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出場

全文已存稿,不長,佛系更新,随緣閱讀。

悄咪咪開始更新啦,感謝大家的捧場!

☆、002

002

正如江昌盛所說,航站樓主體框架已落成,站在飛行區東一跑道上遠眺,曲線如虹,氣勢磅礴,甚為壯觀。

雲雨跟在後,一邊扣安全帽,一邊拍了張照貼微信群。

這時,江昌盛示意入內,兩人趟過積水和泥濘,從一層側門沿樓梯上到候機廳。

樓中無燈,全靠天光自框體縫隙中來。

手機連連震動,小姐妹們為那照片好奇不已,輪番轟炸之下,雲雨避開人,悄悄往光線好信號好的邊角挪,趁江昌盛和施工員說話,偷偷接通群視頻——

“這就是工地?”

“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樣嘛,就那跑道,又白又直,說好的吃土呢?”

雲雨威脅:“我退了。”

發小莊晴趕緊阻攔:“別,別,小雨兒,賭輸可不能不認賬,我要看你吃土,快,就一分鐘,一分鐘!”

來之前所有人都不看好,唯獨莊晴堅信以雲雨那種積極向上的生活态度,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別說區區一工地,就是要去南極科考,非洲修路,她也能搞定。

雲雨往江昌盛的方向瞟了一眼,看人還在說話,又往邊沿躲了躲,拔掉耳機,掐着時間側對臉,擺了個大嘴pose。

手機裏傳來尖叫——

“哇,那邊那是跑車吧!”

“哇,西裝帥哥!”

“哇,上來了,上來了!”

“他在看你,噢不,他……他在拍你!”

身後腳步聲急響,雲雨轉頭,對着拍照的梁端就是個正面噴嚏。

梁端面不改色撣了撣衣服上的口水,對随後跑來的安全員關勝道:“照片傳你了,加在PPT上,安全例會點名批評。”

雲雨不知他身份,但看神色肅穆,心裏頓時一咯噔,一邊掐斷語音,一邊把頭埋低,乖乖認錯:“對不起,接受批評,深刻反思,但……能不能打個商量,換張照片?”

目光來去瞟了瞟,可算看清人。

梁端深深瞧看她一眼,抿唇微笑,把手機遞過去,當着她的面把那張大鼻孔吃土喝風的醜照設成了鎖屏,晶亮的雙眸中分明寫着“休想”,違心誇獎:“我覺得很別致。”

別致?

梁端轉頭迎上走來的江昌盛。

雲雨想到要被一桌大男人圍觀的情景,兩眼發黑,向後一倒,被安全員關勝扶住:“诶诶,姐姐,你穩住……”

江昌盛聞聲探頭:“丫頭……”

雲雨立刻繃着背站直,對着小關一陣寒暄:“你好你好,安全員是吧,久仰大名,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是一臉福相……”

關勝被唬得一愣一愣:“福相是說我會掙大錢嗎?我最近手頭倒是……”

雲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打斷他:“財不外露,說出口就不靈了。”

瞧他們相處和樂,這麽快就混成一片,江昌盛放心地收回了一一介紹的打算,私以為年輕人還是自由交談為妙,免得拘謹客套。

雲雨松了口氣。

小關立刻換上一副“我懂”的模樣,點頭如搗蒜,還順帶拽了雲雨一把,讓她離開平臺邊沿:“你看那,随時牢記,三寶四口五臨邊!”

順着他的手指看去,未建成的玻璃牆體前,拉着一條安全作業的橫幅。

雲雨沒反應過來:“嗯?”

關勝解釋:“就是樓梯口、電梯口、通道口和預留洞口要特別留心,另外溝槽、陽臺周邊,上下樓梯側邊,屋面樓層周邊也要多加小心。”

進公司的安全培訓課上确實說過。

雲雨覺得羞憤,局促地說了聲:“對不起。”

看把孩子吓得!

關勝也不過才畢業一年,論起年齡,比雲雨還小些,聽她道歉,便認定是個老實人,連連擺手:“沒……沒……”

雲雨忽然變臉:“小關……”

關勝虎軀一震,意會她言下之意,立刻板起臉:“那不行,這是我的本職工作。“

雲雨低頭。

關勝瞬間喜笑顏開:“不過嘛,為美女,樂意效勞!”說完還指了指梁端和他手裏的手機,又伸出手:“歡迎來到機場項目部,美女姐姐!”

“關勝!”

不知何時,梁端看了過來,目光落在關勝那條要搭肩沒搭上,尴尬晾在空中的手臂上,十分不善。

關勝像只應激的刺猬,縮到雲雨身後,扯着嗓子喊:“安全帽要這樣扣,明白了嗎?沒記住下次可以跟班組一起做安全三級教育,我的三級教育做得可好了,美女姐姐,好好學,好好學。”

瞧他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反應,雲雨對梁端好奇起來,嘟囔着:“不會是我們的項目經理吧?我記得姓武來着。”

“不是,是造價。”關勝豎起大拇指,滿心滿眼寫着崇拜,“要得到錢,厲害!“

敢情這小夥子不僅話痨,還是個財迷。

收進度款不是造價的本職工作麽,有什麽稀奇,在她心裏,只有技術大咖值得頂禮膜拜。心裏想着,雲雨不由看了一眼那個西裝套熒光綠背心竟然還出離好看的男人,在心裏嘀咕了句“怪人”。

方才雲雨就一直偷偷觀察,但四面電鑽機械雜聲散亂,聽不清內容,只能看見自己師父頻頻點頭,時有展顏,可見對其說話很是認可。

很快,兩人還掉頭,指着牆體上的管道比劃,似乎聊起了結構洞口和管線翻彎。

雲雨更奇怪了。

難道造價不應該坐在辦公室,正對兩個屏,四五個excel窗口,函數回歸最優解程序玩得666嗎?

乍一看還以為眼前的是技術人員。

小關看她滿頭疑惑,還以為是對“要錢”二字含義不解,拳頭對着手心一砸,當她小白萌新,激情解釋:“美女姐姐,你不知道,咱梁哥老牛逼了,擱着給你算,月、周報的形象進度、産值、認質認價……要簽下來,那得過五關斬六将,過控、監理、業主、工程部的、計財部的,一個都少不了,前一個造價挨了好幾個罰單,但是梁哥來了以後,我靠,每次都能敲定,你想想,那可是錢,一個工程下來,是按億算的!“

雲雨“喔”了一聲,把防曬面罩拆下,揣進褲兜,跟着梁端和江昌盛緩步離開的方向去。

關勝神出鬼沒,不曉得從哪旮旯的小馬紮上摸出一本墊屁股的安全手冊,塞過去:“将就看。”

雲雨随手一翻,灰塵飛舞,嗆得她又把面罩戴上,轉頭對着小關友好一笑。

關勝如臨大敵:“你別看我,梁哥交代的,美女姐姐,安全問題上他抓得比我這個安全員還緊,你可別再讓他逮到。”

雲雨好奇:“他對所有人都這樣?”

“也不算是……”關勝撓了撓頭,畢竟工地現場三不五時就會組織安全學習,即便有民工違規,也有班組長和安全員随時監督着,造價又不駐紮在這兒,梁端能撞見的機會少之又少,只能說雲雨實在有些倒黴。

雲雨疑惑:“嗯?”

關勝有心緩解兩人的誤會,忙笑着說:“也許是你比較特別,他比較緊張你。”

是因為自己是女生麽?

被這樣“優待”,雲雨心裏有些憋氣。

恰好這時,梁端抄手站到身後,一八六的高個,居高臨下打量着正發怔的雲雨:“在施工現場,沒有性別,只有安全。”

初來乍到,雲雨沒接話,主動認慫。

——

中午随便塞了兩口盒飯。

到晚上,晚飯卻是安排在單位自有食堂,必須得返回辦公駐地。江昌盛把皮卡開出來,叫雲雨上車,這時候,又呼啦啦擠過來好幾個人,小關也在裏頭,着急解釋說接工人的司機臨時請假,少了輛車,希望能先把他們捎回去。

雲雨看過來的人灰頭土臉,一身疲憊,讓了一步。

加了人還剩一個座位,關勝趕緊推了雲雨一把,奈何武經理一個火急火燎的電話打了進來,催他趕緊回來,那聲量大得滿場聽得個一清二楚。

雲雨覺得不能給人添麻煩,頂多也就是再等二輪司機來接,把關勝送上了車:“小關,你先走。”說完,看了一眼在旁接電話的梁端,心想當時視頻,小姐妹不是嚎了兩聲跑車,或許能搭他私車走。

路上扮乖,興許能緩和氣氛,再發誓下不為例,保不準人家放自己一馬,順手就把照片删了呢。

她不怕批評,但怕醜。

心裏頭這般想,雲雨給關勝帶上車門,說與他寬心:“沒事,梁哥不是有車,我和他一起,別擔心。”

關勝沒在說話,皮卡揚塵而去。

梁端挂電話,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雲雨,轉頭往不遠處停着的那輛保時捷走去。雲雨快步跟上,見他沒驅趕,想來默許,鼓起勇氣開口。

這時,梁端筆直走過了那輛火紅的跑車。

雲雨一頭問號,停下腳步。

梁端轉頭看她:“不走?”

前面可沒車了。

雲雨不由問:“車呢?”

梁端指了指跑車的另一側,雲雨沖上前一看,抖着手往前一指。梁端越過她手臂,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鑰匙,啓動了那輛電瓶車:“其實也不遠,還可以選擇走回去。”

雲雨一腳跨上後座:“誰說我不坐。”

她倒是不嫌棄,只是有點擔心,擔心那路。

事實上,她的直覺絲毫不錯,那鄉間爛路才走了一半,她屁股都快颠散成八瓣,別說交談,她能不一臉便秘相都很難。

一旁殺出個騎摩托的非主流超車,一路走一路放《一千個傷心的理由》,約莫是打後視鏡瞧見了同路的異類,不由回頭,盯着梁端的西裝和雲雨的防曬三件套多看了兩眼,操着一口蹩腳普通話道:“現在的城裏人啊,真看不懂嘞,小情侶都上我們這醜旮旯來約會,什麽情趣。”

這時候,又一個騎三輪收破爛的大爺趕上,再補一刀:“原來是個丫頭,我還以為是個捆了熒光繩的箱子。”

梁端不厚道笑了一聲。

地上坑窪一陷,雲雨憋着一口氣還沒吐出來,忽然一個抖動,整個人給颠坐到地上。望着那絕塵而去的粉色小電瓶,活像個表情包。

“梁端!”

姓梁的沒回頭,倒是叼煙的非主流停下車看了看,一臉稀奇。

就那破車,少了個人會不知道?

雲雨又生氣又困窘,可怕的是身旁還有個看戲的咋舌,十分同情,她腦子當時就宕機,張口大喊:“狗男人,去找小三吧您嘞!”

肉眼可見小電瓶車身一歪,将要磕上馬路牙子。

梁端掉頭,和雲雨對視一眼,那表情隔着老遠甚是模糊,但幸災樂禍是沒得跑,畢竟他兜了一圈後,壓根兒沒回來,又繼續往前。

非主流吹了聲口哨:“姐姐,送你一程。”

雲雨熱血一沖,上了車。

“梁……”

追上了人,雲雨還沒來得及質問,那非主流是個仗義的,一伸腳,當着人面把梁端連同粉色小電瓶給踹進了陰溝。

加速時,他甚至還拍了拍屁股,學雲雨剛才的口吻罵了一聲:“狗男人,哼!”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沙雕

☆、003

003

早晨六點半,發小莊晴一個電話過來,雲雨直接從床上坐起,揉着頭發下意識按了接聽:“喂?”

“小雨兒——”

雲雨捂着手機,朝另外兩張床張望。

寝室三人間,一個資料員,叫徐采薇,長發大波浪,長了張萬人迷的臉,因為不下工地,最愛穿紅裙,遠看如行走的玫瑰;還有一個是駐項目財務,叫秦榕,但因為報銷和開票事宜都在市區,一周并不常在。

看人沒醒,雲雨這才松開手。

以莊晴的性子習慣,這個點準起不來,十有八九通宵蹦迪。

果然,電話那頭傳來出租車的喇叭聲和晨練大爺随身聽裏的廣場舞曲,還有她一腳将人踹進車裏後刺耳的砸門聲,最後才是半醉不醉的開口:“小雨兒,我來看看你有沒有被開除。”

就這?

雲雨極力壓低嗓音:“你還笑得出來?”

莊晴不以為意:“這有什麽,反正你爸有錢,哎,不是我說,你是不是什麽垃圾片洗腦了,自家公司不去,去搬磚?浪費資源!”

雲雨沉默,看了一眼鬧鐘,盤算還能睡多久。

沒聽見動靜,莊晴又有些心慌,試探道:“生氣了?你知道我這嘴,我錯了還不行嗎,昨天給你添麻煩,我道歉。”

雲雨起身進了衛生間,把門輕輕阖上:“我在想怎麽回答你。”

莊晴會這樣想,在正常不過,打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即便稱不上富二代,也多是家境殷實,一窩蜂全攆去學了商科,再好些的,不是哲學就是藝術,稍稍講點技術的都沒人碰,更別說這般灰頭土臉的。

“你就當我想參與大國基建,為國争光。”

“你認真的?”這夢想聽起來還有點高尚,莊晴也給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接上,“好家夥,根正苗紅啊!敢情你那家底不姓資?”

雲雨困得兩眼打架,趕緊附和道:“那是,就算是資本家,也要做紅色資本家,不和你說,以後白天少打電話,我可不想再挨批評。”

手機一摁,她又滾回了床上。

——

這回籠覺一睡,差點過頭,食堂稀飯沒顧得上,雲雨只拿了一個水煮蛋順便叼了個饅頭,便匆匆趕往辦公室。

還沒進門,就瞧見倆年輕小夥子把昨天說給她的電腦屏幕還有主機往外搬。

雲雨退出去,看了一眼門牌號,沒進錯,确實是2-4,施工員和大工長都在裏面。她只能側身避開人,跨進去,率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師父。

江昌盛專心致志改施工圖,起初沒察覺,等雲雨喚了兩聲,才不情願擺擺手“轟”她出去,冷聲道:“坐不下。”

明明還空着兩張桌子。

雲雨覺得有些受傷,但沒吭聲,默默後退兩步往外走。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一盆雲竹怼到跟前,小關從花盆後露出臉,笑起時有兩顆小虎牙:“美女姐姐,江工就這怪脾氣,你別往心裏去,換工位是因為這裏的大男人沒幾個不抽煙的,怕嗆着你。”

說着,他朝江昌盛努了努嘴,小聲道:“還是他去跟武總說的,我親耳聽到。”

雲雨将饅頭一口咽下,又将那盆雲竹抱過來,總算展顏。

關勝陪着她清點東西,唠唠叨叨說了好些關于江昌盛的事,她這才知道她師父是個結婚沒多久就離婚的大齡單身漢,孩子給媽媽帶,一輩子都獻給了工作。

這種人真是讓人又敬畏又害怕。

雲雨如是想。

“剛好有空位,就擺在這裏吧。”小關指着塞上書立和文件架後的空角,兀自後退欣賞,“你看,跟梁哥養的正好對稱。”

雲雨失聲:“你說這張桌子是誰的?”

天氣熱,梁端只穿了件墨藍色的單襯衣,低頭挽袖至半臂,餘光卻緊緊鎖在驚慌回頭的雲雨身上。

雲雨縮了縮脖子。

昨個那非主流講江湖道義,當真把她送到項目部門口,後來撞上來接的江昌盛,又被架去鎮上采買,回來就把這個事給忘了。

“早上好。”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雲雨先賠了個笑,畢竟眼下可是同事變同桌。

梁端往裏走,視線越過她,陰陽怪氣道:“喲,一來就搞特殊?”

“不是……”

這可太冤。

雲雨正想解釋,江昌盛在門口招手,她只能瞪了梁端一眼,先跟過去。

梁端把臉一別,哼聲:“還瞪人,看來說準了。”

“準……”

小關趕緊推了一把,順帶把門阖上。

——

梁端開了電腦,速度回複彈出的消息,而後從桌子下摸出一只噴壺,耐心給君子蘭澆水,澆完後瞧見雲雨那盆蔫不拉幾的雲竹,又退了回來。

“叮——”

短信提醒。

梁端刷消息,按開鎖屏,看見那張滑稽的照片,唇間浮起一抹似笑非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別以為你穿成個黑猩猩,我就認不出你。

他按下電源鍵,放下手機,捧起杯子。

一秒後,他又按開屏幕,欣賞了一遍。

——

“師父你找我?”雲雨一腳跨進辦公室,江昌盛抓起桌上的烤瓷茶杯往她手裏一放,朝飲水機擡了擡下巴。

雲雨愣了一瞬,非常上道地抓起桌上的茶葉包,給他泡上一杯。

江昌盛也不等,打開CAD,隔空講,雲雨沒反應過來,端着茶杯慌慌張張奔過去往桌上一磕,濺出的水花差點燙傷手臂。

“師……師父……”

“聽懂了嗎?Revit會用吧?照着這圖把模型調了吧。”江昌盛拉開微信,已經麻溜地拖進了聊天窗口,随後端起那杯茶,吹了吹沫子。

什麽叫聽懂了?她根本都沒聽到好嗎?

江昌盛看了她一眼:“有問題?”

雲雨下意識吞吐:“沒。”

“沒有就快去做吧。年輕人工作要腳踏實地,別想着剛來還要适應,寝室裏躺個三天,辦公室裏閑話家常又是兩天,心氣不能浮躁,随時進入狀态是必備技能。”江昌盛開口趕人,啜了口,脾氣還臭得不行:“這茶泡得不怎麽好喝。”

雲雨緩過勁來,本想追問,這乍一聽,心裏委屈,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不是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是故意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麽?

早晨好容易攢起來的好感,瞬間蕩然無存。

——

這出了虎口,又入狼窩。

雲雨捧着下巴坐在電腦前,盯着圖紙看了半晌,動都沒動,最後嘆了口氣,感到懷疑人生。

梁端瞧了過來:“改不來?”

雲雨在稿紙上亂畫一氣——

這不是改不改得來,是她連要求都沒聽清,現場又只去過一次,怎敢貿然上手。錯失時機,現在想問,又為那茶水憋着口氣。

她又不是來端茶倒水的!

梁端似乎也瞧出了不對,趁打印文件的間隙,繞到她背後,仔細看了一眼圖號,大致摸出怎麽個事,于是清了清嗓子:“這都不會,不就是加了根管子改路徑,壓縮尺寸穿梁麽,你不是海歸高材生嗎?”

被江昌盛折騰也就算了,好歹名義上是師徒,但一個造價在旁指點江山,雲雨心裏難受到極點,幹脆起身出門。

與其被他酸,不如挨一頓訓。

雲雨叩開了門:“師父,您再把剛才的要求說一遍吧。”

江昌盛看了她一眼,拉了根凳子到身邊:“坐下吧。”而後倒是沒訓人,開了CAD,細細地摳了一遍:“這次懂了嗎?”

他講得口幹舌燥,伸手去摸茶杯,杯中只剩點茶葉殘渣。

雲雨點點頭:“懂了。”

江昌盛扔下杯子,疑惑反問:“那你先前為什麽要說沒問題,為什麽要撒謊?”

雲雨下意識解釋:“那不是因為……”

還不是因為你沒等我人到就開始講,還講得飛快。

“別找借口。”江昌盛嚴厲地打斷她,“假如,假如現在坐在你面前的是業主,是甲方,或者是設計院的人,你去參加了圖紙會審,他們提了無禮又古怪的要求,你也因為置氣,繃着面子什麽也不說回去硬磕?”

雲雨更結巴:“我……”

這二十來年,她很幸運,生活上沾了家庭的光,遇到的人都客客氣氣,學術上也相對幸運,師兄師姐導師也都耐心熱情,腦子裏對難纏和人的下限沒有任何概念。

江昌盛随手摸了根煙叼嘴上,尋打火機的時候意識到身前還坐着個姑娘,又把煙瘾憋了回去,嘆了口氣:“以後有問題,大膽說。”

雲雨順嘴接了一茬:“要是圖紙錯了也說嗎?”

她發誓,她并非誠心擡杠,只是這裏的人個個都比她資歷老,她有什麽話語權呢?鼓勵雖讓人感動,但在國企裏不就是拼資歷嗎?

江昌盛沒有絲毫猶豫:“說!”

雲雨小聲嘀咕:“可是圖紙是設計院出的。”

江昌盛掃了她一眼,往椅子後一靠:“設計院出的沒說不能改,你覺得有問題,就提出來。”

雲雨驚詫:“我們也能改?”

“提方案,設計院簽字即可,”江昌盛解釋道,“設計和施工是有差距的,相比起設計師,我們是最清楚現場的人,他們很多圖都是照着圖集出,尤其是一些複雜的龐大的管廊電路,理論上行得通,但放到現實,不一定最優,如果你有更好的解決方案,就大膽提出來,不然要你們做什麽,找幾個膀大腰圓能賣力氣的上一線說什麽做什麽不就行了?”

雲雨沉默片刻,而後兩眼晶亮,很是激動:“師父,我明白了!我這就去建模!”

“等等。”

江昌盛叫住她,把杯子推過去,“再去泡杯茶。”說完,自個避到角落點煙。

雲雨怔怔望着茶杯:“您不是說難喝嗎?”

江昌盛怪脾氣又上頭:“難喝就不泡了?多泡泡不就不難喝了?像我幾十年做菜也難吃,難道我就不吃飯了?”

雲雨實心眼:“您明明都吃食堂。”

江昌盛笑罵一句:“臭丫頭!”

雲雨快速泡好茶,杯子一擱,溜得比兔子還快。

☆、004

004

晚上通知開安全例會,工地上的人都早早回了辦公區,武經理下一共三個項目,除開已經開始收尾離場那個,另兩個好歹也有幾十號人,都呼啦啦堆在大會議室前,看得雲雨心裏緊張不已——

這可不就是公開處刑?

一想到那張照片,她就有些坐立難安,作為好學生的後遺症便是,從小到大只被當衆表揚,還沒被當衆□□過。

雲雨盡量往角落裏找位子,想躲一躲,即便項目上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男人,她不管坐在哪裏都十分顯眼。

好容易找到個死角,結果一雙大長腿邁過,當着她的面,安然坐了下來。

梁端微笑着指了指第一排:“請吧。”

雲雨氣得兩手握拳,調頭往外疾走,差點跟人撞個正着。

怎麽會有這麽小肚雞腸的男人?

——

會議開始,項目安全員依次彙報本月現場情況,關勝被推出去發言,說話前還朝雲雨看了一眼。

看得雲雨心裏忐忑發毛。

關勝搬着電腦坐在會議長桌的前端,清了清嗓子:“這個月一共收到兩張監理整改通知單,首先是這個二級箱,臺鑽應該接三級,不應該接二級,并且附近該配備的滅火器沒有配上……”

雲雨聽得可認真,那叫一個只字不漏。

直到PPT上出現“謝謝”二字,她一摸後背,才發現冷汗已濕。

就結束了?

小關沖雲雨眨了眨眼,露出兩顆小虎牙,武經理和技術負責人先後又發表講話,約莫過了二十分鐘,例會散場,雲雨繃直的背終于駝下,軟軟靠在椅子上,疲累地對關勝回了個笑容,仿若虛脫。

關勝一個假動作沖到話筒前,故意吓她:“哎呀,我想起來,還有個……”

雲雨從椅子上彈起,趕忙伸手一攔。

小關将閉合的音量開關鍵對準她,捧腹大笑:“吓唬你的,美女姐姐。”說着,他又板正着個臉,故作嚴肅地說:“現場一些關鍵地方裝有攝像頭,如果被安檢站的發現,會被扣分罰款的。咳咳,當然,生命最重要。”

雲雨忽然鞠了一躬:“多謝,我以後會注意的,不會讓你們添麻煩。”

“哎呀。”關勝慌慌張張躲開,被她突如其來的鄭重吓得不清,“不謝我,其實,梁哥根本沒有把照片發給我。”

雲雨疑惑:“他沒發給你?”

關勝嘟哝:“也許他忘了吧,嘿嘿,我這個人一向不多事不多嘴。”

雲雨回頭看了一眼梁端,他正低頭盯着手機。

他會忘?

梁端有所察覺,擡頭望來。

會議室走了個幹淨,小關歡脫地跑過去,撐在椅背後,問:“梁哥,在看什麽?”

梁端示意:“上次你發的安全普及視頻。”

關勝喃喃:“火災那個麽?”

雲雨不自覺走近,也湊上來看了一眼,不,不只是火災,還有垮塌,高空墜物,觸電等等事故,看得她心驚肉跳,鬼使神差問了一句:“如果出了事會怎樣?”

梁端聽見她的聲音,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會被以重大工程安全罪起訴。做工程,随時都要繃着一根線,對別人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那樣的眼神,雲雨見過。

本科的時候,有一回和學聯的土木系師兄吃飯,在座有人調侃他們打灰,調侃跑路紅桶,後來說到工地,越發無下限口沒遮攔,當時那個師兄也露出過這樣的眼神——

那是對職業的認真和尊重。

——

回到寝室,雲雨沖澡洗頭,裹着幹發帽往床上一躺,翻來覆去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都是梁端離開時的眼神。

她努力甩了甩頭,把他從腦子裏甩出去。

秦榕今日沒下項目,宿舍只有兩個人,雲雨看了一眼手表,差一刻鐘十一點,她預備吹個頭發,預備早早歇息。

好容易白天的煩心事都可以放一放,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十一點一過,徐采薇坐在床上,開始煲電話粥。

雲雨閉目養神。

十二點,電話挂斷,連麥語音,開團吃雞。

頭兩天雲雨忍了,到四五天晚上,情況急轉直下,每到十一點,徐采薇必定準時開啓噩夢副本。

雲雨睡不着,撐起身子,盡量讓語氣顯得友善:“采薇,小聲一點。”

“叫我Vicky。”

帶着降噪耳機的姑娘壓根兒沒聽見,正和游戲裏的人對話。

雲雨有些窩火,提高音量:“徐采薇?”

徐采薇摘下耳機:“在跟我說話?你要睡了是吧,你睡,不用管我,我老夜貓子咯,”說着,還來了個飛吻,“晚安,honey。”

“……”

雲雨剛想開口,徐采薇又戴上耳機,不客氣地說:“哎呀,不是在跟你說,少把臉貼過來,想挨揍是不是?叫你不要跳學校,你非要跳!”

雲雨看了眼對床,躺下,盯着天花板。

迷迷糊糊一整夜。

早晨起床,徐采薇趿着拖鞋去洗漱,雲雨正在穿鞋,打身旁路過時,她打着哈欠問了一句:“雨兒,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我為什麽臉色差難道你不清楚?

“我有個事想跟你商量。”雲雨憋不住,把昨晚的事提了一嘴,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好商量,不是不能解決。

徐采含着着牙膏泡沫:“你說。”

雲雨想了想:“采薇,你晚上能不玩游戲到那麽晚麽?你語音開黑我有點睡不着。”

徐采薇順手從睡衣口袋裏摸出兩個小塞子:“這耳塞好用。”

雲雨垂頭,假裝系鞋帶,沒應。

許久,徐采薇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好意思,我和秦榕熬夜都習慣了,是我疏忽,我記着,今晚我不說話。”

雲雨回了她一個笑容。

——

第二天晚上。

“都說了,南邊,南30有腳步聲,你趴下,趴下啊,你給人當活靶子麽?”

“怎麽這麽菜,會不會玩?不會玩,連茍着也不會嗎?”

雲雨坐在床上,揉亂頭發:“徐采薇?”她自覺自己脾氣随和,少與人争吵,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和人鬧得不愉快。

徐采薇還算積極,立刻騰出空來應了一聲:“噢,知道了,知道了。”

雲雨躺下,确實小聲許多,甚至之後一段長久的靜默,讓她以為徐采薇已結束鬧劇,正安心刷微博段子。

就在她安心閉上眼睛睡覺時,徐采薇忽然開口:“卧槽,你傻逼麽?”

淺眠中的雲雨被驚醒,腦子昏昏沉沉,閉着眼将被子一推:“徐采薇,你……”

就在她忍無可忍準備爬起來battle的時候,房間裏唯一的那點光亮黯淡下去。徐采薇一局吃雞結束,火速關閉手機,躺下,整個人縮在被子裏,秒睡。

“徐……”等雲雨趿着拖鞋站到她床邊時,整個人呼吸平穩,睡意沉沉。

雲雨掃了一眼床上的抱枕,忍着砸過去的心,掉頭回去躺下,自我安慰:算了,睡覺,睡覺,有什麽事白天再說。

睡覺。

睡覺……

可睡不着啊!

淩晨三點,雲雨痛苦地爬起來,轉頭看了一眼睡得跟死豬一樣的徐采薇,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突然悲傷。

那悲傷如浪,她如同乘扁舟一葉,漂在茫茫滄海上。

——

山不來就我,我就山。

雲雨團購耳塞,睡覺前試了又試——

兩只都戴,側身硌着枕頭極不舒服,只戴一只,效果慘慘,她只能拉過被子把頭罩住,彌補缺失。

可聲音如風,總是無孔不入。

睡了兩晚,好不容易習慣,可耳塞睡着睡着不知所蹤,每天都在找尋中度過。

不貴,沒別的,就是有點廢耳塞。

終于,雲雨忍無可忍,把耳塞一扔:“徐采薇!”

徐采薇虎軀一震,接了一聲“到”,根本沒意識到問題,一邊活動雙指緊随屏幕上的人物,一邊含糊着壓低音量,直到只剩氣聲:“我記着的,小聲點,小——聲——點——”

這究竟是缺心眼還是忘性大?

是壓根兒沒走心吧。

雲雨啞火,靜坐思考,嘆了口綿長的氣。她記得讀書時候,數學老師給班裏偏科的同學講題,一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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