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游龍

傍晚的藥室山,夕陽餘晖照下來,連綿的青山染上了一層紅暈。山腰處,一棵大榕樹的樹冠如傘散開,一位面容端方的年輕人坐在輪椅上。風吹來,樹葉沙沙作響,像人的腳步聲。

郎軒最近很喜歡到這裏來發呆。昨天,他那位向來冷靜自持的師弟霍白回山了,開口就是要替天羅教教主蘇離求掌門手中那條千年醉夢冰蠶。

莫愁山數百年傳承,從來沒有這樣的事。

郎軒以新任鑄劍峰主對霍白進行懲戒,結果,鑄劍峰、藥室山兩脈十幾位弟子都被對方傷了。最後,丹華長老親自出面擺平這件事,不然,霍白就要沖到歸元君閉關的莫愁山峰頂了。

霍白和天羅教同流合污,被氣極的郎軒逐出了莫愁山。離開之前,霍白單獨和他談了話。霍白對他說了很多事,靈劍長老的死,賀蘭缺和冥焰勾結,以及莫歡雪的下落。

霍白告訴他,莫歡雪已經過世了,郎軒一萬個不相信。他對霍白道:“這都是蘇離的一面之詞。”

霍白說服不了他,只能選擇離開。

郎軒在藥室山待了一天一夜,丹華長老、賀蘭缺都來看過,發現他一直坐在樹下發呆,不吃不喝,誰都勸不動。

忽然,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郎軒回頭,看見一身淡淡的藍衣,劍眉星目,面如冠玉,竟是已被自己逐出門牆的霍白。

霍白腳步緩慢,徑自朝他而來。郎軒麻木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啞聲道:“你已經不是我莫愁山的弟子了,到這裏來想幹什麽?”

霍白臉色沉重,緩緩行至他面前,道:“我想阻止掌門和阿離的決鬥。”

郎軒冷冷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喜歡阿離。”霍白坦白道,“他在鐵海的時候,數次出手救了我們,給身體留下了很多傷。以他現在的身體,對上歸元君,只有死路一條。”

“呵。”郎軒冷笑,“你應該去求掌門,讓他手下留情。”

“我不想讓他們見面。”霍白道,“你們不是想找攝魂香嗎?你幫我勸掌門放棄決鬥,我告訴你攝魂香在哪裏。”

“攝魂香是蘇離的底牌,你那麽心疼他,會願意出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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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白如實道:“我現在只想讓他好好活着。”

郎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好!不過我只負責勸,掌門是否會采納我的建議,還是得看他老人家的決定。”頓了一下,他又道,“你要知道,蘇離無法自證清白,就算掌門放過他,我也依然會追殺他到天涯海角。”

“他在藥師谷的廢墟裏煉制攝魂香,你可以派人去破壞。”霍白道,“你想要證據,只需要跟我走一趟。”

郎軒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他的話是真是假。

兩人又談了會兒,霍白就要走了。得到消息的賀蘭缺帶着大批弟子圍上來,怒道:“大師兄!此等忘恩負義之徒,怎能任由他在我莫愁山來去自如?!”

“讓他走!”郎軒怒吼。

雖然賀蘭缺是掌門的親傳弟子,但郎軒畢竟做了多年大師兄,就算現在腿廢了,在年輕弟子中還是有很高威嚴。

衆人本就對霍白有些畏懼,再加上郎軒發了話,便不敢再上前。霍白緩緩掃了他們一眼,下山去了。

“大師兄!”賀蘭缺恨恨道,“你忘了師姐她……”

“賀蘭!”郎軒猛地打斷他的話。

賀蘭缺臉色一變,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詭異。

郎軒深吸一口氣,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想交代你去做。”

“我?”賀蘭缺疑神疑鬼。

“對,你過來。”郎軒招了招手,帶對方小心靠近,他壓低聲音道,“蘇離在藥師谷廢墟煉制攝魂香,你一直不是想幫我報仇嗎?我腿腳不便,你這兩天帶一些修為高的弟子趕過去,把攝魂香奪過來。”

“真的?”賀蘭缺半信半疑,“這是霍白告訴你的?”

郎軒冷哼一聲,道:“他想跟我做交易,讓我勸掌門放棄決鬥。”

“原來如此。”賀蘭缺明白了,又問,“大師兄,你不會真的……”

“呵,我只是假意答應罷了。”郎軒盯着賀蘭缺,眼神突然變得狠戾,“你向我發誓,一定要破壞蘇離煉制攝魂香。沒有了這個東西,以後我們想要收拾他就好辦了。”

賀蘭缺思索片刻,點頭:“好。”

霍白見了郎軒以後,找了個時間趕去藥師谷廢墟。白天的時候,蘇離已經先一步帶着教衆去了,兩人約好在那邊會面。數日後,霍白抵達藥師谷。谷口的鐵傀儡是在五年前被他們親手破壞的,如今依然躺在泥地上,已經鏽得不成樣子。

大火過後,藥師谷什麽都不剩下了,只有無盡的黑灰,把附近的草木養得很肥。霍白沿途尋找,終于在山谷深處發現了天羅教徒的影子。

蘇離讓人在山谷一側搭建了祭臺,放了幾個藥缸,還找來幾個表情癡呆的孩子,搞得像模像樣。望着那個豔麗的紅衣少年,霍白輕輕踮腳,騰飛而起,飄落在他身邊。

蘇離站在祭臺邊緣,往下看,可以發現這個山谷的一側是深不見底的。人在高處,感受着腳下呼嘯的風聲,本就有些寒意,霍白輕飄飄落在他身邊,把他吓了一跳。

上輩子,他就是被身邊的男人逼得從這裏跳下去,那一天簡直是他的噩夢。他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和霍白并肩站在這個祭臺上,他們不再是正邪不兩立的仇人,而且他還喜歡上了對方。

霍白見他面露驚懼,下意識伸手攬住他的腰,低聲問:“怎麽了?”

蘇離搖搖頭,随口道:“賀蘭缺會來嗎?”

霍白凝視他的側臉,發現他即便表面看起來鎮定,眼裏還是有些許藏不住的懼意。直覺告訴他,這裏以前應該發生過什麽事,讓阿離很難忘懷。不過顯然他不想說,霍白便沒有問。

“大師兄說他很在意攝魂香。”

“他知道你會在。”蘇離道,“除非他隐藏了實力,否則你和我聯手,他根本沒有勝算。”

“他有同盟。”霍白言簡意赅。

蘇離眯了眯眼,緩緩道:“這一次,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霍白沉默片刻,道:“我希望你不要出手。”

“我和蘇夜的殺父之仇,當然得由我們親自來報。”蘇離挑眉,“再說了,你連把劍都沒有,連跟我打都夠嗆。”

“……”霍白淡淡道,“無妨,這裏草木衆多,我去削一把木劍。”

蘇離看了他一會兒,像是拿他沒辦法似的,道:“你跟我來。”

兩人進入了鈴蘭小世界。石橋處,蘇夜敦實的身體像一堵牆擋在那裏,蘇離朝他揮手,道:“把我們的客人送出去。”

——他口中的客人臉色鐵青,隔着一條溪水看了幾天的老人與孩子的嬉戲,正是被霍白千裏迢迢帶到藥師谷來的郎軒。

聞言,郎軒緩緩擡頭,沉聲道:“霍白,如果此行一無所獲,我絕不會放過你們。”

霍白讓他跟自己來看戲,等賀蘭缺出發以後,就把他送進了鈴蘭小世界。老教主對郎軒恨之入骨,想跟他拼命,蘇離讓蘇夜在這裏看守,禁止郎軒和老教主及雪寶接觸。

霍白帶着玉璧趕來和蘇離會合,神不知鬼不覺把郎軒偷運到了藥師谷。

“辛苦大師兄。”霍白點點頭,讓蘇夜将郎軒推出了鈴蘭。

蘇離跟雪寶數日未見,陪着說了好久的話,這才把霍白帶到後院的花樹下,并丢給他一把小鏟子。

霍白不解:“?”

“挖。”蘇離指着地面。

霍白依言而行,用小鏟子将樹下的花泥鏟開。挖了一會兒,鏟子突然碰到了金屬物體,發出一聲輕響。霍白把附近的泥土鏟掉,取出一把長劍。

劍鞘埋在地下許久,沾滿了污泥。霍白小心拂去上面的泥土,看見劍鞘上面雕了一條騰雲駕霧的龍,劍柄上刻着兩個字:游龍。他按捺住內心的震驚,拔劍出鞘,只聽刷的一聲,刺目的亮光照亮這方小小的天地。

淡金色的劍身,光可照人。劍刃鋒利無比,吹毛斷發。霍白輕輕撫過劍的每一寸角落,他是用劍之人,知道要打造這樣一把劍,鑄劍師需耗費極大的心血。再加上此劍用料不凡,絕不是尋常寶物!

“你大概沒注意,鐵海的那座火山除了靈草,還有不少熔晶,我覺得它們适合用來鑄劍,就撿了一些在身上。”蘇離雙手扣在頸後,用輕松的語氣道,“……後來安定下來了,我就找時間鑄了兩把。沒想到你這麽多年都沒找到合适的佩劍,就借你用吧。”

那日他昏迷的時候,霍白給他換衣服,看到了他腰間的軟劍,是白色的,名驚鴻。它和自己手裏的這一把,本是一對。霍白緩緩擡頭,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目光看着蘇離。

被這股沉甸甸的視線凝視,蘇離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道,“你不用這樣看我,又不是我做的,我造了倆傀儡,讓它們沒日沒夜地敲……”

後面的話沒再說下去,因為他的嘴被堵住了。

霍白起身将人拉到懷裏,急切而有些粗暴地吻上他的唇。蘇離被他抱得很緊,嘴唇被完全封緘,很快就感覺不能呼吸了。

他只能就勢抱着霍白,趁機掐了一把對方的腰,霍白毫無所覺。不知過了多久,蘇離被吻得七暈八素,不停眨着眼睛,遲遲無法回過神來。

霍白把他的頭擱在肩上,緊緊抱着他。這個世界是蘇離藏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家園,這裏的一切都和霍白有關,除了……蘇離本沒有想讓霍白本人參與進來。

差一點點就失去他了。

霍白用力嗅着蘇離身上的味道,心裏慌得像天快塌了一樣。

“只是借你用的啊……這東西一直埋在泥裏也是浪費,你不許給我用壞了。”蘇離嘟囔,“都說沒打算原諒你了,你還以為我會送你禮物呢?”

“嗯。”不管他說什麽,霍白都點頭。

蘇離張了張口,本來還想說什麽,發覺自己一嘴巴的霍白味道。他不由自主閉上眼睛,頭枕在霍白肩上,任由對方抱着。

……其實,還是想要他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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