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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隔肚皮,我以前只覺着這是句大俗話,今天才認可,這他媽也是句大實話。說真的,我還沒被朋友坑過,無所謂遠近親疏,但凡有那麽一點點交情哪怕只是見面點個頭,都沒坑過我。通常給我使絆子的要麽是仇家,要麽是本就互相看不順眼的,所以甭管他們下手多狠,我還沒有像今兒個這麽憋屈過。小瘋子說我命好,我不同意,我覺得是人心壞了。
那之後隔壁的胖子再沒敢過來串門兒。小瘋子想報複,花花躍躍欲試,但我沒讓,本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不料生意剛恢複兩天,又忽然冷了,我以為是隔壁發傳單做活動暫時吸引了客源,也沒當回事兒,結果這天中午鄒姐買菜回來,一進門兒,就開始罵。什麽缺了大德了,什麽龜兒子,什麽不得好死都出來了。
我有點兒被吓着了,趕忙倒杯水遞過去:“鄒姐你先順順氣兒,喝點兒水,這是被誰欺負了?”
花花和阿秀被鄒姐的大嗓門從後廚震了出來,唯獨小瘋子還在聚精會神打手機游戲。
鄒姐哪還有心思喝水,咣地把杯子重重放到桌子上,胸脯劇烈起伏,那叫一個憤慨:“老板,你是不知道喲,氣死我了!隔壁那家發傳單說啥子?說俺們這裏都是蹲過監獄的勞改犯,盲流,好幾個原本想來我們家的都讓他們拉走咯!”
我愣了兩秒,接着壓了好幾天的火騰就起來了:“我操,他們還沒完沒了了!”
小瘋子把手機往收銀臺上一丢,陰陽怪氣道:“讓你以和為貴,息事寧人,傻了吧。”
花花走過來,五個字,直截了當:你說怎麽辦?
我頭皮一麻,總覺得我要是說想把那胖子大卸八塊,這娃馬上就能轉身去拿菜刀。
阿秀躊躇半天,說:“不曉得警察管不管這個。”
“管個鳥!除非咱把他殺了,然後一見報,某大排檔老板橫屍街頭,警力馬上集中過來。”我感到一種很重的無力,這無力感從出獄就伴随着我,忽隐忽現,忽重忽輕,當你覺着它消失了的時候,它便會露出猙獰的笑臉。
沒心思再守着空蕩蕩的門面,這天提前打了烊。
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了半宿的電視,卻沒記住都演了什麽。我想起當年蹬三輪送家具的時候,周勇跟我說過的話。他說別總想着自己蹲過苦窯,說真的,沒人在乎,沒人關注你來自哪個階層,只會有人關注你将走向什麽階層,只要你做出成績,就不會有人看不起你。
我信他。
但通往成功的路太苦了,那種苦不是皮肉上的,是從心底泛出來的,每碰到一個坎兒,這苦就會海嘯般湧上來,苦得你輾轉反側,苦得你抓心撓肝,苦得你一個老爺們兒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覺。
卧室門打開了,安靜的夜裏一點點噪音都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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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門裏的光,我看見小瘋子迷迷糊糊地越過沙發走到飯桌旁,倒水,咕咚咚喝掉一大杯,然後又迷迷糊糊地往回走。
“嘿。”我輕輕叫他。
小瘋子起先沒注意,又往前飄了兩步,才停下,繼而奮力轉頭眼如銅鈴:“我操吓死爹了!”
我沒好氣地坐起來:“別随便給自己擡輩兒。”
小瘋子一個勁兒撫摸自己胸口,舒緩緊張情緒:“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幹嘛啊?花花打呼嚕了?睡覺亂動了?想上你了?”
我真搞不懂怎麽能有人沒心沒肺到人神共憤的地步:“燒烤店你也有份兒,就不愁?不憂慮?生意真做不下去了怎麽辦?”
我以為小瘋子會說那就涼拌呗,哪知道他竟然挨着我坐下來,然後一本正經道:“其實這個事情,我倒真是好好想了……”
心不由自主提了起來,我知道容恺歪點子多:“然後呢?”
小瘋子緩緩湊近:“兩千塊,我幫你搞定。”
我靠什麽叫幫我搞定啊!燒烤店是我一個人的?你們沒有股份?沒有汗水?沒有感情?!
“成交。”
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我不會答應讓小瘋子出招。從蹬三輪,到路邊攤,再到開店,一路走的多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事到如今,不想也不可能在這個地方放棄。現在這個事兒是,它不咬你,但膈應你,不光膈應你,還直接腰斬了你的收益,尼瑪賺不來錢還沒月倒貼房租水電材料費,誰不急啊!
小瘋子神神秘秘地行動了好幾天,早出晚歸,問他進展如何,他就一句話,要有耐心。小路燒烤依然半死不活地營業着,客流量照比巅峰時期能打個三折,直到一個禮拜後的某傍晚,隔壁忽然來了一個裝修隊,叮叮當當拆房子似的,飯店招牌也被摘了下來,擺明是要徹底改頭換面。我好奇地上去問,工頭是個熱心腸,知無不言,說這家店盤出去了,要做蛋糕連鎖店。
有時候,世界變化的速度讓我踩着風火輪都跟不上。
“你站門口幹嘛呢?”不遠處傳來某人納悶兒的聲音。
我擡眼一看,好麽,周铖!
“啥時候回來的?咱姐身體還成吧?”
“別總咱咱的,”周铖嘴上這麽說,但笑模樣出賣了他的心,“剛回來,想着店應該還沒關,就過來找你們了。”
一句話又觸動了我的傷心事:“唉,離關門也不遠了。”
周铖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隔壁,忽然來了句:“這不是跑了嗎,你還愁什麽?”
呃……我隐約覺得哪裏不對。為嘛脫離組織N久的人卻好像比組織還了解內情?
“你幹的?”這是我最先出來的想法。
周铖連忙擺手,忍着樂:“別,這麽損的招兒我可想不出,再說錢不是你給容恺的嘛。”
“可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幹了啥。”
“呃,我覺得豐功偉績還是有當事人來陳述比較好。”
就這樣我們準備了一桌子的東西,準備在店裏弄個“周铖歸來接風洗塵暨小瘋子表彰大會”,可直到午夜,小瘋子都沒露面,電話也打不通。鄒家姐妹扛不住,先上樓睡覺去了,我們仨沒轍,也只要騎着電瓶車回家。
但,小瘋子也不在家。
我擔心小瘋子出事,但周铖再三保證不會,我不知道他的信心來自哪裏,但直覺告訴我,可以相信他。于是小瘋子的偉績最終還是由周铖轉述了。
兩千塊錢能做什麽?買個液晶電視?一平方十八環外郊區房?兩百斤豬肉?不,小瘋子的答案是,雇一個極具經驗的風塵女郎。
據周铖講,小瘋子神神秘秘那一個星期其實是在對隔壁那胖子進行跟蹤觀察,所謂男人,總有弱點,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一個都不沾的那是外星生物。而胖子的愛好可海了去了,抽煙,喝酒,賭博,嫖。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小瘋子選擇了最後一項。原本他只是打算拍個小電影,然後威脅說要寄給那人老婆就行了,因為那人是個妻管嚴,哪成想胖子實在給力,直接和小姐玩兒起了強奸,還是十分重口味的強奸戲碼,小姐也極具經驗和配合度,簡直哀嚎得人頭皮發麻,好麽,錄出來的視頻誰看都得瘋,這下也不用威脅寄給他老婆了,直接威脅寄警察局,告強奸。想息事寧人?行啊,關門。所以胖子那店是連夜兌出去的,八百裏加急。
那天晚上我躺床上反複想一件事,如果小瘋子這令人發指的聰明才智用到其他不正當的地方……阿彌陀佛,勞動改造拯救世界。
周铖預計的沒錯,第二天小瘋子就回來了,而且全須全尾,沒看到有受什麽迫害。可是情緒不太高,對于我們的誇獎和贊美也全然沒了往日的得瑟反應,問他怎麽了,他就說沒事兒啊,挺好啊。可是收銀的時候找錯了八次錢,不收銀的時候就發呆,而不是玩手機。
不只我一個挂心,周铖也看不過去了,居然破天荒地開口詢問,結果答案沒要來,到收回一堆冷嘲熱諷。不同于給我的敷衍,小瘋子對周铖那真是往死裏陰陽怪氣。周铖無故當了炮灰,自然也不太爽,我再和他聊容恺,他就微微一笑,一個不正常的人不正常是件很正常的事。尼瑪這是哪國語言啊!
好在小瘋子的生理期沒有持續太久,多說倆禮拜,就多雲轉晴了。店裏的生意又慢慢好起來,忙的時候幾乎腳打後腦勺,我也就把這事兒慢慢淡忘了。
随着糟心的事情翻過去,天氣也涼了下來。
我弄了個躺椅,每天傍晚有那麽一小段時間不忙,我就躺在門口的樹底下乘涼。花花這時候都會把炭爐搬出來清理,我就很無恥地躺着看小夥兒辛勤勞動。
“哎,你是不是挺長時間沒剪頭發了?”我忽然發現花花的頭發變長了,從毛茸茸的小卷變成了舒展的微卷,頗有點西洋風,沖淡了他身上的戾氣。
花花正忙着,沒功夫給我打字,我也沒指望回答,完全是自娛自樂,比如爬起來撩他幾绺頭發玩兒,拿手指卷啊卷什麽的……
“看來你過得很無聊。”
背後忽然傳來一聲調侃,那聲音太過熟悉,以至于我像被人點了穴似的定在那裏,久久不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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