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傷不起真的傷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
“電話打給你美女又在你懷裏~~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
外面音箱在唱,屋裏擦桌子的人也在唱,彼時上午九點,小路燒烤剛剛開張,我趴在窗戶上看着來往的行人,百無聊賴地揣度着哪個是白領精英,哪個是無業游民,哪個是大學生。
“我說你能不能別哼了,鬼叫似的!”小瘋子坐在收銀臺裏,表情瀕臨崩潰。
“鬼叫?你娃昨天放那個陰森森的調子才像哦。”擦桌大姐皺皺一張臉表達不滿。
“那是貝多芬的月光!”
“哦,是啥子?”
“……”
小瘋子絕望了,撲倒在收銀臺上半天沒緩過勁兒。
擦桌大姐還挺委屈,轉向我尋找認同:“老板,你弟脾氣不太好噻。”
我忍着笑:“他就那樣,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收銀臺傳來重重一聲,貌似是計算器拍桌。
大姐眉毛都不動一下,繼續擡手指指後廚:“裏面的娃娃好。”
我憋笑憋得快內傷了,這要讓花花聽見自己被叫成娃娃,估計能直接拿着菜刀奔出來。
擦桌大姐叫鄒盈姣,四川人,她和她表妹鄒盈秀便是我們新招來的服務員了。面試那會兒倆人一進門就被我相中了,長得漂亮,人也精神,性格潑辣爽快,典型的川妹子。開始我還以為她們倆是親姐妹,後一打聽,原來是表親,都是盈字輩,不過年齡還是差了挺多的。鄒盈姣比我小兩歲,可因為氣勢逼人,我們都尊稱她鄒姐。鄒盈秀才二十出頭,所以我們都叫她阿秀。
有了服務員,周铖基本就不過來了,全是醫院照顧他姐——前陣子她姐子宮裏查出個瘤子,良性的,手術很成功,但畢竟是親人,這時候還是要在身邊陪着呢。小瘋子倒是在收銀這裏穩坐釣魚臺,我則是瞎晃,招呼招呼客人,去街坊鄰裏的小店聯絡聯絡感情,忙的時候則去後廚幫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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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通常很冷清,所以把衛生打掃完,鄒姐就坐那兒跟我話家常。
“老板,你樂啥子喲?”
呃,我樂了麽?摸摸臉,沒感覺呢。
“可能現在生活太好了,”我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解釋,“不自覺就想樂呵。”
女人歪頭想了想,問:“老板,你以前吃過好多苦?”
“也……不算啦。”我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反正就是沒現在好嘛。”
鄒盈姣點點頭,不再糾纏這個,飛速換上微妙的笑:“那老板你中意哪樣的女人?我跟你講,我好多小姐妹哦……”
接下來的話叽裏咕嚕我也沒細聽,好容易挨到對方說完,我才連忙表明立場:“鄒姐,我這馬上四張的人了,可不敢耽誤你那些小姐妹。”
女人不以為然:“我原來那個男人是個爛賭鬼,離婚之後馬上又找了個,比我還年輕哦,他那個樣子的都有人要,你還怕找不到噻?”
我算是招架不住了:“你男人至少沒蹲過大獄吧?”
鄒盈姣面露疑惑,擺明沒懂。
我扶額,豁出去了:“監獄,我進過監獄啦。”
女人眨眨眼:“幾年?”
“判六年,實際在裏面呆了五年。”
“啥子罪名?”
“……你一定要對真相這麽執着嗎?”
女人哈哈笑,帶着一股子爽朗,接着大力拍我肩膀,還一連好幾下:“老板,我不哄你哦,我一個姐妹的男人進去八年,結果嘞,出來以後還不如從前。俗話講地好,浪子回頭金不換,老板,你比金子還值錢噻!”
一番話說得我這個舒坦,給對方漲工資的心都有。
正想繼續唠嗑,阿秀脆生生的“請問幾位?”傳進耳朵,我擡頭去看,只見六七個穿着背心短褲的大老爺們兒魚貫而入。店面本來就小,登時顯得有些擁擠。
“八個人,你把兩張桌子給我拼一起,”領頭的是個光頭,肩膀上紋了個看不出什麽玩意兒的圖案,态度不算嚣張,但肯定不善,“你們這都有什麽吃的啊,菜單兒呢?”
鄒姐見阿秀有點兒打怵,連忙起身過去幫着招呼,又是拼桌又是寒暄的。
我和小瘋子對視一眼,說是直覺也好,蹲過大獄的經驗也罷,當你見多了某一種人時,對于同類氣場的家夥總會很敏感。
不過話說回來,擺開八仙桌,來的都是客。只要吃飯給錢,也無所謂。
前面留給川妹子,我去後廚找花花。
“嘿,別玩手機啦,來客人了。”
花花見我進來了,有點奇怪,問:很多?
我回憶一下:“大概八個吧,人高馬大的,估計能吃不少。”
花花微微皺眉:才十點。
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這年頭什麽都缺,就不缺閑人。”
過了很久,阿秀才把點的單拿進來,表情不太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接過點單,也傻了,八個大老爺們兒就要十個肉串兒倆玉米?
“怎麽個情況?”我問阿秀,“點這麽半天就要這些?”
阿秀縮了縮肩膀,似乎吓着了:“我不敢問,他們拿着菜單就開始怪叫,還是表姐費了好多口舌才讓他們點了這些。”
我抿緊嘴唇,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花花忽然解開圍裙要往外走,我一把拉住他:“你幹嘛?”
出去看看。
“看個頭,按單子烤!”
……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那幫人并沒有鬧事,只是從上午十點吃到晚上十點,到飯點兒了,就要麽點兒零星的東西,也得虧他們能堅持住。可是其他客人堅持不住,大多剛邁進店門,就被對方兇狠的眼神吓了出去,一整天,我們幾乎就沒做成生意。
如果說第一天是巧合,那麽第二天第三天瞎子都看得出來了,他們是故意的。
小瘋子想要報警,可人家一沒鬧事二沒吃霸王餐,能告他們什麽?在商鋪裏靜坐?
第四天晚上,幾個衰人坐夠了,起來抻抻懶腰,悠哉地說:“走着,吃宵夜去!”
鄒盈姣忍不住了,三兩步趕在他們之前堵住門口:“你們究竟搞啥子!”
為首的低頭打量打量,樂了:“老娘們兒,識相的你就給我躲開,哥兒幾個不愛跟女的動手。”
我走過去擋在鄒盈姣前面:“兄弟,想要多少錢,給個痛快話。”
叼着牙簽兒的光頭聳聳肩:“哥兒幾個不圖財。”
“那圖什麽?”
“高興。”
說完,光頭撞開我,帶着他的加強排,揚長而去。
我站在那兒,完全摸不着頭腦。這個世界上确實有損人不利己的扭曲生物,但所謂損人,通常是舉手之勞或者輕而易舉能辦到的,我還沒見過誰興師動衆甚至不吃不喝就為過來不利己的,這不腦子有病麽。
我正一團漿糊,忽見一個身影從眼前掠過,我連忙眼疾手快地抓住,是花花。
“你幹嘛去?”
跟上去看看。
“看個毛,你給我老實呆着!”
我就想弄個清楚,他們背後肯定有人。
眼看着幾個人越走越遠,花花不再等回答,直接甩開我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
星空下面,幾個人勾肩搭背并排橫行,街上的路人紛紛讓開,不願靠得太近,花花輕巧地跟在他們後面,很快,融進漫漫夜色。
我沒敢回家,就坐在店裏等,也不敢給花花打電話,害怕他正尾随着再被發現。于是只能隔半個小時就給小瘋子打一次電話,以确認花花是否回了家。
直到後半夜兩點多,小瘋子快讓我搞成真瘋了,花花才出現。
如我所料,他還是回了店裏,沒缺胳膊沒少腿,就是一瘸一拐,臉上開了醬油鋪。好在都是皮外傷,我去附近24小時營業的藥店買了點兒藥水棉簽創可貼,簡單處理了一下,就差不多了。可受傷的原因,就一句話,跟人幹了一架。幹架結果,也就一句話,他們不會再來了。至于為啥幹的,對方咋樣,以及整個來龍去脈,花花死活不說。理由也很充分,手機沒電了。我說用我的,他說鍵盤按着沒有觸摸板手感好。尼瑪這才幾天就驕奢淫逸了!!!
時間太晚,眼見着問不出什麽,我也耗不起了,倆人就在樓上湊合睡了一宿。除去給鄒家姐妹的兩個屋,還剩一個是專供我們睡午覺的,枕頭褥子都有,不算太糟。
雖然花花說那幾個人不會再來了,但沒到時候,我心裏便還是有些打鼓。花花也跟我一樣,不然不會破天荒的沒有埋進後廚,而是在店裏角落坐着。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每一位在九點半至十點半之間進門的客人,都收到了我們懇切的注目禮,好幾個抗壓力小的都偷偷問了阿秀妹子,你們老板今天心情不好?
終于,到了十一點鐘,一切依然安寧。
我長舒口氣,将門口播放的音樂換成了“我像只魚兒在你的荷塘,只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一邊哼着歌,一邊跟着打拍子。花花也悄悄回到後廚,開始為中午的外賣掌勺。
十二點左右,花花從後廚出來,拎着兩份盒飯。我說你別去了,剛忙活完,我去,正好活動活動腿腳。花花不太樂意,我倆正磨叽着,門口的風鈴響起,有人來了。
我下意識回頭,得,又是熟面孔。
我想說哥們兒,今天你遲到了,還想問,喲呵,怎麽就一個人。可這片兒湯話還沒甩出去,花花卻已經奔到後廚又以飛快的速度再度奔出來了——手裏多了半拉酒瓶子。
我操這還了得,眼見着花花要往上沖,我心都要跳出來了,我不可能為了一個混蛋去堵酒瓶子,但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花花犯錯誤,怎麽辦?只能從後面拖住了!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箭步沖過去摟住花花的腰,與此同時來者也受驚不輕,大嗓門兒那叫一個響亮:“哥們兒你冷靜——”
花花在我們倆的雙重努力之下,暫時穩住了。
但客人沒辦法穩住,一個個逃竄得比耗子都快。付賬?世界上還有這種事情?
店裏很快就只剩下我們幾個,鄒姐和阿秀被我塞進後廚勒令不許出來,小瘋子早隐匿到收銀臺裏,也不知怎麽辦到的,人臺合一,不仔細找,連個頭發絲兒都剝離不出來。
我小心翼翼把花花的酒瓶子卸下來,懸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
同樣松了一口氣的還有光頭,那真是目不轉睛地瞅着我把酒瓶子丢進垃圾筐,才想起來說話:“兄弟,我沒你狠,我服軟,所以我今天也來給你個透亮話,我們确實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雇主也不是別人,就在你們隔壁。今天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咱倆就算兩清,昨天當着那麽多兄弟,你給我留面子了,這個情我領,但你以後別再到我家樓下晃悠,我媳婦兒正坐月子呢,禁不起這個。”
花花拿起手機,我和對方湊一起去看:你不來,我不去。
“得,”光頭總算長舒一口氣,“這事兒就結了,回……回頭咱也別見了。”
“等等你先別走,”我連忙叫住對方,“什麽隔壁?隔壁哪個?”
光頭上下打量我,一臉“你豬腦子啊”的表情。
我這才後知後覺。
所謂隔壁,無非就是左右,小路燒烤的左邊是個飯店,開業大吉時老板還送了我五百塊紅包,而右邊,是家賣十字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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