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遇見故人（五）

蘭德爾恢複意識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被一個人緊緊擁抱着。

雖然還沒能看到對方的臉，可是對方身上那種熟悉的氣息讓他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是誰。他僵直了身體，有些不敢置信。

感覺到蘭德爾的動靜，希爾卻并沒有松開手。沉默了幾秒，他開口道：“醒了嗎？”

“……”蘭德爾的喉結滾動了下，他沙啞道，“……老師？”

“……是的，是我。”

蘭德爾錯愕地睜大了眼睛，喃喃道：“我做夢了？”

“不，”希爾的心情原本稱不上好，此時卻讓蘭德爾這麽一句話給逗笑了出來，他無奈地放開了蘭德爾，說道，“你沒有在做夢，你已經醒了，蘭德爾。”

當那張俊美的臉映入蘭德爾的視野當中時，他還是沒敢相信。

然而對方非常真實——冰藍色的帶着點無奈笑意的眼，總是吐出刻薄話語的雙唇，在微弱自然光下柔和的臉龐。

蘭德爾呆呆地看着希爾，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希爾摸了摸已經被他擦得很幹淨的蘭德爾的側臉，不知怎麽的就笑了出來。

“不——怎麽可能——”蘭德爾彈起了上身，可還沒待說什麽，就又疼的躺了回去。

希爾的笑意消失了，他蹙眉道：“你的傷口我剛包紮過，你現在還不能動。”

“傷口？”蘭德爾呆呆喃喃道，他看了看自己被纏滿了繃帶的身體，随後又愣愣地說道，“……洛齊納軍隊……爆炸！”他終于想起來了，慌張道，“外面怎麽樣了？海盜們呢？加可布怎麽樣了？！”

“加可布？”希爾蹙起了眉頭，“他也在那兒？”

“是的！”蘭德爾微微起身，扯住了希爾的袖子，緊張問道，“他們怎麽樣了？還活着嗎？”

“…我不知道，”希爾将袖子從蘭德爾的手中扯出，随後将蘭德爾壓回了地面上，不悅道，“那場爆炸影響範圍太大了，如果不是你本來就在戰場邊緣，又往外逃出一段距離的話，你早就已經葬身火海了。”

蘭德爾怔忪着，有些迷惘地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了。

“蘭德爾，你現在不應該管那些人，”希爾淡淡道，“你能夠活下來已經非常幸運——我現在只是臨時幫你處理了下傷口，回去星球之後你至少還得在醫院裏呆上整整一個星期。”

“星……球？”蘭德爾喃喃着。

希爾沉默地看着他，将他的劉海溫柔地拂開到一邊。

——這個少年承受的，經歷的東西都太多了。

——如此多的負擔，原本不應該全部壓在他一個人的肩上。

希爾如此想着，眼中的神情便越來越複雜。

他想着其他的事情，忽然間，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希爾微微一愣，看向蘭德爾，只見對方緊抿着嘴唇，卻似乎想對他說什麽。

“怎麽了？”

“……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蘭德爾低聲問道，“為什麽洛齊納軍隊會只來這麽些人？還有那一場爆炸——‘彼得’的那艘海盜船呢？”

聽着蘭德爾的一系列問題，希爾微微蹙起了眉：“我說過了，你現在不應該關注這些問題。”

蘭德爾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反問道：“那我應該問什麽？”

“你現在不需要想任何事情，因為我們已經來了，”頓了頓，希爾問道，“難道你不累嗎，蘭德爾？”

蘭德爾微微一愣。

“……阿爾瓦山的那場鬧劇已經結束了……”希爾帶着點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勸誘語氣說道，“是時候回去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你。”

蘭德爾愣愣地看着他。

回去？

……是啊，這不是他一直在想的問題嗎？

他已經脫離了海盜，回到了希爾的身邊……

他可以回去新瑪法了……

然而蘭德爾卻有些茫然。

他到底是為了做什麽，才進入“彼得”的？

難道他真的要就這樣離開曲奇和阿飛，還有加可布他們，回到自己的母星了嗎？

“……他們知道他們要抓的人是愛德華了嗎？”蘭德爾呆呆道。

“是的，他們知道了，”希爾微微俯下身，近距離地注視着蘭德爾，輕聲說道，“他們也知道了你是誰。”

“……”蘭德爾沉默了幾秒，問道，“那如果我回去，他們還會讓我參與到任務當中嗎？”

希爾的目光閃了閃，模棱兩可道：“他們當然會允許你參加到适合的任務當中去。”

蘭德爾蹙起了眉。

他想問，“适當的任務”到底指的是什麽？然而接觸到希爾的目光，蘭德爾忽然間意識到，這個人從來不會把所有的話告訴自己。

問他這些問題，沒有絲毫意義。

于是蘭德爾沉默了。

希爾疑惑道：“……怎麽了？”

“不……沒什麽，”蘭德爾微微別開頭，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你們來這兒是來調查情況的？”

希爾挑起了眉梢，說道：“是的，軍部捕捉到了這裏的能量反應。”

“……”蘭德爾小聲說道，“有些熱，老師。”

希爾沉默了下，卻并沒有遠離蘭德爾，相反地，他靠的更近了。

蘭德爾的心忽然間飛快地跳動起來——他徹底轉過了頭，思維也因為希爾的靠近而徹底凝滞了——他到底想做什麽？！

近距離注視着蘭德爾，希爾動了動嘴唇，卻一直沉默着。冰藍色的雙眸中眼光流轉。

過了許久，他帶着點猶豫，輕聲問道：“…你喜歡我，是嗎？”

蘭德爾呆住了——這一刻，他的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希爾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別人這種問題，因為他向來知道，這種問題只會為他帶來不必要的困擾。他也知道，這種時候不适合問這些事情。

然而此刻的他，卻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問出那些問題——

“那個時候——為什麽要幫我擋住那一槍？”希爾神色複雜地問道，“你知道，我能夠躲過去——”

“……”蘭德爾的大腦一片混亂，他的目光閃爍着，就是不肯直視希爾，“我、我那也是條件反射——”

希爾的眼色一黯，問道：“無論是誰你都會過去？”

“……是的，”蘭德爾補充道，“……或許。”

“但是你的心裏知道我不一樣。”希爾輕聲說道。

“……你是我的老師。”

希爾怔了怔。

緩緩的，他笑了出來。

“……我是你的老師，而你是我的學生……”

此時，希爾幾乎整個人都覆在了蘭德爾的身上。

他的氣息幾乎籠罩住了蘭德爾，而他說話時的熱氣也會噴在蘭德爾的臉上——這讓蘭德爾幾乎無法思考。

——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

希爾向來對這些事情避而遠之。

蘭德爾想要脫離他的禁锢，然而他卻沒有那個勇氣。

天知道自從離開新瑪法，他已經想念希爾多久了。

沉默了仿佛一個世紀之久，希爾開口了。

他伸手，捏住了蘭德爾的下巴，輕聲道：“蘭德爾。”

被迫與他的目光相撞，這一刻，蘭德爾竟然覺得有些慌張。他知道希爾接下來要做什麽，他大聲說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老師？！”

希爾沒有回答他，臉緩緩靠近過來。

蘭德爾避無可避，閉上了眼睛吼道：“我是喜歡您，可是您不喜歡我——感情不是拿來開玩笑的——你永遠開不起，希爾利安德爾！”

希爾的動作靜止了。

兩人就保持着如此親昵的姿勢——只差一點點，希爾就要吻上蘭德爾的唇了。

蘭德爾死死閉着眼睛——他無法直視希爾的雙眼。

感覺到希爾噴到他臉上的熱氣，他甚至連呼吸都顫抖了起來。

“……”過了良久，希爾輕聲說道，“……那個神秘人在離開前，說我并不喜歡你。”

蘭德爾依舊緊緊閉着眼睛。

希爾的目光從蘭德爾的眉毛，鼻梁上掃過，繼而落到他的睫毛，嘴唇——

他微微眯起眼，仿佛受到誘惑般的貼上了蘭德爾的嘴唇，想要感受一下親吻這個少年是什麽感覺——然而讓他怔忪的，這種感覺并不壞，反而讓他的心裏非常愉悅。

沉默許久，希爾貼着蘭德爾的嘴唇，輕聲說道：“蘭迪，你真的喜歡我嗎？”

聽到“蘭迪”兩個字的瞬間，蘭德爾顫抖了下。

他張了張嘴，啞聲說道：“…我喜不喜歡你，又關你什麽事呢，老師？難道不會讓你更加困擾嗎？”

“……會，并且已經困擾我許久。”

“……那何必再想這種事情，”蘭德爾扯了扯嘴角，“我喜歡你是我的事……”

希爾微微蹙起了眉，說道：“我只是想搞清楚，蘭迪。”

“我怎麽知道希爾利安德爾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麽樣子！”蘭德爾幾乎有些生氣了，“這種事情只有你自己知道，不是嗎？！”

“……”

“還是說因為我救了你的命，所以你感到愧疚了呢？——你是不是覺得不回應我就會很對不起我？”蘭德爾飛快地說道，“如果是這樣——老師，我想你很聰明，沒必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我現在的确喜歡你，可是在遇見你之前我只會喜歡女生——”蘭德爾口不擇言，“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就不會喜歡你了！我會重新喜歡上女生，說不定是海拉什——”

蘭德爾的話沒說完，希爾就直接吻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蘭德爾吃驚地睜開了眼，對上了希爾危險的目光。

蘭德爾怔住了。

并沒有深入，仿佛懲罰般狠狠咬了蘭德爾的嘴唇一口，希爾就退了回去。

他雲淡風輕道：“謝謝你讓我想清楚了，蘭迪。我想我很讨厭‘你會重新喜歡上女生’這種假設。”

蘭德爾呆呆地看着他。

希爾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他的嘴唇上。

注視了幾秒，他微微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我想……或許我也喜歡你。”

蘭德爾有些失神地望着希爾。

希爾情緒複雜地摸了摸蘭德爾的側臉，忽然間就笑了起來——

從前的他從沒有對身邊的任何人産生過這種感情。

當這種感情出現在他和蘭德爾之間，他把原因歸咎于“蘭德爾是他的學生”。由此便産生了一個怪圈——蘭德爾是他的學生，所以無論他為蘭德爾做什麽事，對他産生什麽想法，都是基于這個原因。

看見蘭德爾和尼爾對戰時受傷，他生氣了。

在晚宴時遇到他，即使對方提出了想去他家住宿的要求，他也沒有拒絕。

在高年級的人回航後，知道蘭德爾會睡不着覺，自己便也睡不着，甚至陪着他在湖邊坐了一夜。

還有許多許多……

包括從阿爾瓦山回來之後，日複一日地望着星空，回想着對方離開時的情形。

碰見布蘭特時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

然而他卻從沒有如此對待過除了蘭德爾以外的任何一個學生。

想要承認這件事情……或許并不難。

更重要的是，他無法忍受蘭德爾再一次突然間從他身邊消失，一消失便是如此長久的時間。

希爾靜靜地望了蘭德爾一會兒，再次靠近過去，吻住了蘭德爾的唇。

這次很溫柔。

輾轉碾壓，舔咬吸吮着蘭德爾的唇，然後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試探着他的牙關。

他輕輕捏住了蘭德爾的下巴，一手攬住了他的腰，滿足地親吻擁抱着他。

在蘭德爾的牙關微微松開的時候，舌頭便滑進了他的腔內。

或許希爾知道該如何親吻，可是他卻從來沒試過，因此真正與蘭德爾的舌頭交纏在一起的時候，更多的是笨拙地碰撞到了牙齒。

蘭德爾心跳不已，他的腦袋有些暈眩——

他現在腦袋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這時，山洞外傳來一個重物落地的悶響聲！

兩人一愣，停止了親吻，往山洞外看去。

蘭德爾驚叫道：“加可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