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變故
霍白悶聲倒地,蘇離跪在他身邊,捂着受傷的胳膊,疼得直咧嘴。霍白發現自己又無法動彈了,就那麽短短一瞬,蘇離又把傀儡線連上了他的身體。為了連通兩人神識,蘇離費了老大勁,仔細看就能看到額頭上一片密密麻麻的汗珠,還有微微顫抖的手指。除了胳膊骨折的疼痛,還有因精神力消耗而導致的極度疲勞。
這般狼狽、危險,為什麽蘇離還是要堅持帶上自己?
“師兄。”蘇離發現他正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着自己,知道對方生氣了,無奈地笑了笑,一邊抽氣一邊道,“我好不容易溜進來,你別給我找麻煩。”
莫愁山在東臨中部偏北的地方,氣候清涼,這裏的熱度十分讓霍白難耐。蘇離怎麽知道這個世界的存在?看他進來的方式,說明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
“去幫大師兄。”他突然開口。
“什麽?”
霍白看着他,認真道:“你帶我們來這裏的時候,方圓數十裏都沒有人煙。大師兄和師妹還在療傷,那些人出去巡邏,很容易就會發現他們。你給他們帶去了危險,你要負責解決。”
蘇離被他說服了,但還在猶豫:“可是……我們現在都受了傷……”
“我知道你會有辦法,你自己去,不用帶上我這個累贅。”霍白知道他在想什麽,直接道,“你去幫大師兄他們平安回莫愁山,我就在這裏等你。我發誓我不會逃。”
蘇離一喜,霍白向來說到做到,說不會跑,就一定會在這裏等到自己回來。蘇離把霍白從地上扶起來,找到一塊石頭讓他躺下。遠處的火光映出霍白俊逸的容顏,幾分堅毅,幾分溫柔。蘇離仔細瞧着他,心裏真的很喜歡。
霍白雙唇緊抿,不說話的時候,總是保持着一副冰冷的神态,給人感覺有些疏離。蘇離不由得想起那天自己無意中磕了他一下,想起那雙唇也如自己一般柔軟,這一瞬間,他很想,很想再去親一下,但觸及對方冰冷且克制的視線,最終還是忍住了。
蘇離傾身抱了抱他,道:“師兄,我去去就回,你要等我回來。”
少年身上熟悉的味道鑽進鼻尖,霍白閉上了眼睛。
鐵海地形平坦,随處可見廢銅爛鐵,就那麽随意地堆成一堆。地面上沒有房屋建築,人都住在火山岩砸出來的窪地裏,環境十分惡劣。蘇離給霍白喂了軟筋散,而後才敢收回傀儡線,找了些遮擋物放在霍白身邊,将他藏匿起來,然後撿起朱顏劍,準備離開。
“你的手……”霍白遲疑着,還是叫住了他。
蘇離那條被擰斷的胳膊挂在肩上,跟秋千似的蕩來蕩去。霍白出手很重,想也知道肯定要痛死了。蘇離捏住受傷的胳膊,試着将斷骨接上,疼得冷汗淋漓。霍白冷眼看着,看他折騰了半天沒成,心稍稍一軟,舉起無力的手,示意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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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似乎就是在等這句話,霍白一開口,他那張因痛楚失去血色的臉浮起一絲極淡的微笑。他蹲在霍白面前,把受傷的胳膊遞過去,強忍住想撒嬌的沖動,硬邦邦地說:“那你幫我接。”
霍白抓住他的指尖,目光在那五只奇形怪狀的戒指上一掃而過,稍稍坐直了身體。體內的軟筋散開始發揮藥力了,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氣,他握住蘇離的胳膊,低聲道:“我數一二三,同時往一個方向用力。”
“一……二……三!”
蘇離差點把牙齒咬碎,只聽“咔”一聲響,謝天謝地,胳膊接上了。他甩了甩手,不懷好意地笑道:“師兄,你費了那麽大力氣卸我一條胳膊,這會兒又幫我接上,不怕我好了以後欺負你啊?”
“……”霍白面有怒色,別過頭,冷冷道,“我是為了幫大師兄他們。”
“是是是!”蘇離知道他臉皮薄,忍着笑接話,一溜煙跑了。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從前。從相識開始,蘇離一直都是這個淘氣頑劣的性格,還總是有意無意撩撥自己。他已經在莫愁山衆弟子面前暴露真面目了,怎麽還跟自己裝從前的态度呢?這副不正經的樣子,感覺更像本人真正的性格。但事實告訴霍白,這一切都是蘇離裝出來的,其實他是一個為了複仇能夠忍辱負重,心思極其深沉且手段足夠狠辣的人。
霍白有些茫然了,不知道為什麽蘇離會變成這樣,又或者,是自己從未認識過他。
只要知道進來小世界的方法,出去就變得很容易。蘇離走到先前那些鐵球衛士消失的地方,運用靈力感知,很快找到了出口。就像空氣被撕開了一道裂痕,蘇離現身在無邊無際的沙漠裏。他循着痕跡返回,去找鐵球衛士的下落。
“鐵海”這個世界是他上輩子無意發現的。蘇藥郎去世以後,魏蘭漪和蘇夜帶着他逃出了藥師谷。不久,這對母子的真面目暴露,蘇離離開了他們。冒着被正道仙門追殺的風險,他一路流浪,鑽研傀儡術的奧秘。來到傳說裏這片無盡沙漠的時候,他被幾位高手纏住,無意打開了“鐵海”的入口,更讓他欣喜的是,這個小世界鑄鐵技術發達,還有無數珍貴礦石。
“鐵海”的神奇之處在于,裏面的人能看見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就是那扇連通天與地的神秘銅門。他們為了打開這扇門,鑄造出了很多高級的鐵傀儡,一次又一次嘗試攻擊銅門,但始終沒有結果。蘇離在這裏修煉多年,利用這裏的鐵礦打造出了自己的傀儡,回到東臨重建藥師谷。
前世的蘇離醉心于傀儡術,幾乎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造傀儡的程度。對于鐵海裏的人們,他僅知道這是一個人數稀少但管理嚴格的小小部落。他們致力于打開銅門,對任何俗事都不屑一顧,自認比東臨人更高等。蘇離一直避免跟他們接觸,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次除了蘇離,還有郎軒等人也在鐵海附近。霍白說的對,他們是蘇離帶來的,如果有人出了事,霍白會對他恨之入骨。蘇離同樣不希望他們出事,正如他先前所說,除了靈劍長老,他并未把其他人看做仇人。何況莫歡雪對他很是照顧,無論如何,他都要确保他們能平安返回莫愁山。
出了沙漠,蘇離一眼就看到他們昨晚休息的荒山上出現了一群鐵疙瘩。荒山有幾棵光禿禿的枯樹,郎軒他們就在某一棵樹下,很容易就能找到。蘇離悄悄上山,發現那些鐵球衛士已經将郎軒和莫歡雪綁了,賀蘭缺是唯一沒有受過內傷的,還和鐵球衛士打了一場,地上随處可見殘損的符紙。
“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小毛孩,怎麽去了這麽久?”某個鐵球裏傳出了聲音。
“廢物!廢物!”另一人道,“早知還不如換我去,絕不會讓他逃了。”
四個鐵球衛士站成一圈,将郎軒和莫歡雪圍在中間。兩個人都被綁了,嘴巴裏塞着東西,根本無法出聲。蘇離匍匐在地,悄悄探出一個頭,發現他們身上多了一些新傷,尤其是莫歡雪,原本姿色妍麗的美人秀發散亂,衣衫破損,十分狼狽。
衆人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人回來,肚子都餓了。幾個人打開鐵球分發了幹糧,一邊咒罵那個失蹤的家夥,一邊商量着怎麽處理這兩個俘虜。
“先帶回去給主人。”一人道,“這個女人實在漂亮,身材也夠勁,沒準主人會喜歡。”
“就算他老人家不喜歡,也輪不到你的份!”
“我真想讓她給我生娃娃。”先前那人砸吧着嘴道,“這麽漂亮的女人生下的娃,天賦肯定高!”
“別流口水了。”又有人道,“你不會真想把她給辦了吧?”
幾個人正調笑着,聲音忽然間小了下去。郎軒聽他們說話,怒從心頭起,掙紮着要跟人拼命。莫歡雪羞憤交加,忽聽咚咚幾聲,先前說話的那幾個人接二連三栽倒在地。她一怔,那種使不上力氣感覺又回來了,腦袋變得暈暈乎乎。
迷迷糊糊間,她看見蘇離提着朱顏劍朝她走來……
處理掉那幾個鐵球衛士以後,蘇離把莫歡雪扛到山下,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返回去找郎軒的時候,他忽然察覺有人跟蹤自己,一回頭,果然看見一顆碩大的鐵球。
蘇離凝神,悄悄放出傀儡線,正要動手的時候,腦門傳來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
…………
仿佛經過了無比漫長的時光,蘇離被凍得醒了過來。此時正值深夜,星輝漫天,天地遼闊,十分靜谧。沙漠附近晝夜溫差極大,蘇離感覺身體都快僵硬了,動彈不得。
他睜開眼睛一看,倒習一口涼氣。就在他身體下方,兩個鐵球衛士一動不動躺着,而他本人則被吊在了一棵樹上。
四周寂靜無人,蘇離偏過頭,發現腰間的朱顏還在,努力伸手去夠,将劍□□,費力地割斷身上的繩子。砰的一聲,他從樹上摔下來,腰腹間一陣劇痛,伸手一摸,滿手的血。
蘇離掀開衣服一看,發現腰間多了個傷口,不知是被什麽東西刺的。他檢查了一下身體,東西一個沒少,連命都還在,到底是誰對他下的手?
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又去檢查了那兩個鐵球,發現裏面的人都已經氣絕。蘇離暗暗心驚,忙去先前放置莫歡雪的地方看了,沒發現人影,又去他們被抓的地方找,郎軒不見了,而那幾個鐵球衛士也都死了。
蘇離有點着急,把整座山都翻了一遍,眼看就要天亮了,還是沒找到一個人影。到底是誰殺了那幾個鐵球衛士,還把自己給傷了?郎軒和莫歡雪都中了迷藥,難道是賀蘭缺?不對,他若能對付兩個鐵球衛士,不至于早早地逃了。
總不會是郎軒突然醒過來了吧?最想要那幾個鐵球衛士死的,就是郎軒。但如果是郎軒,難道會輕易放過蘇離?蘇離又急又慌,擔心郎軒他們出事,無法跟霍白交代。天邊出現魚肚白,蘇離放不下霍白,躊躇半晌,還是打算先返回鐵海。
蘇離找了個鐵球衛士,把屍體清出去,自己坐進了鐵球。如他所料,鐵球裏面有簡單的操控裝置,可以控制鐵球衛士的行動。他開着鐵球衛士來到鐵海小世界前,用它打開了入口。
鐵海是一個沒有日出和日落的世界,所有的光都來自那座活動的火山。進入溫度極高的鐵海以後,蘇離從鐵球裏鑽出來,直奔霍白所在。
他手忙腳亂地推開那些廢棄物,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藍色。霍白正眯着眼睛休息,俊秀的眉目安靜又柔和。聽到動靜,他倏然睜開眼睛,而蘇離早就撲過來,緊緊抱住了他。
霍白渾身一怔,感覺少年的心在胸前瘋狂跳動。他聽到蘇離急促的呼吸,來不及細想其他,皺眉問:“大師兄他們呢?”
蘇離把臉埋進他肩窩,狠狠嗅了幾口獨屬于霍白的幹淨味道。過了好一會兒,他終于擡起頭,調整了一下呼吸,道:“大師兄他們沒事了。”
“他們在哪兒?”
“他們……”蘇離斟酌了一下,道,“回去了。”
霍白看着他,似乎想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他有沒有說謊。蘇離拍拍他的肩膀,把人從地上扶起來,道:“師兄,咱們走。”
“去哪兒?”
蘇離注視着面前這張冷峻的臉,低聲道:“別問了,師兄,反正你要陪我好長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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