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蘇空念又重新閉了閉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就是今日了。

他緩緩起身，簡單地收拾好自己後，剛出門就聽見葉雲房中傳來一陣響動。

蘇空念不緊不慢地推門進去，就見到葉雲神色痛苦地單膝跪地，一手還握着直挺挺插在地上的劍。

“你快……出……去……”

葉雲已經顧不及蘇空念眼睛的事情了，一邊痛苦地壓制，一邊盡可能大聲地對蘇空念喊。

蘇空念清楚地看見葉雲眸底有血色流轉。

他眼神一暗，“嗯”了一聲就退出去，飛快地回到房間裏找出琉璃玉墜和一把自己從未有過的劍。

蘇空念走出房間，看了眼葉雲那邊仍舊緊閉的房門。

他知道，葉雲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之前在仙疏閣書閣裏浏覽到的多多少少都有點用，蘇空念現在也算是做足了準備。

做足了被葉雲親手殺死的心理準備。

反正這裏不過是一個幻境，說不定這正好就是離開幻境的方法呢。

蘇空念想苦中作樂，卻發現自己心底還是那麽難受。

算了，就這樣吧。

他嘆了一口氣，面對着葉雲的房門，靜靜等待。

Advertisement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葉雲終于破門而出。

葉雲的眸底還是深邃的漆黑，但是沒有焦距，只有陰冷。他提着一把劍，緩緩從房中走出來。

蘇空念體內的藥丸忽然發作，四處亂竄，但是不疼，像是恐懼着什麽。

葉雲“察覺”到藥丸的存在，忽然把目光鎖定在蘇空念身上。

要來了麽？

蘇空念再次吐出一口氣，提劍準備迎擊。

葉雲像是收到什麽暗示一般，在蘇空念提劍的一瞬間猛然發起進攻！

蘇空念早已做好準備，一招無落三式穩穩接住！

刀劍相接的铿锵聲回旋落歸山頭，蘇空念趁着這最後的一段時間，拿着許久未用過的劍和葉雲痛痛快快打了一場。

直到葉雲最後致命一擊的時候，蘇空念沒再躲，用血肉之軀正正接下。

一劍穿心。

大股鮮血猛地噴湧而出，濺到葉雲臉上。

在這一刻，葉雲忽地瞪大了雙眼，慌忙接住要倒地的蘇空念。

恢複神智了啊。

蘇空念扯起最後的一抹笑，艱難地把琉璃玉珠交給葉雲：“生辰……快樂……對……不……”

“起”還沒能說出口，蘇空念已經再也支撐不住，合上雙眼。

一切對于葉雲來說都發生得太突然。

他握着蘇空念給的、還沾着溫熱鮮血的琉璃玉珠，滿臉不可置信。

他都……幹了什麽？

他都幹了什麽？！

——

“蘇年，小心今天葉雲他……”

莊雲匆匆忙忙趕過來，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抱着蘇空念，臉上有淚痕的葉雲。

他來晚了。

葉雲的手邊擺着一串手鏈——是莊雲贈予他們，能記錄影響的那串。

莊雲突然失語。

葉雲抱着蘇空念，聲音哽咽：“我早該猜到的……我早該猜到的……”

溫熱的淚水順着淚痕滴落，落在蘇空念逐漸冰涼的身體上。

莊雲也是頭一次見葉雲這般失态，不知該如何是好。

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要想想怎麽和鶴桐交代。

他剛剛突然闖進落青宗，鶴桐肯定已經知情往這邊趕來了。

莊雲閉了閉眼，基本上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他走到葉雲身旁蹲下，輕輕攬住他抖動的肩。

“對不起，我來晚了。”

葉雲輕顫着吸了口氣，啞聲道：“不，不怪你。此事本就與你無關。”

莊雲拍了拍他的肩：“之前在仙疏閣的那段日子裏……蘇年說想去書閣，我就給了他一個能短暫恢複視力的法器。你們走後我心下好奇，就上去看了看他想找什麽，最後發現所有被他拿過的書，都與心魔種有關。”

聽完這番話，葉雲始終低着頭，好半晌才說：“我就是在十歲那年，被葉流楓強制喂下心魔種，然後就被千鈴關進密室裏。”

“最後直到我逃走，都未曾再見到葉流楓一面。直到剛剛我才知道……原來那是心魔種。我如果不那麽排斥魔界，我如果多看看別的古籍……”

話說到這裏，葉雲已經哽咽到不能再說下去。

莊雲只是依舊攬着他的肩：“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或許這就是你們的命數吧……”

葉雲不再說話。

這時，一直躲在附近的小樂猶豫着走上前：“那個，葉首席……這裏有封信，蘇首席說，當一切都結束了以後，就把這個給你。”

“當一切都結束了以後……”葉雲喃喃般地又重複一遍，旋即才深深吸一口氣，“拿過來吧，麻煩你了。”

“是。”

小樂只是個普通小厮，沒見過這種場面，低着頭畢恭畢敬把手中的信交給莊雲，得到莊雲的指令後忙不疊就給跑了。

莊雲也不管他了，把信拆開遞給葉雲看。

“葉雲，等你看到這封信時，應當也已經看完手鏈裏的影像了。對不起，之前一直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瞞着你。

“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裏，承蒙你的照顧，謝謝你。也麻煩你替我向莊掌門和我師尊……道一句謝。關于我的事情，你可以把影像和這封信也拿給我師尊看。我相信他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怪你們的。

“莊掌門對師尊的感情很真摯，我認為師尊他對莊掌門未必沒有好感。我不希望因為我的事情……害了莊掌門和師尊的緣分。

“另外，我在之前蘆安鎮那個小孩那兒得到的古籍裏頭，有記載關于怎麽封印記憶的方法。古籍我已經放到書閣裏某本關于心魔種的書旁邊，莊掌門應當能夠找得到。

“葉雲，忘了我吧，就當我從未在你的生命裏出現過。

“謝謝你，對不起。”

信的篇幅不長，葉雲看完以後只喃喃道：“蘇年……你怎麽可以這麽狠心……”

莊雲就蹲在他身旁，聽得真切，忍不住問：“他在信上……說了什麽？”

葉雲沒有什麽心情複述，把信直接給莊雲自己看。

莊雲看完也一時語塞：“這孩子……唉，也是難為他了。”

葉雲吸了吸鼻子，稍微平複些許心情，問：“你打算怎麽做？”

一時間，莊雲沒能說話。好半會兒以後他才嘆了一口氣，說：“我不知道鶴桐對于魔修是什麽看法，未免造成更大的惡果，你的魔修身份不能暴露。”

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把那串手鏈和這封信給鶴桐，但這樣勢必導致兩宗的決裂。

葉雲皺眉：“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了，就這樣吧。”莊雲拍拍葉雲肩膀，結束這個話題，“至于蘇年說的那本古籍，我本來以為是他落在那裏的，所以也帶過來了。無法物歸原主，就交給你吧，要怎麽做……你自己決定。”

說話間，莊雲拿出那本古籍遞給葉雲。

葉雲抿了抿唇，還是緩緩接過。

恰在這時，聽聞莊雲闖入的鶴桐匆匆忙忙趕到落歸山，還沒來得及質問就看見葉雲懷裏了無生氣的蘇空念。

他當即愣在原地，震驚地問：“這……這是怎麽回事！？”

葉雲擡頭看了眼鶴桐，眼睛通紅，一看就是哭過的模樣。他平靜地對鶴桐說：“蘇年他……是被我親手殺的。”

鶴桐：“？？？”

莊雲嘆了一聲，把鶴桐帶進原本葉雲的房間，關門密談。

葉雲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只是等再出來的時候，莊雲是被鶴桐轟出來的。

“從今日起，我落青宗與你們仙疏閣，誓不兩立！你們給我立刻滾出落青宗！”

鶴桐眼圈也變紅了，語調裏還有些哽咽。

莊雲背對着鶴桐，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企圖壓制住心底的某些情緒。

葉雲幾乎要開口，把事實都說出來，可就在這個時候，蘇空念的身體忽然一點點化作了粉末，輕輕飄散。

“蘇年！”

葉雲慌忙地想抓，卻只抓到滿手空蕩，只抓到蘇空念最後送給他的琉璃玉珠。

那顆沾着冰冷血跡的琉璃玉珠。

蘇年他……徹底不在了。

葉雲低頭，看着自己另一只空落落的手心，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心。

“嘭！”

身後是鶴桐用力的關門聲。

落歸山的山頭，只剩下葉雲和莊雲，一坐一站。

從今日起，一切都将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魔修的身份。

哈。

葉雲埋頭無聲大笑，臉頰上卻滑落一滴溫熱的液體。

去他媽的命數！

葉雲哽咽着，無聲痛哭。

莊雲走到他身旁，負手而立，靜靜地陪着他。

那之後，兩人最終沉默着離開落青宗，離開落青宗管轄的範圍。

就在他們走後第二日，落青宗和仙疏閣決裂的消息震驚整個雁洲大陸。

人人都在猜測，人人都在驚異。

可是除了落青宗首席出事以外，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一時間各種猜測鋪天蓋地。

有說兩宗首席鬧矛盾失手的，有說兩宗首席相互嫉妒大打出手的，甚至有說莊雲由愛生恨的……

所有的猜測都在流傳，可是兩宗裏既沒人澄清，也沒人制止。

在謠言愈傳愈烈的時候，仙疏閣首席忽然留書出走，從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也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做什麽。

自那以後，雁洲三傑，只剩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