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周勇這一嗓子乘着疾風呼嘯而來,震得我有點耳鳴,滿世界金黃色蒼蠅撲棱着耀眼的翅膀在我眼前嗡嗡飛。天旋地轉間我感覺到手裏的滅火器被人繳了械,然後降了幾個分貝的第二波低音炮襲來——
“媽逼見過虎的沒見過你這麽虎的,你當自己是綠巨人呢?!”
我不知道綠巨人是誰,但我想這厮名聲應該不咋好。
閃念之間,我忽然感覺到對方要反撲,實際上我的視野還沒對準焦距,但以前打架留下的直覺還在,于是沒了武器的我下意識便抱住頭——只要腦袋不歇菜,出大事兒的概率就基本在百分之十以下。
但最終拳頭并沒有招呼過來,因為有個錯愕的驚呼比它們還要快,幾乎與我抱頭的姿勢同步——
“大勇?!”
底氣十足的男人聲音,帶了一點點老煙民的沙啞。
“彪子?!”
周勇的聲音也滿是驚訝。
我維持着抱頭撅腚的姿勢想,這倆是要來個斷橋相會麽。
當然人家倆根本沒管我,等我放下胳膊直起腰,就看見剛才打容恺那幾個孫子正費勁地把被我砸倒的那個架起來,而叫做“彪子”的男人,則站在那兒跟周勇大眼瞪小眼。
我很失落,剛才明明下了死力氣,那被砸的居然一點兒沒見紅,雖然昏迷着像條死狗被人架來架去,但我依然沒有成就感。
因為小瘋子。
他蜷縮在地上,早沒了往日的鬧騰,靜靜的,身子微微發抖,像只被人虐待過的流浪貓。
我一步就跨了過去,蹲下,想把人扶起來,卻又害怕随意的挪動造成二次傷害,最後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劉海撥開。
我想看他那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這樣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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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只看到一張五顏六色的臉,只摸到滿手的冷汗。
“小瘋子?”我輕輕地叫。
容恺躺在那兒,眼睛幾乎腫得睜不開,聽見我叫他,努力眯出一條縫,過了會兒,似乎确定了是我,聲音終于帶上了哭腔:“馮一路……”
五髒六腑瞬間絞到一起,疼得我沒着沒落的,我忽然想抄起刀把那幫孫子都捅了!
“還他媽看個屁,”我沖着周圍大吼,“打電話叫救護車啊——”
看熱鬧的人群慢慢散開,不知是被我吓着了還是事已至此再沒熱鬧可看,不一會兒,出口便一片冷清,只剩下我們幾個。周勇走過來,沉默了地看了一會兒,嘆口氣,道:“別擔心,他們叫救護車了,一會兒就到,照我看也沒什麽大事兒的,頂多就……”
“去你媽的!這叫沒大事兒!你看看他都什麽樣兒了?是不是死了才算大事兒?!”我知道我這是遷怒,但我控制不住。
周勇也有點兒急了,但又好像覺得對現在的我發不太合适,于是轉頭吼罪魁禍首:“你他媽真是越來越能耐了,跟個小破孩兒還能動真章兒,至于麽!”
彪子這叫一個來氣,一聲更比一聲高的吼回去:“你他媽知道啥?你知道這兔崽子是幹什麽的?缺大德的托兒!整天就跟這裏面轉悠看誰家有客人就過去嚼舌頭,一次兩次我忍了,三次四次我還忍?媽逼我這是做買賣不是搞展覽!”
周勇估計沒料到是這麽個情況,愣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但氣勢明顯低了很多:“那你也不能往死裏弄啊,四個打一個,真出了事兒怎麽辦?”
“出了事兒我自己兜着!大勇,這話我給你撂下,今天看你面子哥們兒放他一馬,但你以後別讓我見着他,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我聽不下去了。我操你還見一次打一次?我先讓你知道知道為什麽天是藍的花是紅的!
剛要竄起來,遠處忽然傳來救護車熟悉的鳴笛聲。我下意識停住,扭頭去看,只見車水馬龍的街道盡頭出現一抹白色,然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都閃開閃開,把傷者讓出來!”
“你們架着他幹嘛?當這是喝醉酒嗎!”
“還有你你你,起來起來,擔架,擔架呢!”
“哪個是家屬,跟着一起上車!”
“沒家屬?沒家屬就來個能付錢的!”
……
到醫院之後,我們這兩夥人就開始忙前忙後的辦手續交錢,什麽挂號開藥CT住院弄了個全乎兒,等折騰完,我也冷靜下來了。小瘋子和那孫子的傷情不同,所以也不在一塊兒治療,這會兒處置室門口就我和周勇兩個人。
周勇幫我忙前忙後不說,還墊了大部分的錢,我心裏特感謝,但真說不出來什麽漂亮話,醞釀半天,才幹巴巴道:“那個,謝謝哈,票據我都收好了,回去我就把錢還你。”
周勇沒好氣道:“腦袋不熱了?”
我有點尴尬,讪笑着抓抓頭:“嗯,前所未有的冷靜,曠古絕今的理智。”
周勇無語,看了我半天就憋出來一個字兒:“屁!”
我默默扭頭,很冤枉。我真的冷靜了,在醫生說小瘋子只是斷了根肋骨,一兩個月就能養好的時候,已經徹底降溫。我現在就擔心那幫孫子報警,雖然小流氓打架鬥毆不算啥,但有前科的話……就不知道會是什麽光景了。
“你倆挺悠哉啊。”随着這句不算善意的調侃,腳步聲由遠及近。
我是真不想看這貨,周勇似乎也明白我吐不出啥好話,索性自己問:“你那哥們兒咋樣?”
“腦震蕩,”彪子瞥我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周勇身上,“醒過來就開始吐,還沒吐完呢。”
周勇松口氣:“哦,那就沒啥大事兒。”
彪子不樂意了,眉毛擰成一股繩:“我拿滅火器呼你試試?”
周勇翻個白眼:“可以啊,只要你讓我一根肋骨。”
彪子黑線,罵了句:“操。”
周勇拍了他肩膀兩下,開始打圓場:“行了,出來混都不容易,哪那麽大火氣。我沒記錯的話你媳婦兒去年繡那個什麽玩意兒,就挂你家客廳牆上的,不是和氣生財四個字嘛。”
彪子一抖肩膀,把周勇的手甩了下來,但語氣倒是緩和了,只剩些許悶悶不樂:“別他媽站着說話不腰疼,你要現在還在這兒做買賣,指不定比我還狠呢,就沒他們那麽損的,靠不提了,一提就他媽來氣。”
周勇還要說什麽,被我阻止了。事兒是我和小瘋子惹的,沒道理讓人家不相幹的幫咱出頭。所以我上前一步擋住周勇,面對面跟彪子直視,然後一字一句明明白白道:“當托這事兒是小瘋子不對,我代他跟你道歉,你要真覺着他黃了你的買賣,損失多少錢我們賠,但打人這個,咱們沒完。不是見一次打一次麽,正合我意,反正我也蹲過大獄,不怕二次回爐。”
彪子聽完這話愣了半天,視線在我和周勇間來回穿梭,最後落回到周勇,一臉無語:“靠,你獄友啊!”
周勇黑線,無力扶額。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剛想問,處置室大門忽然打開了,我顧不得其他一個箭步沖過去:“咋樣?”
醫生淡定地拿開我捏住他肩膀的手,微微側身,只見護士推着小瘋子緩緩而出。
我被那輪椅閃瞎了眼睛,聲兒都開始顫了:“他的腿……”
“沒毛病,”醫生的音色溫文爾雅,一派恬淡從容,“他說疼的厲害走不動,相中了處置室的輪椅非要坐。”
“……”我尴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倒黴孩子!
“嘿嘿。”倒黴孩子還沖我樂!
“看起來沒啥大事兒了,”遠遠圍觀的彪子忽然開口,“那我就別跟這兒礙眼了,醫藥費什麽的我不找你你也別找我咱算兩清,至于以後……呵,你要繼續走這道兒,咱就來個持久戰試試。”
彪子是個痛快人,說完轉身就走,也不擺什麽造型,于是我的怒視就沒用武之地了,頂多在他後背燒出倆窟窿。
手忽然被人拉住,我低頭一看,小瘋子那扁着嘴可憐巴巴的樣兒就映入眼簾。
“不許裝相!”一掌拍掉仰殼張望的腦袋,我憤憤然推車往前走。
大夫不緊不慢的音調徐徐傳來:“你知道去哪個病房麽……”
去病房的路上我讓周勇先回去了,因為已經麻煩他很久,而今天這情況我不可能晚上請他吃飯或者弄點兒其他酬謝活動,再說他還有家具扔在市場裏頭呢。周勇也不矯情,一看沒什麽需要幫忙的了,便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留了個手機號,然後離開。
我心裏對他和彪子的關系大概有了數,不能算哥們兒,也算熟人吧,畢竟周勇也在這市場裏幹過,想來曾經是同行。其實今天這個事情放到哪兒去說我們都不占理,所以,怎麽講呢,現在想想我覺着挺幸運,碰上周勇這麽個貴人,也碰上彪子這種不算窮兇極惡的。不然要麽是我和小瘋子讓他們打死,要麽是咱們組團兒監獄N年游。
肋骨折斷一根,所幸沒傷着肺,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要住院觀察幾天。醫生站在病房裏給我交代注意事項的時候,小瘋子正沒心沒肺地鼓搗他的束胸帶,等醫生前腳出門,他後腳就開始在胸前亂摸:“這玩意兒一穿,好像中世紀的貴婦……”
我想給他一腳踢回史前!
“別他媽瞎弄了,”我走過去拉開他的手,“這是固定用的,讓你的肋條快點兒長好,回頭歪了直接戳肺裏你就甭想活了。”
小瘋子嘴角耷拉下來,弱聲弱氣:“好兇殘……”
我眯起眼睛:“還有更兇殘的呢,要不要試試?”
“馮一路……”小瘋子眨巴兩下眼睛,眼圈兒就紅了,好麽,比水龍頭都快。
但是,老子不吃這招了!
我雙手掐腰,橫眉冷對:“憋回去。”
小瘋子瞪大眼睛,淚珠兒眼看着就要下來。
我不為所動,繼續冷着臉。
時鐘在牆上勻速而規律的行走——
滴答,滴答。
“好了你想說啥就說吧。”小瘋子忽然一吸鼻子,擡手抹把臉,雨過天晴。
我囧在原地,你媽這都不是美少女戰士變身,這是遙控器調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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