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以為五月的傷痛永遠都不會過去,可事實上,每天都會有新的大事件來沖擊你的神經,你的眼球,你的整個世界。而那些痛,只偶爾出現在午夜夢回,于月光下靜靜流淌,帶着淡淡哀傷。

轉眼到了盛夏。

這是小瘋子最辛苦的時候,因為蚊子仿佛集體愛上了他,不找別人,專挑他來親,弄得這孩子全身各處起疹子是的都是小紅點兒。我開玩笑說他的血香,招蚊子,小瘋子不承認,非說是地理位置不好,所以才招此橫禍。

為了驗證,我們幾個很無聊的輪流搬到小瘋子那鋪去睡,結果都被盯得千瘡百孔。唯獨花花,啥事兒沒有,我把他從頭檢查到腳,就發現一個紅點兒,還是悶頭。這可稀了奇了,我問他,你是花露水泡大的?簡直是驅蚊神器啊。花花笑而不答。我又說,幹脆以後我抱着你睡覺得了,蚊子肯定敬而遠之。花花想了半天,給我寫了個字:行。我囧,試圖從他臉上找到哪怕一絲絲開玩笑的痕跡,但是真沒有,于是我只好當個沒出息的葉公,大手一揮,拉倒吧,熱死。

花花這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太認真,我覺着不行,得抽空教教他防身之道,否則将來是要吃大虧的。

八月八號那天,吃完晚飯我們就被帶到活動室,然後人手發倆小國旗兒,各種可愛向上。電視裏正在倒計時,距離北京奧運會開幕,還有十五分鐘。我環顧四周,好麽,電臺記者都來了,估計明天“某監獄組織集體觀看奧運會開幕式”的新聞就會見報。

我把兩個小旗兒放到一只手裏,用空出的手抹了把頭發,我估計沒人會在新聞攢動的人頭裏找我,但我還是要保持最好狀态,因為這很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上鏡機會。

八點整,開幕式準時開始。說實話,那些敲鼓啊跳舞啊我都看不太懂,就覺得挺整齊,挺有氣勢,想必下了大功夫。可最後聖火點燃的時候我忽然激動了,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忽然有了一種炎黃子孫的自豪感,忘卻了這裏是監獄,忘卻了我還在服刑,只知道自己是中國人,是此時此刻全世界都在矚目的,中國的,一部分。

之後的每天晚上,監獄都會組織我們看比賽,有時候是直播,有時候是錄像,每當中國隊贏了,活動室裏都會一片歡呼,那高興不是假的,真真切切。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應景,監獄也弄了場籃球賽,不加分,純娛樂,可十七號那仨還是躍躍欲試。最後均順利報上了名,且一路過關斬将殺入決賽。

決賽的前一夜,異常悶熱。床單像剛被水洗過一樣,粘在身上,簡直就是地獄。

如果還有兩個人在你旁邊吭哧吭哧搞的話。

“操他媽的你倆不熱啊!”實在恨得牙癢癢,我很無恥地做了破壞人家風月的惡徒。

周铖正被翻來覆去摧殘着,沒力氣理我,好半天,才聽金大福罵了句:“去你媽的!”

我翻身改成側躺,讓接觸濕漉漉床單的皮肉面積小一點,也就舒服一點:“我說,明天就比賽了你攢着點兒精力好不好?”

等半天,再沒等來金大福回應。估計是折騰到了關鍵時刻,不宜分心。于是淡淡月光的屋裏,就看我一人妖嬈地橫卧于床榻,傻子兮兮地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差不多了。”

“別啊,再來一次呗。”

“你明兒還想上場不?”

“越幹越他媽有勁兒!”

“……”

我很鄙視金大福,并在心裏狠狠地罵了句,禽獸!然後一只手伸進褲衩,開始安慰可憐兮兮的小馮一路。誰讓你單身呢,我安慰它,再忍忍,等出了獄,會有大把大把的美女等着你寵幸,你會性福的,相信哥。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沒弄的緣故,小馮一路特精神,燙如烙鐵,且金槍不倒。我一邊撸着一邊閉上眼,想入非非。啊,神仙姐姐。啊,彩蝶姑娘。啊,貂蟬。啊,西施。啊,紫霞仙子……

有人戳我胳膊。

不重,依感覺應該是用指尖。

一下,兩下,三下……尼瑪你買肉試彈性呢啊!

猛地睜開眼,一人頭映入眼簾,媽的我吓了一聲冷汗,半天才看清楚,是花花。

“有事兒?”我想抓狂,但我不能,因為小馮一路還在手裏。

花花輕輕點頭。

我無力地嘆口氣,好說好商量:“能讓你哥把手頭上的事兒先弄完麽?”

花花的視線下移,定睛凝望。

我莫名就立起了汗毛,感覺自己像頭待宰的豬,等着屠夫手起刀落。

終于,花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再一次輕輕點頭。

我長舒口氣,重新撸起來……

一分鐘。

兩分鐘。

三分鐘。

五分鐘。

……

好吧,花花就是個殺蟲劑!

感受着精蟲回流,小馮一路慢慢低下了高傲的頭,我認命地把爪子從褲衩裏拿出來:“有啥事兒你說吧。”

花花緩緩低下頭。

我黑線,明知道隔着褲衩他看不着啥,還是別扭:“瞅什麽瞅,你自個兒沒有啊!”

花花樂了下,我發誓,他肯定樂了下!哪怕再擡頭的時候這家夥面如死水一派坦然。

【花露水借我。】

“就這事兒?”費勁巴拉在迷蒙的月光裏識別出這白紙黑字,我哭的心都有,“你有手有腳直接過去拿不就行了!”

花花抿緊嘴唇,不語。

好吧,我當他識大體懂禮……等等!

“你不是不招蚊子嗎?”

一只胳膊伸到我眼前,手腕割脈常用的那個地方赫然三個小紅點兒。

得,橫豎都是人家有理,我也想明白了,這是老天暗示呢,今兒不宜思淫欲,咱也就別跟命運較勁了。

“就在桌子抽屜裏,自己拿。”

花花得令,果斷起身離去,下一秒,就聽見抽屜發出格拉格拉的奇怪聲響。

我想告訴他那抽屜滑輪鏽住了,有時候不太好拉開,得用巧勁兒,結果剛張開嘴,就聽見一聲巨響,啪——

得,百分百是這孩子用力過猛給人直接扯出來掉地上了。

嘆口氣,我想得虧是金大福和周铖剛折騰過,所以這會兒就是有噪音倆人也不好意思生氣,結果沒等想完,某人崩潰的嚎叫便響徹十七號:

“操你媽我忍你們很久了還有完沒完啊——”

有時候想想,咳,其實小瘋子真挺可憐的。

第二天比賽,大金子真如他所說,英勇堪比奧尼爾,那鐵壁銅牆防得對手幾近崩潰。小瘋子和花花也打得很開,比分一路領先。我們這些圍觀群衆也很興奮,因為沒人管,所以我時不時就吼上兩句,花花加油!弄得大金子直沖我翻白眼,小瘋子更是沖我嚷嚷,你是他媳婦兒啊光給他當拉拉隊,這還倆大活人呢沒看見?!于是為了顯示哥是無私博愛的,後面每給花花加油兩次,就給十七號加油一次,公正公平,童叟無欺。

整個夏天,便在這種亢奮的狀态下劃過,以至于秋天什麽時候來的,毫無知覺。

九月中旬,下了一場雨,持續了好幾日,活活把天給下涼了,早晚溫差拉大,偶爾清晨起風,會讓人忍不住打哆嗦。然後三鹿就在這瑟瑟秋風裏,成了毒奶粉的代言人。看新聞的時候我們都挺感慨,說雖然監獄夥食爛,起碼都是在咱眼皮子底下種的,絕對綠色無公害。

金大福的兒子最近在鬧闌尾炎,據說是老毛病,因為天氣涼以及飲食沒調整好,犯了。鑒于是慢性的,所以孩子只是在醫院挂吊瓶消炎,醫生建議做個手術一勞永逸,但孩子媽舍不得,于是三天兩頭到監獄來和孩子爹商量。

做還是不做,其實不是啥問題,所以我們也沒多關心,畢竟是人家家的事情。只是看見人家總有親人來探視,不免心情複雜。

周铖還好,因為周姐依然雷打不動地按時前來,花花也沒什麽,因為他從來就沒人探監,我年紀一大把,心理承受能力強,不來就不來了,反正我也不想看見某張哀怨的娘們兒臉,唯獨小瘋子,整個人就蔫兒了似的,演算也不做了,嘴巴也不講話了,消沉的像個小老頭兒。

我掐指算算,他同學快一年沒露面兒了。

小瘋子很少有能讓我心疼的時候,但這一次,多少有點兒。

我試圖寬慰他:“人家也夠意思了,對不對,堅持了好幾年,說不定現在調動工作了,到別的城市了……”

“人就這樣,”小瘋子打斷我,故作不在乎,“信什麽不如信錢,信自己,信別的都是傻子。”

我黑線,想踹他,卻又下不去腿。

後來我斟酌再三,豁出去了:“沒人要你我要你。”

容恺一臉莫名其妙:“啊?”

我說:“你也認我當哥啊,我肯定不抛棄你。”

容恺黑線。

我豪氣幹雲地拍拍他肩膀:“不過你得做老二,老大是花花,哈哈哈……”

小瘋子鎮定地把我的手拿下來,後退兩步:“神經病會傳染的,你離我遠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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