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蘇空念沒聽明白,稀裏糊塗跟着葉流楓走出房間。

他是第二次來魔界,确實第一次看見鬼門谷裏的景色。

房間外旭日初升,照着四周零星錯雜的野花,隐約還能看見葉片上沾着晶瑩水珠,透出幾分活力與生機。

這也和他想象中的鬼門谷不太一樣。

“蘇小公子,看什麽呢。”葉流楓見他直往某個方向盯,看過去又沒看見什麽新奇的玩意兒。

蘇空念收回視線,稍微平複了心情的他露出淺淺的笑意:“沒什麽,就是覺得這裏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不管是充滿的生機的景色,還是方才匆忙跑去找谷主的千清,亦或是血液溫熱的葉流楓,都和他想象中的魔界不太一樣。

如果不是魔族氣息濃厚,他甚至會以為其實他還身處在人界。

葉流楓是第一次看見他笑,這一刻他隐約有些明白,為什麽葉雲那臭小子在之前那四百年裏始終不肯忘記他。

這麽一個美人,誰舍得忘記?

蘇空念見葉流楓看着自己,忍不住調笑道:“谷主大人怎麽不走了,莫不是被在下的樣貌迷了眼?”

葉流楓這才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說:“本座只是在感慨一個臭小子的好運氣。”

“嗯?”蘇空念沒聽懂他的意思。

葉流楓也不解釋,一邊走一邊慢悠悠地說:“其實人跟魔,又能有多大的區別?不過是我們肆意妄為,你們條條框框。說到底,同樣是血肉之軀,我們魔修為什麽就不能算作人?”

蘇空念沒能接上話。

他忽然想起來他及冠那一日,鶴桐和他說的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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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歲那年蘇空念家中失火,他一直以為就是一場意外。直到及冠那日,他師尊告訴他,是魔修放的火。

九歲到二十歲,整整十一年,除了對火本能的恐懼以外,他幾乎已經把那場火災給忘記了。師尊和他說完他也不過是驚訝一瞬,沒有升起多少仇恨的意味。

十一年了,又何必在這種時候重新對這件事情念念不忘?

但是師尊不知道他的想法,難得正經的和他促膝長談。

“我們落青宗素來主和,我告訴你這件事也不是想讓你恨魔族,只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情。”

“其實最開始魔修只是想去你府上找尋一件信物,被你父親認出是魔修,二話不說就大打出手。那幾個魔修不喜歡麻煩,就幹脆一把火燒了你們家,再去翻找他們要找的東西。”

“那幾個魔修我後來全都找到了,也已經把他們殺了。”

“但其實我覺得造成這場悲劇的,是我們人魔兩界長久以來的偏見隔閡,以及不同的處事方式。倘若你父親能冷靜下來,倘若那幾個魔修知道入鄉随俗,這麽一場悲劇估計也不會發生。”

“魔修不是沒有心,也不是冷血,只是他們随心慣了,肆意慣了。人魔兩界都是弱肉強食,但我們還有條條框框的束縛,他們沒有,蔑視生命已經成了他們的習慣。”

“我這麽說也不是想讓你覺得魔修很好,他們當中有罪大惡極者,就如同我們當中有壞人。他們當中也有心懷善念者,就如同我們當中也有好人。”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對魔修有什麽偏見。心懷善念的同樣能做朋友,罪大惡極的同樣能當敵人。”

“人魔兩界,人修魔修,說到底沒有什麽不同。都是人,都留着熱血,都有一顆跳動的心髒,都有着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

蘇空念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夜繁星閃爍,偶爾的月光傾灑在鶴桐身上,打下一片白霜,映襯着他的一頭銀發,一襲白衣。

人和魔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一個規矩,一個自由。

千鈴固然該死,但也不代表着葉雲同樣可惡。

蘇空念正回憶着,身旁的葉流楓停下腳步。

“到了。”

他擡頭看着眼前緊閉的大門,問:“這是何處?”

葉流楓沒有說話,看了眼守在兩旁的侍衛。

那兩侍衛當即抱拳,一左一右地去開門。

大門後,是一片陰暗。

蘇空念跟着葉流楓走進去,就見他揮了揮手,身後的門又被緩緩關上。

“轟轟轟——”

沉重的關門聲悶悶地回響。

随着光亮越來越少,大殿四周燃起一盞盞蠟燭,一點點、一點點照亮整座殿堂。

大殿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形似陣法一般的圖案,圖案所在之處微微向上凸起,像一個小平臺。

平臺周圍矗立着四根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都是不同的圖案,看起來像是四大神獸。

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

每根柱子上還挂了一根血紅的布,上邊有着純黑的潦草字跡。

青龍對應孟章,白虎對應監兵,朱雀對應陵光,玄武對應執明。

陰森的風鑽進衣擺,涼飕飕的。

蘇空念忍不住搓了搓手臂:“這裏……是什麽地方?”

葉流楓領着他走到平臺中間,說:“這是秘殿,一般只有谷主和少谷主可以進來。不過傳說鬼門谷坐落的鬼門山本為閑雲山,是上古時期神獸居住的地方。此殿本是四大神獸就任的地方,殿內四個柱子上所寫的是最後一任四象的名字。”

上古的傳說人界也有流傳,蘇空念看過不少:“既然此地是閑雲山,那傳說中魔獸居住的潭影山又在何處?”

“在你們人界,你們三大宗門形成的三角形的中心。”葉流楓勾唇,“是不是很諷刺?神獸居所在魔界,魔獸居所卻在人界。”

蘇空念沒有回話。

事實上他是還沒來得及回話,葉流楓就已經默念咒語發動陣法,把他們傳送到了另一個幽暗的類似于地下暗道的地方。

這個暗道就比剛剛那個秘殿看着要正常不少。

雖然陰暗,但除了牆上的畫也沒什麽比較奇怪的東西。

不過沒多久蘇空念就收起了這個想法。

葉流楓指着那面滿是壁畫的牆,說:“你過去看看吧,本座要帶葉雲回來的原因就在那裏。”

“嗯?”蘇空念回了個疑惑的鼻音,依他所言過去查看,卻發現每一幅畫畫的都是不同的人,每一個人的神情都格外痛苦。

畫的底下還有六個用血寫就的大字——“走火入魔而亡”。

每一幅畫底下的字跡都不一樣,看起來是不同的人寫的。

“他們都是往任谷主,底下的是他們的死因,由下一任谷主所寫。”

葉流楓一邊說,一邊走到最後一幅畫前,輕輕撫摸那上面的字跡。

那是他在他父親死時用他父親的血寫的。

蘇空念看着這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字,問:“為什麽……都是走火入魔?”

“因為心魔種。”葉流楓說得很輕,也很淡然,“心魔種在體內植根越久,就越容易侵蝕心智。在魔界有魔族的氣息壓着,能夠延緩被侵蝕。但是在人界的話很容易會不小心失控,本座想把葉雲帶回來,主要就是不想挑起人魔之戰。”

蘇空念聽完,又問:“那你為什麽不直接說?我以為你是要把他抓回來像小時候一樣折磨。”

“本座還不至于到特地抓自己兒子回來折磨吧。”葉流楓挑眉,對蘇空念的說法不是很贊同,“而且心魔種一事本來就是我們歷任谷主之間的秘密我們,本座怎麽可能随便說?”

“秘密?”蘇空念想起書閣裏那好幾本關于心魔種的書,“可是我們人界有個宗門裏就有好幾本相關的書啊。”

提起這個葉流楓冷哼一聲,說:“仙疏閣的書閣是吧?裏面大部分書都是本座故意讓那什麽莊雲找到的。本想着多少能讓葉雲那臭小子看到一點,結果他居然根本就沒看幾本。”

蘇空念:“……”

不過這麽看來,葉流楓人好像也确實不壞。

葉流楓也沒讓他在這裏逗留多久,繼續往裏走,沒多久就又進了一間密室。

這密室裏沒什麽東西,只有一個未完成的陣法和一個煉丹爐。

密室裏頭還站着兩個人,一個是戴了面具的女子,見到葉流楓以後走上前,畢恭畢敬喊了一句“谷主大人”。

葉流楓“嗯”了一聲,問:“怎麽樣了?”

“再過兩日,她就将徹底被煉制成活死人。”

那女子規規矩矩的回答,聲音清冷。

蘇空念聞言皺了皺眉:“活死人?”

葉流楓揮揮手讓女子退下去,轉身看向蘇空念:“怎麽,蘇小公子有興趣看看?那人你也識得,千鈴。”

“你……把千鈴煉成了活死人?”蘇空念表情驚異。

千鈴怎麽說都是鬼門谷的二長老。

葉流楓冷哼一聲:“不聽話的狗,留着做什麽?”

聽他這麽說,蘇空念又想起千鈴之前在葉流楓面前都不曾收斂過的傲慢,以及對葉流楓的貶斥。

估計是她太過自大,沒想到最喜歡抓美人煉成活死人的自己最後反成了活死人。

純屬活該。

蘇空念可忘不了她在自己身上紮過的噬心骨釘和她對葉雲幼年的折磨。

思及葉雲,蘇空念才想起自己還不知葉流楓帶他來這裏有什麽用意。

不過不用他問,就聽見葉流楓先問:“蘇小公子,你還記得當初本座在那場賭局裏讓你吃的藥丸麽?那藥丸其實就是心魔種子體。”

葉流楓不給蘇空念一點反應的機會,一邊走向煉丹爐一邊說:“本座本想讓你背叛葉雲好叫他自願回來,後來看見你的态度,本座就改變了想法,做了一個小測試,如今看來,心魔種或許真的能有緩解的法子。”

他拿起一顆靈草往煉丹爐裏丢,動作漫不經心,仿佛只是無聊地玩玩。

葉流楓方才的話前言不搭後語,蘇空念就把心思都放在了最後那一句,問:“所以你說留着我有用,是與這緩解的法子有關?”

葉流楓“嗯”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心魔種以負面情緒為食,若是想抵禦心魔種,就必須要最誠摯的愛意,只有真摯地愛着心魔種宿主之人的血,才能夠壓制緩解心魔種。”

蘇空念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悶悶的感覺,皺眉問:“可是這最誠摯的愛、愛意……”

結果他剛說完,就看見葉流楓瞥向自己,反問:“難道你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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