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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陌火急火燎地撞開家門,濃厚的酒氣就像多年未打掃的茅坑,熏得滿屋子臭氣。他沖進狹窄的過道,差點踩到地上的玻璃酒瓶摔倒,而始作俑者——他的父親,像被抽出了脊椎骨,歪歪斜斜地靠在床頭,大着舌頭瞎嚷嚷:“痛苦……啊……”
家裏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跡,安靜得幾乎能聽到對樓兩夫妻粗着嗓子吵鬧的聲音,時陌的心頓時一松,接到電話以為父親出事,看來不過是醉酒胡言。
“爸,你怎麽又喝酒了,喝多傷胃啊。”時陌無奈地嘆息。
父親的醉酒、瞎扯的胡話,自從母親因病過世後,這已成為習以為常的生活一部分,時陌動作娴熟地将父親擡上.床,脫鞋褪襪,打了一盆熱水幫父親洗臉擦身,輕輕按摩父親長滿厚繭的雙腳。
似乎感覺到親兒的氣息,父親發出滿足的呓語,沉沉睡去。
給父親蓋好被子,時陌走進自己的小房間,開始每天都必須做的事情——記賬。
早餐支出1.5元,用于購買三個饅頭……筆一頓,時陌立刻在記事本上添了一句:“昨晚沒吃東西,今早吃了三個饅頭,多支出0.5元,明天只能吃一個饅頭。”想到早餐量要減少,時陌心疼得抓頭發,早知道今早就喝水充饑了。
忍痛繼續往下記,算到中午那餐時,他猛然想起,外套和服務員補的16.6元忘了拿,這16.6再湊一毛就能買33個饅頭了!還有外套,那是他大前年在商場降價時血拼來的,保暖又耐穿,破洞了補一補繼續穿,一直舍不得丢,要是外套沒了,省下的早餐錢也跟着泡湯了!
不知道謝錦程幫他拿補的錢和外套沒。他立刻翻褲袋找謝錦程的名片,結果仿佛嘲笑他的窮困一般,褲袋上有個偌大的破洞,剛好夠一張名片從洞口裏鑽出來。顯然,名片丢了。
他來不及懊惱,抓起車鑰匙和手機就往餐廳趕,卻被告知錢和外套都被謝錦程帶走了。實在聯系不上謝錦程,他灰頭土臉地回家,在賬本上洩憤地添上一句“謝錦程今欠我16.6元及54元外套費,共70.6元”。
看着賬本上的欠費,他自我滿足地哈哈大笑,被人追了幾年的債,終于翻身做一回債權人了。他要放高利貸,利滾利,把70.6變成706,再變成7060,再……
然而,一轉頭看到白紙黑字的借條,放肆又狂妄的幻想就像氣泡,啪地一聲,被現實的利針刺破了。
“今借到……共50萬元整,利息按50元/日計算……三年內還清……逾期利息按100元/日計算……”
時間已經過去兩年,但是高達六位數的尚欠款仍像重山一樣,死死地、死死地,壓在他身上,令他喘不過氣……
時陌一天都沒聯系自己,謝錦程不得不從時陌所在的鐘源律所,要來時陌的聯系方式。
看着便條記錄的電話號碼:13877888999,謝錦程眉頭微微挑起。如果他沒記錯,這個號碼當初在競拍會上,被人以50萬的高價拍下,難道買主是那個摳門又土氣的時陌?那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抱持着懷疑,他用公用電話,照着電話號碼撥過去,誰知道接聽人是個暴躁的中年男子。
“老子說過多少次,老子不是什麽狗屁時陌,你他媽別再打來騷擾老子,滾!”
再打過去,系統就提示對方已關機,估計是被拉黑了。
謝錦程再聯系鐘源律所,對方堅稱這就是時陌的手機號碼,估計是時陌換了電話號碼,卻沒告訴律所。
謝錦程饒有興致地看着便條上的電話號碼,想起剛才那粗暴的男聲,他換了一臺固定電話,照着號碼撥了過去。
“先生您好,您涉嫌盜用他人的非法財産,也即是您正在使用的這個手機號,已被他人起訴……”
“什……什麽,我什麽時候犯法了?!你、你別亂說話!”
在暴躁男子緊張的聲音中,他挂了電話。哦,這只是一個善意的惡作劇,誰讓那人吼他,又誰讓他心情不好呢?
當天中午,他就在路邊碰到了時陌。
時陌的小電驢在半路壞了,啓動不了。
時陌搗鼓了半天,倔強的小電驢就是巋然不動,穩坐如山,甚至在遭到主人氣憤地掌擊時,傲嬌地噴出一口黑氣。
時陌的臉也跟着黑了一截。掏出手機一看,數字時鐘跳到了14點,他還要趕去法院開庭,法院附近又恰好修路,跑個一小時是少不了的,要是耽誤了時間就麻煩了。
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頭皮都快抓破了,附近沒公共自行車,坐公車,得走一段路還要轉車,打出租車,那堵車時計的費用絕對能将錢包吃空。
怎麽辦,怎麽辦?
汽車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時陌回頭,正見車內的謝錦程。
謝錦程本來打算還了外套便走,但看時陌這着急的模樣,他好心地伸出了援手:“時律師,是否需要幫忙?”
“需要需要!”時陌激動得要跳起來,面子什麽的,都比不上開庭重要。
五分鐘後,時陌把小電驢推到附近停車場停放,然後坐上謝錦程的瑪莎拉蒂。
謝錦程啓動車子,引擎發出跑車必有的嗡鳴聲,時陌正好仰頭,露出亂發下燦爛如星的雙眸,不知是不是謝錦程的錯覺,他竟從時陌眼中看到了仿佛久未見老朋友的喜悅和興奮。
以為時陌是興奮能坐上豪車,謝錦程沒有多想,将時陌的外套還給他,并問他錢款是支付寶轉賬還是付現。
時陌接過寶貝外套,高興得跟得到金銀珠寶似的,聲音都愉悅很多:“都可以,你怎麽方便怎麽給。”
“給我你的支付寶。”謝錦程等紅燈時,給時陌轉了550元,分文不少。
“怎麽這麽多?”時陌吃驚。
“昨天那餐應該是我請的,只是陰差陽錯,讓你先墊付了。”謝錦程收回手機,推了推金邊眼鏡,“收下吧。”
“不行!”時陌扣除自己的16.6元,餘款全部轉回給謝錦程。飯錢都付了,還轉錢還他,要是收下的話,面子怎麽過得去?不就是533.4元麽,咬咬牙,當作大發善心,賞謝錦程的了。
謝錦程一臉興味,一是沒想到時陌這麽爽快,沒有一點猶豫就退回飯錢,二是沒想到時陌還真惦記着那16.6,連6角都不放過。
“時律師,昨天是我提出的邀請,應是我付錢。”
眼看謝錦程又要轉賬,時陌一急,不由自主地用手蓋住謝錦程的手機屏幕,把心一橫:“你別跟我搶,我就喜歡請人吃飯,交朋友,你要是再轉錢給我,咱們就別做朋友了!”說得夠氣派,夠面子,夠義氣!
謝錦程沒說話,他在低頭看手機屏幕上的手。要怎麽形容這只手?骨節勻稱,修長得不像話,彎曲的弧度恰到好處地将手指的美顯露,真是完全不像是男人的手,謝錦程眼底閃爍淡淡的光輝,他輕輕拿開那只手,把錢轉了回去,霸道又不容拒絕地道:“我有讓你請嗎?”
時陌身軀一抖,啞口無言。
這老狐貍還真不好應付啊……
後來,兩人交換了聯系方式,原來鐘源律所的行政文員是新來的,用的是舊通訊錄,這才沒有時陌最新聯系方式。
到了法院,時陌慌慌張張跳下車,只來得及說一聲“謝謝”,就風一般跑了進去。
幸好及時趕上,庭審也順利地結束。
時陌疲憊地打着呵欠走出法院,打算坐公交回小電驢停放點,誰料公交站點因為修路而變更到了兩公裏外,偏偏除了這一路公交外,沒有別的車能回去。
打的?他想都不願想,只能老老實實拖着疲憊的雙腿,慢騰騰地挪向公交站點。
緣分總是很奇妙,它能讓兩個素不相識的人接觸,讓兩個不該有交集的人多次偶遇。
謝錦程辦完事回律所的路上,在路邊又一次撿到了一臉疲憊的時陌。
該說什麽呢?說兩人有緣,竟然不約而同地碰到兩次,還是說時陌像鬼一樣陰魂不散,走哪兒都能碰上?
如果可以,謝錦程挺想以後者的答案解答。
其實他完全可以加大油門裝作沒看到地離開,但多年培養出的素養,讓他做不到見死不救。
他在時陌身邊停下,手肘抵着車窗,手撐在腮邊問道:“時律師要去哪?”
“啊謝律師,好巧,”時陌道:“我去公交站,坐車回去。”
謝錦程看向這罕有人至的路:“公交站很遠。”
時陌張了張嘴,面子細胞又作祟了,硬撐道:“我走路鍛煉身體,健康!”
明明滿頭熱汗,一臉倦容,還在死撐,真是死要面子。謝錦程深邃的眼眸波光流轉,流露出不可捉摸的意味:“上車,我送你回去。”
“我散步……”
“時律師,”謝錦程打開副駕的車門,不容拒絕地道,“請。”
時陌灰溜溜地爬上車,如坐針氈,一回到小電驢停放處,他立刻跳下車,一刻也不想跟這老狐貍待在一起。
謝錦程好心多說了一句:“我送你去維修點。”
“不用了,謝謝,維修點就幾步路,我十分鐘就能推車過去。”時陌巴不得遠離謝錦程,他頓了頓,又礙不住面子地多說一句,“今天謝謝你,改天請你吃飯。”說完,立刻快步離開。
謝錦程雙眼一眯,請吃飯?是想讓他再欠飯錢麽?
謝錦程沒有走,透過後視鏡看到時陌正笨拙地推動那輛破車,艱難地往前行,半天才挪動幾步距離。據他所知,附近的維修點有一公裏遠。
他走下車,從後尾箱拿出繩勾,遞給時陌:“勾你車上,我拖你的車過去。”
“不麻煩你了。”時陌擺手拒絕,“我推車過去就好。”
謝錦程麻利地把繩勾勾到時陌車上,淡定地坐回車裏:“時律師,我似乎沒問你的意見。”
時陌立刻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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