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回家（一）

加可布渾身是血地倒在山洞外。

希爾微微蹙了蹙眉，放開了蘭德爾，打開聯絡器，呼叫了海因。

沒過幾秒，海因便從山洞深處跑了出來。

蘭德爾驚訝道：“……海因老師？”

“你醒了嗎？”海因對着蘭德爾笑了笑，就把目光放到了山洞外，蹙眉道，“這是海盜？”

希爾起身。

蘭德爾想跟着起來，但是立刻就被希爾發覺了。

他将蘭德爾重新壓回到地上，說道：“如果你再動一下，傷口就又要裂開來了。”

蘭德爾還沒從剛才的親吻中回過神，愣愣地看着希爾，眼中帶着點迷惘。

希爾注意到了蘭德爾的疑惑，卻也不知怎麽解釋。

實際上他也無法解釋他的行為。

在來這顆星球前，他僅僅是抱着一丁點的期望——或許能夠在這顆星球上遇上他呢？然而希爾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非常微小。

他也從沒想過，如果遇到蘭德爾該怎麽做，更不用說是……親吻。

希爾從來沒有吻過誰，除了他的母親——可是母子之間也只會親吻臉頰。

他第一次親吻別人的雙唇，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做，然而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這種感覺非常奇妙，讓希爾有些喜歡。

他也沒想過會這麽快地就認清自己的心情，并且對蘭德爾表白。

雖然事情的發展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然而希爾知道現在的情況容不得他慢慢思考。

他跟着海因兩人走出山洞，将加可布扶了起來。

蘭德爾緊張道：“他怎麽樣了？”

加可布渾身是血，被海因和希爾兩人駕着走，也沒有絲毫反應，看起來就像是死了一樣。

“他應該是自己走到這兒來的，”希爾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活着。”

“或許我們應該呼叫軍部，”海因說道，“這群海盜本來就有不少人是各個星球的通緝犯。”

蘭德爾一愣，脫口而出道：“……但是也有像我這樣的！”

他的話一出口，希爾和海因兩人都看向了他。

沉默了兩秒，蘭德爾說道：“譬如加可布，他完全是因為愛德華才無可奈何離開星球，進入到‘彼得’裏去的。”

“你認識這個人？”海因驚訝道。

“他叫加可布，原本是聖洛斯三年級生。”

“在出航任務前申請了退學，”希爾低聲補充道，“因為他發現了愛德華的行蹤。”

海因有些驚訝。驚訝過後便是深深蹙起了眉頭。

“老師，給他包紮下好嗎？”蘭德爾忍不住出言提醒。

希爾目光微妙地看了他一眼，便沉默地将加可布放到了蘭德爾身邊，幫他包紮起來。

此時，另外幾個偵察兵回來了。

克倫星球的大氣中包含着許多足以支持燃燒的氣體，因此這場大火短時間內無法滅下來，此時更是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戰場邊緣有不少海盜和洛齊納的屍體，但是如果再不營救的話，估計也很快就會喪失性命了，因此他們也在等待着海因和希爾的命令。

希爾正在為加可布上藥，聞言看了蘭德爾一眼。

海因蹙眉說道：“救下來，人當然是要先救下來再說的——把所有的偵察兵都派出去，把所有還活着的人運送到這裏來。”

“是！”

“我還在等待軍部的聯絡，”海因急匆匆說道，“這兒就先拜托你了，希爾。”

希爾點了點頭。

等到已經徹底見不到海因的身影了，蘭德爾忍不住問道：“這個山洞有多深？”

“這個山洞的另一端已經被打通了，”希爾輕聲說道，“連通到了戰場的邊緣。”

蘭德爾楞了下，問道：“我們和洛齊納軍隊交火開始的時候，你們就在這兒了嗎？”

“……是的。”

“……你們一直都在悄悄觀察着我們？”蘭德爾的語氣沉了下來，“你們就那樣看着？直到火焰把我們全部毀滅，直到沒有人還能夠睜着眼睛看着你們出現？！”

“蘭德爾，”希爾加重了語氣，帶着些微怒意說道，“我們無法插手這件事情——我們是來偵察的，即使你們和洛齊納軍隊都知道我們會來，可是我們依舊是旁觀的角色。一旦插手進來，那麽新瑪法也将被卷入這場争鬥！”

“但是這場争鬥原本就是因為新瑪法和洛齊納之間的矛盾而生！”蘭德爾大聲說道，“我們海盜不是洛齊納的目标，不是嗎？！他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對付你們！”

“你們海盜？”希爾的語氣一下子冰冷了，他問道，“什麽時候，你已經與新瑪法分離開來，自稱為‘海盜’了？”

蘭德爾一愣，沉默了下來。

希爾冰藍色的雙眸注視着他，說道：“蘭德爾……你才從新瑪法上離開了八個月。”

為什麽才離開了八個月，心境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

“我……”蘭德爾蠕動了下嘴唇，小聲道，“我只是口誤。”

希爾沉默地看着他。

蘭德爾躺在地上，別過了頭，躲開了希爾的目光。

希爾回過了頭，繼續為加可布包紮，可是心裏說不出的煩亂。

沒過多久，偵察兵将傷者一個個運送了回來。

阿飛被放到地上沒多久，就猛地驚醒過來——

他滿臉是血地吼道：“曲奇呢？！還有西林——”他的眼睛瞪地很大，仿佛受到了幾大的驚吓！

“阿飛！”蘭德爾大聲呼喚，試圖讓他清醒過來，“阿飛！”

阿飛渾身猛地一震，目光清明了些——他轉過頭，呆呆地看了蘭德爾一會兒，忽然間就顫抖着說道：“伊、伊凡——曲奇呢？”他張望着四周，喘息着問道，“曲奇和西林在哪兒？！在哪兒？！”

這個血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有些失魂落魄地看着被一個個放在地上的傷患。

希爾将加可布的傷口處理完，站了起來，冷眼看着他。

阿飛搖搖晃晃走到了希爾面前，雙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瞳孔顫抖着：“曲奇和西林在哪兒？他們不在這裏嗎？”

希爾蹙了蹙眉。

就在這時，所有偵察兵都回來了。

看着他們一個個将傷患擡下來，蘭德爾的心中越來越不安。

等到他們把所有人都搬了進來，蘭德爾終于坐不住了。

他咬着牙站了起來，抓住其中一個偵察兵問道：“你們沒看到兩個人嗎——一個比較高大，”蘭德爾用手比劃着，“頭發是深褐色的，他旁邊應該還有一個少年，和我差不多大——”

阿飛也着急地看着他們。

兩個偵察兵面面相觑。

其中一個不确定道：“……似乎的确看到過，但是他們太靠近戰場邊緣了。”

阿飛低聲咒罵了一句，便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蘭德爾驚呼道：“等等，阿飛——你不能去！”

“閉嘴！”

阿飛從沒對蘭德爾說過這種話。

想起了莫納對他說過的有關于阿飛和曲奇的故事，蘭德爾抿緊了雙唇——說起來，連莫納也不在這些人當中——

深呼吸一口氣，蘭德爾抓起地上的呼吸罩——裏面還殘存一些氧氣，應該足夠他用了。

可是還沒踏出山洞，他的身體就被猛地拽了回去！

希爾冷冷道：“你以為你的身體就能夠行動了嗎？”

“但是我得去救他們！”蘭德爾堅持道。

“我去，你躺下吧。”希爾淡淡說道。

“你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樣！”

“我知道‘彼得’中的曲奇，”希爾微微蹙起了眉，“而且我會帶着那個叫‘阿飛’的人一起去。”

蘭德爾怔住了。

就這樣，希爾戴上呼吸面罩之後，就出去了。

蘭德爾愣愣地走到山洞口，擡起頭，只見被火光彌漫的夜空中，有一艘船正在緩緩靠近。

船身上有着大海盜“彼得”的獅子頭标志——是他們來時坐的船！

身後傳來了一些動靜，蘭德爾轉過身，只見加可布掙紮着坐起身，蹙緊了眉頭，額頭流下了汗水。

蘭德爾連忙走到他的身邊問道：“嘿，傻大個，聽得見我的話嗎？”

加可布緩緩睜開眼睛，然而就在睜開的第一秒，他仿佛被刺痛了一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左眼！

睜開右眼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蘭德爾，加可布有些放松地吐出了一口氣。

随後他捂着自己的左眼，垂着頭靜止不動了。

蘭德爾疑惑道：“……怎麽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渾身都很疼，”加可布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我以為我快死了。”

“……”蘭德爾露出一個笑容說道，“你我都還活着。”

“……恩。”加可布低低應了一聲。

蘭德爾感覺到不對勁了。

他遲疑地擡起手，想要把加可布的手給拽下來，可是用了很大的力氣也沒能讓加可布松手——

蘭德爾的心沉了下去。

沉默半晌，他問道：“……你的左眼……怎麽了？”

“……”加可布沒有回答他。

他遲疑地放下了手，試着睜開左眼。然而沒待他完全睜開，就又痛苦地閉上了——

他自己沒有看見，然而蘭德爾卻看的清清楚楚的，那只眼睛幾乎變成了一個血洞。

蘭德爾臉上的血色褪下去了，幾乎有些呆滞地望着他。

加可布擡起眼簾，看了他一眼。光是看蘭德爾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眼睛變成什麽樣了。

兩人都沉默着。

過了好半晌，加可布低聲說道：“謝謝你最後幫了我。”

蘭德爾無言地看着他。

“……那時候我周圍人太多了，沒辦法靠近過去，而且那佩羅看得見我——”

“都這時候了，你還想着這些事情？”蘭德爾用手捂住了額頭，嘆了口氣說道。

“……比起別人缺胳膊少腿的，我這樣已經不錯了，不是嗎？”頓了頓，加可布說道，“我早就想到過這種情況，而且比我想象中來的更加地遲——”

沉默了會兒，蘭德爾說道：“你得跟我們回新瑪法去。”

“什麽？”加可布愣了下。

“你這眼睛，只要能夠回到新瑪法，絕對能夠治好，”蘭德爾篤定道，“那些醫生連心髒破裂了的人都能夠挽救回來！”

“不——不可能！”加可布不敢置信地說道，“我不會回去的——那佩羅已經死了，按照順序，接下來他的位置就該由我替代——你怎麽可能會覺得我會為了這麽一只眼睛而回去？！”

“可是星球已經在通緝愛德華了——”蘭德爾錯愕道，“你為什麽還要呆在‘彼得’？難道你不是為了逃命才去的嗎？！現在一切已經結束了——你可以回家了，加可布！”

“不！”加可布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說道，“我不會在這個時候放棄這一切的！”

“你這樣做也是為了愛德華嗎？”蘭德爾沒有起身，仰望着加可布，眯起眼質問道，“你是為了複仇才這樣堅持的嗎？”

加可布沉默了。

他依舊捂着左眼，用那只僅剩的右眼注視着蘭德爾。

蘭德爾也沒有絲毫退縮，冷冷地望着加可布。

随後，加可布開口了。

這個傻大個，即使在星際中游蕩了将近一年，已經熏染上了海盜的許多習性，在某些方面卻依舊非常老實。

他低聲說道：“…不，海盜船元老的身份本身就有許多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