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夜深,男人仍然站在陽臺上抽着煙,煙灰缸裏已經裝滿了熄滅的煙頭和煙灰,心中五味雜陳又不知如何排解。
他手裏拿着手機看着那個號碼總也撥不過去,短信删了寫寫了再删,總共就那幾個字:
到家了?或者到了沒有?
濃色眼眸失去了平日裏的冷靜,變得焦躁不安,一顆顆抽着煙卻平複不了心裏的起伏。
又要伸手從煙盒裏拿煙抽卻發現一包煙已經被抽盡了,将那煙盒仍在圓桌上回頭的時候見到地上那張剛才被狠狠扔下的紙片。
左柘希定睛看了一會兒,皺着眉像是要将心中各色味道都集中到那眉間,将那紙片撿起來扔進煙灰缸裏不再理睬。
幾乎一夜未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總也睡不着,想象着各種她出門後的樣子。
會哭吧,或者不會哭一直壓抑着。
她到家了沒有?
現在有沒有睡了?
滿腦子都是宛夏,左柘希甚至覺得應該打自己一拳,他猛地在床上坐了起來,将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一直在響,卻無人接聽,直到電話提示裏用标準的普通話溫柔又機械式的說着: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左柘希才緩緩的扣了電話,一下子才有了宛夏已經離開的失落感,他下了床走去客廳又拿了一盒煙抽了起來,滿心的煩躁不安就這樣維持了一整夜。
夜是寂寞和華彩交織在一起的時光,你可以任由選擇也可以僞裝心事,只是在這樣安靜的時刻,能聽見你自己心跳的聲音,那種律動是屬于寂寞還是華彩,只有自己清楚。
他必然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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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睡到上午十點多宛夏才醒了過來,已經聽見病房外忙碌的聲音,尹墨見她醒來忙走過來問着情況。
“小饞鬼,終于醒了?”
他溫和的笑起來,看她的臉色比昨晚紅潤了不少,眼中終于流露出安心的氣息,将熱毛巾遞了過來示意她擦臉。
“一會兒去做個檢查,我帶你出去吃好的。”
一聽有好吃的,宛夏一下子坐了起來,帶動手上的針管來回顫動,吓得尹墨趕忙扶住她又嗔怪道:
“這是針管啊,你冷靜一點好嗎?你是沒見過飯嗎,聽見食物怎麽這麽激動。”
宛夏只傻傻的笑,将擦過臉的熱毛巾遞換給尹墨。
“尹斯坦你昨晚一直都在這嗎?辛苦你啦,還照顧我。”
“作為感謝,你請我吃一頓大餐。”
尹墨開着玩笑,看着進來的護士拔了宛夏手上的針管,宛夏站起身來的時候還是有些疼痛,她皺了皺眉頭又快速笑了起來。
“還疼嗎?我叫喬伊再來看看。”
拉着就要跑出去的尹墨,宛夏搖了搖頭說着沒什麽事,穿了外套就跟尹墨去做檢查。
兩個人有說有笑,尹墨盡量說着她喜歡的事情逗她開心,卻細心的扶着她,明顯感覺到她仍然虛弱的身子在強行支撐着自己,心疼又不能表現出來,偶爾擡頭看她一眼,竟能看見她額上沁出的汗水。
平時宛夏總是活潑的像只小鳥,尤其是跟尹墨在一塊的時候無拘無束的纏着他,可現在雖然她已經很努力的在笑在表現自己沒事了,可放慢的腳步和吃力的說話聲已經表明着她仍舊很不舒服。
迎面走過來一群急色匆匆的人,一路推着病床快速前進一面叫着讓開讓開。病床左右周圍都是家屬,哭的快不成樣子,有的還沒走幾步就已經癱坐在地下只絕望的看着被推走的病床,護士的臉上都寫滿了緊張,一方面扶着病人的治療設備,一方面又要看着左右周圍不要因為前進速度太快撞了什麽人。
尹墨拉了宛夏靠近懷裏,給即将過來的一行人讓路,他隐約知道會是什麽場面,下意識的将宛夏的頭抱緊不想讓她看。
婦科,這樣急促的事情能是什麽。
宛夏帶着好奇的心情看着從眼前走過的一行人,速度很快,可她還是看的清楚。
頭皮一瞬間發麻,甚至感到全身都襲來的恐懼感,軟弱無力的靠在尹墨懷裏,不知為何的留下一行行的眼淚。
病床上是個已經生産的孕婦,聽周圍議論紛紛的人說是個農村人,生的時候就很困難,婆婆家聽說是個女孩不願意給錢就去了小醫院生,結果孩子就卡在中間怎麽都弄不出來,孕婦大出血快要出了人命這才趕緊打了電話送了過來,聽說情況緊急還是警車開的道。
猩紅的血一大片一大片的印在白色的被單上,那樣觸目驚心那樣刺眼。
而隐約看得見的孕婦下身的那一塊凸起。
那是個孩子。
本應該是可愛漂亮的小公主,如今怎是這樣的斑痕累累。
宛夏一直流着淚看着那一行人進了手術室,留下淚眼婆娑的家屬在手術室外面哭天喊地。
幾乎是同時,那孕婦被送進去的同時,宛夏一下子就将胃裏的不舒服全部嘔了出來,她捂着嘴不讓髒物留在地上或者濺到尹墨身上,本來已經全身無力,卻還是支撐着強制前行。
尹墨心疼的不行扶着她進了廁所裏,到水池旁的一瞬間,宛夏哇的一聲将全部的濁物吐出來,早上也沒吃東西,不過就是幹嘔,嘔出來的都是些膽水和胃液之類的,可她還是一個勁的泛着惡心,恨不能把整個胃都倒出來洗一洗。
她揮着手讓他走開,被胃酸侵蝕過的喉嚨難受的很低啞的嗓音帶着哭過的哽咽說道:
“走……不要看我……”
繼續輕輕的拍她的背,甚至開了水龍頭幫她清洗了一下嘴邊的濁跡,這時候看見一個護士走過來問着能不能送一杯熱水過來。
“你走……不要看我這樣……我覺得……丢人。”
她雙手撐着洗手臺,低下頭去,任眼淚直線流下,不知道是為了那剛才的孕婦和可憐的孩子還是……為了自己。
接過護士送過來的熱水和紙巾,輕輕給她擦了擦嘴角,柔和的聲音笑了笑:
“在我面前,有什麽丢人的,快喝一口水。”
他将紙杯裏的水吹了吹才遞了過去,說着小口喝還有些燙。
接踵而至的惡心又一次襲來,這一次胃裏翻江倒海一股腦的酸水全部湧了出來,還沒有來得及轉過頭吐到水池裏,宛夏就因為虛弱和胃裏的絞痛彎下身去,濁物順着尹墨的胳膊灑了一地。
尹墨急忙去抱她,将她抱起來直接去了治療室,喬伊聽到也急忙趕了過來,問了問情況之後給宛夏吃了一顆藥,見她好了一些才稍稍放心。
“不要緊,應該是剛才看見那個孕婦産生不舒服的生理反應。”喬伊一面說着一面又把一碗粥遞給尹墨“我剛才打上來的,還熱着呢,給她吃一點,這個藥有點刺激胃。吃過飯再過來檢查吧。”
尹墨點着頭說了謝謝送喬伊出去又急忙走了過來坐在她身邊。
她本就虛弱的臉上再無血色,嘴唇白的吓人,尹墨拿着勺子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嘴邊:
“那個藥刺激胃,你稍微吃一點好不好?”
搖着頭,她實在沒有任何胃口。
病房裏倒是安靜,可剛才那一幕她實在不能不去想。
本應該是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可現在卻經歷着這樣慘痛的事情,她還那麽小。
眼中又是翻滾的淚,眼見就要流了下來,尹墨又怎麽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伸手将那剛流下來還帶着溫度的淚擦去開着玩笑道:
“黛玉,好妹妹,別哭了,我這心都怕要碎了。”
宛夏破涕笑了一聲,又微弱的聲音緩緩道:
“不知道那個孩子……活了沒有。”
尹墨不回答,只又端了碗說着讓她喝一口。
“我不想如果我的孩子……”
她盯着天花板,下意識的将手放在小腹上,已不知道腦子裏想到了什麽,竟皺了眉頭滿臉都是隐忍。
尹墨輕打她的嘴,嚴肅道:
“又胡說八道些什麽!”
慢慢的扶起她,讓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擁她入懷,他身上淡淡的巴寶瑞男士香水,帶着柑橘和松葉,從宛夏說好聞他就一直在用,淡淡的讓人舒服。
“傻瓜,不要胡思亂想,你現在先養好身體,瞧你現在倒真的快成林黛玉了。”
将頭偏向他的肩膀,像是要将全部的重量都依附他的身上才能得到一絲的安全感,她輕輕的點頭說好。
“現在吃一點粥好不好?不然藥丸在你胃裏溶解了會不舒服。”尹墨就像哄着小孩子一般耐心,還表演着藥丸小分子像小惡魔一樣的模樣逗得宛夏笑了起來。
稀飯吃了小半碗,尹墨才放心的點着頭,卻說話就要把剩下的喝下去,宛夏忙去阻止。
“別喝,我是病人。不好的。”
尹墨揚了揚眉頭一臉壞笑的說:
“你又不是傳染病,再說不能浪費糧食啊。”
說着就将碗裏的稀飯喝光,然後又說道:
“你說了請我吃飯,不過這一頓可不算!”
宛夏笑着點頭,有些疲累的閉了眼睛睡了過去。
尹墨把碗洗了,看着宛夏睡得香甜,又将被子給她掖了掖,順了順她頭上亂了的頭發,這才意識到剛才宛夏吐的時候胳膊上留下的濁跡,忙去洗手間簡單洗了洗,再出來的時候整間病房安靜的只剩下他手機急促的震動聲。
左柘希,已經是第22通電話。
尹墨皺了皺眉頭,說不上的怒火一下子頂到嗓子眼,他還記得左柘希怒氣沖沖的來樂行質問自己那晚對宛夏做了什麽,後來只記得自己輕輕的一句話便宣告自己這段還未開始的感情已經結束。
“你若負她,我不會放過你。”
手機依然震動着響個不停,尹墨退出病房在樓道裏接了起來。
“宛夏呢?”
他急促的聲音帶着怒火又因為尹墨好不容易接起的電話帶了一絲希望和驚喜。
“你還有資格問?”
尹墨冷冷道。
左柘希一下子啞口無言,這麽多年,尹墨就算是再生氣也從沒有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左柘希甚至覺得尹墨沒什麽暴脾氣,如今他冷冷的聲音不留一絲情面,完全不像他的樣子。
“宛夏怎麽了?”
他急促的問,電話裏已經聽到他急速剎車的聲音,尹墨了解左柘希,怕他着急再出什麽意外,只壓制着內心的火氣淡淡的說道:
“醫院。不過我勸你現在不要來,宛夏現在虛弱得很,一會兒再去做個檢查才能知道具體原因。”
醫院?怎麽會去了醫院?是怎麽了?昨晚不是好好的嗎?怎麽會去了醫院?
各種交織的問題繞的左柘希只覺得腦子的轟的一聲像是連理智都崩塌了一般。
“她怎麽了!”
竟然是帶着爆裂的聲音,尹墨甚至想得出左柘希現在的表情和心情,可他還是無法原諒。
你說過會好好對她的,你說過不會辜負,如今她躺在病床上,身心俱疲,你左柘希,竟有資格問!
“你左柘希沒有資格來問她。”
“我再問一遍,她到底怎麽了?”
被壓抑的怒火早在給尹墨打了兩遍電話他都沒有回的時候就已經蹿了出來。他一夜未睡,就坐在客廳裏抽了一夜的煙,連嗓子都啞了,仔細回想着關于那個女孩的全部。
給宛夏打了十幾通電話都沒有接,他甚至想過只要她接了,他願意放下所有的自尊求她。
可電話始終沒有接起來。
早上想着尹墨會不會知道,卻也沒有接電話,就知道他們一定在一起,可尹墨不接電話的原因是什麽呢?
宛夏怎麽了嗎?
一種不好的預感從頭澆下來,左柘希瘋了一般的開着車去了尹墨的家卻沒有人,又去了宛夏的家還是沒有人,他知道事情不對,恨不能殺了自己,昨晚那樣逼她離開,若她出什麽事……
尹墨暴怒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将一整夜的煩躁全部爆發出來,他替宛夏不值又覺得左柘希實在是混蛋。
“她怎麽了都是你害的!”
尹墨皺緊了眉頭,一晚上沒怎麽睡的眼中全是紅血絲,就在剛才,宛夏那軟的快要站不起來的身體就那樣靠在自己懷裏,就像下一秒就會飛走一樣,讓他一下子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和無助感。
他眼中的宛夏從來都是活潑開朗的,愛笑愛喝巧克力愛吃糖,如今她虛弱的像是一擊就會倒的薄紗,他心疼。
幾乎是正中左柘希的軟肋,他整個人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連腹腔裏的血都被打了出來,加快了車速,左柘希沒有再說話,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沖到她身邊。
只要你沒事,我願意用任何來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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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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