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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有了手機,花花就跟着了魔似的,只要閑下來,保準兒就在那裏鼓搗。剛開始是練拼音,後來拼音練差不多了就看電子書,全是容恺拷進來的,從自然科學到人文藝術包括萬象,有一次我還瞄見了育兒寶典。不過他顯然高估了花花的學習毅力——你給周铖一櫃子書,他能看到地老天荒,可是你給花花,他頂多新鮮個三五天,然後繼續水果忍者和憤怒的小鳥。
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小瘋子說,十年大哥不如一個蘋果。
周铖說,給他一個蘋果他能忘記整個地球。
日子就這麽波瀾不驚地過着,沒等人察覺,天就火辣辣的熱起來。下午出攤兒就跟野外生存訓練似的,汗順着脖領子往下淌,我坐在三輪上不出半小時就跟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了,更別提花花這種蹬三輪的。不過年輕人體力就是好,流汗歸流汗,精氣神兒完全不打折,幾天下來頂多更黑了一點兒。我有時候開他玩笑,說你晚上出去最好穿深色衣服,這樣別人直接全部無視了,要整件兒白的,人家還以為衣服成精自己飄出來了,多瘆得慌。花花囧了半天,本就語言匮乏,這下更不知道咋回答了,最後索性乖乖地回了一個字,嗯。弄得我倒愧疚了,就跟欺負了小孩兒似的。
雖是北方,但現在的天氣好像真比從前熱了,記得小時候夏天睡覺開着窗戶就行,穿堂風會讓你清涼一夏,偶爾臨近早上還會覺得冷而蓋薄毯子,可現在,裸睡我都嫌床單熱。最郁悶的是當初租房子光顧着注意電視冰箱洗衣機等懶漢專用電器,忽略了頭頂沒空調這一殘酷現實,等天氣熱起來,大家一商量,額,找房東安一個肯定沒戲——那家夥最近周轉過來了,天天惦記着找理由把我們這低價出租屋收回去呢,只要你有問題找他,人家的回話保準是“哎呀這個我可解決不了,你看要不我退你們押金吧。”好麽,那語調都要飛揚到珠穆朗瑪峰頂了。但我們也不可能掏腰包為他房子添磚加瓦,況且一年到頭也就熱這麽兩個月——冬天有暖氣用不上空調,于是最後退而求其次,花了三百七讓小瘋子在網上買了仨落地電扇。
“帥哥,買電扇不是為了讓你游戲的更投入好吧。”睡前沖個澡,絕對是盛夏必做事之一,但當你挂着毛巾出來發現某些人依然維持着你進入浴室前的姿勢,這就比較讓人無奈了。
好在花花還沒徹底人機合一,聽見我說話,擡頭便沖我讨好似的一笑,然後把手機調到短信界面寫了幾個字給我:破紀錄了!
我想對着蒼天翻白眼,完全沒有詢問究竟是哪款游戲的欲望。
花花的頭發漸漸長出來了,別人寸頭都是直愣愣的,可他偏偏亂蓬蓬的卷着,可愛得要命。但,我總不能靠盯住一個發型度過漫漫長夜吧?
“無聊啊——”放松地把整個身體摔進床裏,我仰天長嘆。
電腦被小瘋子霸占,電視由周铖掌舵,我其實很想跟着一起看,但掏心窩子講,我對CCTV-11真的燃燒不起熱情。
花花聽見我哀號,用胳膊支撐起來,側身把手機遞給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擺手:“哥對切水果沒興趣。”
花花面無表情,锲而不舍地把手機往我懷裏塞。
說實話,從買回來這個手機,我就對它的各種強大功能完全不感冒。尼瑪手機就是手機,本本分分打電話接電話發短信當鬧表好不好,非得集各種多媒體娛樂于一身,看看滿大街捧着手機不看路的同胞,這不影響人民群衆生命安全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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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典模式?”好吧我實在是太無聊了。
花花興奮點頭,并一個勁兒給我指他的高分記錄。
于是我倆就這樣靠在床頭,肩并肩開始了一個切一個看的水果忍者。
要不說一如侯門深似海呢,這游戲是真上瘾啊,我從被第一個炸彈炸死,到可以連續躲過十幾個炸彈,從兩位數的得分到突破三百大關,從對水果無感到讨厭香蕉愛上西瓜——因為後者音效很給力,無知無覺就切到了午夜時分,然後手機終于不負衆望的,沒電了。
右手食指已經有點硬了,但這并不妨礙我恭恭敬敬把手機放到床頭櫃,充上電,然後意猶未盡地躺下來,回味。
“貴手機就是不一樣啊……”
花花在旁邊偷着樂,就好像他叫喬布斯似的。
我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挑了挑眉毛:“嘿,要不這個給我,你用我那個破的。”
出乎意料,花花很自然地點了頭,連哪怕一點點猶豫遲疑都沒有。
輪到我囧了,還以為他對這板兒磚是真愛呢,看來也就那麽回事兒。
擡手揉了兩下花花的卷毛兒,我龇牙樂:“傻樣兒,哥能跟你搶麽。”
花花沒笑,相反,似乎還微微動了下眉毛,感覺不太高興似的。但我死活沒想出來他不高興的理由,于是只能當做自己神經過敏。
夏天是路邊攤的黃金時節,我們羊肉串的生意也從好變成了火爆,看着收入翻番往上漲,任誰都能甜到心裏。花花的業務不用說,烤羊肉串的速度都趕上雜技了,我收錢的速度也有了大幅度提高,證據就是炭爐前已經人滿為患,我還能抽空把小胖妞兒拉到旁邊說說悄悄話。
“丫頭,別總惦記着逗花花說話啦,你看你哪次成功過。”這話我原本沒想說,但架不住小姑娘太執着,每天放學過來第一件事不是買東西,而是變着法兒非要跟花花搭茬兒。
“那你讓他跟我說句話不就好了,”小姑娘嘟起嘴,“裝酷沒前途。”
我抿緊嘴唇,沉吟再三,才壓着聲音道:“他說不了話。”
小姑娘愣住,呆呆眨了好幾下眼,顯然還沒明白過來。
嘆口氣,我索性把話攤開來:“他要能說話還會挺到現在?就你那疲勞轟炸,是個人都扛不住。”
小姑娘這回懂了,震驚,詫異,不可置信,各種各樣的情緒從她的臉上、眼睛裏閃過,最終定格在濃濃的愧疚:“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這就去道歉!”
我眼疾手快拉住差點兒飛奔而去的丫頭,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拉倒吧,你這樣一弄花花真該哭了。”
“可是……”
“你當我什麽都沒跟你說過,心裏知道就好。”
小姑娘深深皺眉,若有所思地呆立許久,忽然一個幹淨利落的向後轉,回到炭爐旁邊:“兩串羊肉,不放辣椒。”
花花正烤好一批,連忙分出兩串遞過去,但由始至終沒敢擡頭,仿佛目光對上一下都會被姑娘追殺似的,鴕鳥得可愛。
我正納悶兒小姑娘準備出什麽幺蛾子呢,就見她囫囵吞棗地咽下一塊肉,然後吐着發燙的舌頭還堅持高聲贊嘆:“卷卷哥,你烤的肉串怎麽就這麽好吃啊!”
花花估計也等着接招呢,耳朵豎着直直,卻沒想到等來這麽一句,下意識擡了頭,結果在小姑娘真誠的大眼睛裏居然害羞起來,低頭擡頭擡頭低頭地折騰好幾次,才回給對方一個腼腆微笑。
我抿嘴偷偷的樂,正惦記着晚上回去拿這事兒調侃花花,就看見小姑娘捂住胸口,一臉被丘比特射中的恍惚:“好帥……”
扶額,幸虧這不是我閨女,不然我得愁死。
随着時間推移,高峰期慢慢消退,我坐在折疊小板凳上很沒形象地數着鈔票和鋼镚,花花把炭爐邊緣沒燒到的木炭取出來放回紙箱。
夕陽西下,染紅了半邊天。
一陣風從眼前刮過,帶來無限涼爽的同時,也帶來了飛揚的塵土。我正打哈欠,平白吃了一嘴灰自然沒什麽好心情,剛想罵,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那個不是風,好像是一個人!
正納悶兒,像要印證我的推論似的,又是一陣飓風從眼前掠過,差點兒把我的板凳掀翻。我用力瞪着眼睛,總算看清,那不是攤煎餅果子的高大姐麽!好家夥,連人帶車蹬得那叫一個快,趕上F1了!
看看手機,不到收攤兒時間啊,距離學生們上晚自習還有四十來分鐘呢。
沒等我想出個子醜寅卯,鄰裏們已經接二連三的落荒而逃,我莫名其妙地站起來:“什麽情況?”
花花也一頭霧水。
于是就在我倆的面面相觑中,炭爐被人猛然踹翻,其中一塊完整熱炭落下來正好一頭搭在地上一頭搭在我穿着涼拖的腳上,剛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等有了知覺,便過電似的一蹬腿,熱炭是飛了,可鑽心的疼還是讓我一個勁兒地倒抽氣,幾乎麻掉整個頭皮。
花花見我傷了,二話不說撲過去就跟人扭打起來,我這才看清眼前穿得人魔狗樣的幾個人和那輛刷着刺眼油漆的城管執法車,還有個人拿着擴音大喇叭哇啦哇啦喊一些廢話。操,這方圓百裏就我們一攤兒了,你擴個毛音!
花花多久沒打架了我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兇狠不減當年,而且專盯住一個人往死裏揍,就是踹炭爐那個。城管們也傻了,足有幾秒鐘裏,就那麽看着花花把那家夥放倒,然後往死裏踹。要知道真正打架,十拳不及一腿,男足的光榮傳統為什麽叫“斷子絕孫腳”,尼瑪是真狠哪。
不過對手也不是吃素的,不知道誰先回過神兒喊了句“操,都給我上!”一群人便像橄榄球比賽似的紛紛撲向花花。但老子也不是擺設,千鈞一發之際快了所有人半個身位,沖過去拉住花花就往前跑。
城管們都在車下,一時間也沒人去想着開車,完全用肉體封堵。突出重圍的時候不知道誰撓了一把我的脖子,估計是想掐,但沒掐住,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我也無暇顧忌這些,只一個勁兒地往前狂奔,而且專挑小路。花花的速度絕對快于我,但對于我提出的分頭跑卻死活不執行,好在背後的人更膿包,起初還能聽見國罵,後來就慢慢銷聲匿跡了。
我忽然很感謝那些蹬三輪車練腳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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