我第一次出來旅行呢,原來那些山啊水啊,和在圖片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沈晏文并不意外——青年回去譚家之前肯定沒有條件出遠門,回去譚家之後,那一家子人就算要出去,也不會帶上他。

“你經常出來旅行嗎。”譚少琛又問道。

“沒有,”男人說,“我也是第一次。”

“诶?”

“我離開京原,都是在工作。”沈晏文輕聲說着他的生活常态,沒有任何遺憾,也沒有向往,僅僅是在陳述事實,“你喜歡的話,有時間我們再出門。”

譚少琛沒回答,反而看向小窗外的雲海。

——他差點想一口答應,說“好啊好啊下次我們去哪裏”。

即便他再意志堅定,也無法否認內心深處隐隐約約在翻湧的沖動。沈晏文太完美,沒人能抵擋這種溫柔的攻勢,他更不例外。

那一點點的心動帶起莫大的惶恐,譚少琛仍然覺得自己得走。

在這之前,他是想着在和沈晏文正式登記結婚前離開,免得事情最後變成了“離家出走”;而現在,他只覺得要快點,再快點,在他對沈晏文的好上瘾前離開。

畢竟瘾君子都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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