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酒品很差的人
晚飯過後,他們無所事事地在古鎮的青石板路中閑逛。
玉河古鎮作為旅游景點算名氣不小,不僅古鎮本身保留着風貌,離鎮上不遠處還有座名山,每年來登山賞景的人很多,順便就會在當地住上一天兩天,享受一下遠離城市的感覺。
鎮中運河上渡船劃開水面,譚少琛看什麽都新奇,走在河岸邊上四處張望,暫時把他和沈晏文的“恩怨糾葛”都抛之腦後。
“……他們平時也會坐船出門嗎,”看着乘船人熟練的動作,青年忍不住唠道,“優哉游哉的,想想都很爽。”
“要問問嗎。”
“問就算了,又不坐船,問着好尴尬。”
“想坐可以坐。”
相比之下男人顯得淡然多了,似乎并沒把眼前有別于高樓大廈的風光放進眼裏。但他一直看着譚少琛,目光幾乎從未離開。
青年并沒察覺到這點,繼續東張西望地閑逛,很快便和身旁的男人逛到了鎮上的觀光街。
路旁有販賣當地手工藝品的老太太,也有各種小吃店鋪,還有位抱着琵琶正彈奏的姑娘。譚少琛的目光瞬間被姑娘所吸引,一邊走一邊看姑娘靈巧的手,再看到對方漂亮的臉蛋。
“她長得……不是,她彈得真好啊。”
“你想說她長得好看,”沈晏文道,“直接說就好,我不會因為這點事不高興。”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不會不高興才怪,要真無所謂壓根不會搭理這句話吧。
譚少琛正腹诽着男人,視線還黏在姑娘的身上;迎面走過來一對情侶,也正偏着頭聊天沒看路。
就在他即将和對面撞上的瞬間,沈晏文突兀地拽住了他的手臂。
男人大力地将他扯進自己懷裏,沒給他一點反應時間,就感覺撞上一個厚實的胸口。他可比沈晏文矮了不少,緩過神再擡眼,就只能看到男人的下巴。
那對情侶什麽都沒察覺到地從他們身邊走過,譚少琛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差點和人撞上。
“……呃,”他心虛道,“謝謝……”
沈晏文低頭看他,眼鏡也遮不住他深邃的眸子;明明他眼睛裏沒什麽情緒,也沒有光,可譚少琛看得心跳不已,視線對上一秒便急忙錯開。
緊貼的距離,讓沈晏文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又闖進他的呼吸中。心跳便因此來得更劇烈,就連呼吸都亂了幾拍。
“還要繼續看她彈琵琶麽。”
“不看了……”譚少琛小聲說,“你先放開我,到處都是人。”
男人什麽也沒多說,依言放開了他。
譚少琛沒急着走,反而站在琵琶女面前,垂着頭摸了摸口袋。只見青年摸出了一沓整鈔,抽了兩張,又再抽了兩張出來,蹲身塞進琵琶女面前敞着的琴包裏。琵琶女身體前傾着向他表示感謝,譚少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連忙往前走了。
沈晏文便跟了上去,再回頭看了眼女人的手。
青年不敢再四處亂看了,便一直垂着頭;可沈晏文的手就在他餘光裏,婚戒上的鑽石耀目得厲害。他一看就心虛,下意識地解釋了一句:“我絕對不是因為她長得好看才給錢的,是她彈得好,真的挺好的,雖然我不懂琵琶,就聽起來……”
“我知道。”男人沒等他說完,“你是因為她手上的傷。”
“诶……”
“不是麽。”
“是……”譚少琛道,“那是凍瘡還沒好全,以前我媽也這樣,到春天了手背上還是痂;你不知道,冬天手洗衣服可太慘了。”
沈晏文道:“你還自己洗衣服?”
“洗過幾次,我媽心疼我,就不讓我洗了。”青年低聲說着,語氣稀松平常,好像早已經沒覺得苦難仍是苦難,反而當做了一種普通的經歷,“你知道的,我不是一直在譚家;最開始我就是和我媽兩個人住在很普通的房子裏,自力更生?好吧她是自力更生,我是增加生活難度用的道具。”
“你跟譚總長得沒有那麽像,”沈晏文道,“你母親應該長得很漂亮。”
“是啊,要是不漂亮,能被譚品宏騙嗎。”譚少琛故作老成似的嘆了口氣,“漂亮女人命很苦的。”
大約因為又記起了過往那些苦日子,青年抿着嘴,好半晌才重新擡起頭看四周的風光,忽地被路邊的清吧吸引了目光。他在門口停下腳步,隐約能聽見裏面女歌手沙啞又妩媚的歌聲。
譚少琛來了神,轉過頭朝沈晏文認真道:“我可以喝酒嗎。”
“可以,”男人點頭,“只是你身體不好,能喝酒嗎。”
“沒有酒精過敏就能喝呗,”他說着,主動抓住沈晏文的衣袖,帶着他往裏走,“我們喝兩杯,說說話。”
——
一小時後。
“什麽啊,你根本就不懂,沈晏文你根本就不懂,”青年趴在桌子上,手仍扶着杯子,“沒人比我更懂,人能有多壞……”
男人單手支着下巴,認真地聽着面前的人發牢騷。
清吧裏音樂舒緩,并不算吵,昏暗的光線仿佛能将人的外殼融化,露出內心深處所有的念頭。譚少琛就是典型,幾杯酒下去,他的防備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點單的時候沈晏文有心想幫他點一些輕度的,但譚少琛傻得可愛,堅持要嘗嘗“長島冰茶”,因為名字好聽。于是情況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沈晏文無比清醒地看着醉酒青年,耐心等着他将滿腹的不滿全數吐露。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越有錢越壞,越帥越變态……嗝。”譚少琛含糊不清地罵着,端着酒杯的手在桌上磕了磕,“譚品宏太壞了,我媽那麽好的女人,他玩過就跑了;也不是,要說也是我的錯,要是沒有我,我媽應該能找到個好男人的。”
“不是你的錯。”沈晏文輕聲說着,想把酒杯從他手裏抽走。
但不知道究竟這話,還是這動作刺激到了他,青年忽地坐直了,搖搖晃晃地端起杯子,将剩下一點喝幹淨,“砰”地砸在桌面上:“服務員!!再來一杯!!”
穿着制服的年輕男人走過來,認真問:“再來一杯是嗎?”
沈晏文驀地拿出錢,塞進服務員手裏,低聲道:“別上酒精飲品,拿杯茶之類的來。”
“好的稍等!”
“還有沈晏文,你知道沈晏文嗎?”青年繼續念叨,“就是那個特別有錢的,沈氏集團的老總,哇很有名的,你不知道嗎,他們有錢人那個圈子,誰不知道沈晏文啊,都擠破頭想嫁給沈晏文吧?就是那個沈晏文……”
“嗯?他怎麽了?”
“他這裏,這裏,”譚少琛努力地擡起手,食指在太陽穴戳了戳,“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我記得我有說過,不可以辱罵我。”
這句話被醉鬼完全忽略:“……我都說了我不喜歡男人,為什麽非要娶我啊,他不知道譚家就是想要錢嗎,他根本沒有好處啊;還倒貼一千萬給譚品宏……我的天,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兩千萬,我就是去賣身,都不知道要陪富婆睡多少次……”
“……”
“我太難了,我真的太難了,”譚少琛嗚咽着說,“我不但要養我自己,我還要養我的狗,還負債兩千萬,我太難了……”
“……”
服務員把茶端了上來,譚少琛抓過杯子就喝;正如沈晏文所料,他已經醉到分不清自己喝的是酒還是茶。
“……呼,我又沒有讀過書,又不會賺錢,搬磚都沒有力氣,”譚少琛喝了一大口,繼續道,“他對我太好了,我很怕你知道嗎。”
“……怕什麽?”
“沈晏文對我太好了,除了我媽,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但我是我媽生的,我媽當然對我好;我又不是沈晏文生的,他對我那麽好幹嘛……”
“…………”
“嗚嗚嗚我想嫁給沈晏文……”
“…………”
“想安安心心混吃等死,活到三十不算虧,”譚少琛哭唧唧道,“但我怕他暗算我,萬一他要我還,這麽多錢,這麽多好,我怎麽還啊……”
男人轉動着自己的杯子,輕聲回應:“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麽啊你知道,你連沈晏文是誰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怕,怕我對你好,”男人看着他,眉頭微蹙,“但我想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不留餘力地對你好。少琛,你想做什麽,我都可以幫你。”
“我想讓譚品宏跟我認錯……”
“可以。”
“我想考駕照……”
“可以。”
“我想讀大學……”
“都可以。”
譚少琛嗚咽得更厲害,輕輕搖晃地光線中,沈晏文看見他眼角在閃爍。
“我想好好活下去……”青年道,“我不想欠任何人……”
“你不欠我。”沈晏文忽地伸手,捧住他熱乎乎的半邊臉頰,“無論我對你多好,你都不欠我。”
青年安靜了片刻,突然間神智回歸了似的,終于認清了面前的人:“沈晏文?”
“嗯。”
“對不起,”接着他又開始可憐兮兮地說,“我也不想跑路的,可是我不想被男人摁在床上,太恐怖了……”
“嗯。”男人柔聲說着,起身走到他身邊,輕輕扶住他的腰,帶着人站起來,“走了,回酒店。”
“回酒店幹什麽,”青年淚眼汪汪地看向他,“你要對我做什麽禽獸不如的事了嗎?終于還是到這一天了嗎,男人太可惡了,有錢還帥的男人最可惡……”
即便他這麽說,他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拒絕沈晏文,只能軟綿綿地被扶起來,靠在男人的懷裏,被帶着踉跄前行。
沈晏文耐心地哄着他:“你不必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除了待我在我身邊。”
“哎我太難了……”
“只有這點,”男人說,“你兩次想跑我都不計較,但沒有下次了。……乖,回酒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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