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會乖

翌日,顧昂從疲憊不堪中醒來。擡眼一瞄挂鐘,兩點。

……兩點?!

顧昂一驚,幾乎從床上跳起。下身忽然傳來一陣劇痛,顧昂頓時疼得龇牙咧嘴。被他這麽一動,身旁的人也醒了過來。

“……怎麽了?”齊煙客揉揉眼睛,看着顧昂光潔赤裸的背,忍不住擡手輕輕/愛撫起來。

顧昂被他摸得背上發癢,後面又痛,一時哭笑不得,只好道:“睡過頭了!起床起床!”

“餓了?”齊煙客坐起身,彎腰撿起甩落地上的衣物,笑着遞給他。

“我還好……”顧昂猛然想起微秒還被他留在房間裏,頓時慚愧不已,“微秒要餓死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自己出來找東西吃。”

他居然半夜跑出來和齊煙客做愛,然後把微秒一個人留在房間裏直到下午?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

顧昂咬牙忍着疼,飛快穿上衣服,一瘸一拐地跑進衛生間。齊煙客看着他走路的姿勢,有些擔心地皺皺眉,但看他蹦跶得還挺有活力的,一時又想笑。

當顧昂撲到水池邊抓起牙膏正要擠時,突然醒悟這不是自己的房間,這裏的牙刷水杯也都只有一份。

……可以用他的嗎?

顧昂有些臉紅。猶豫了一下,正想回頭問一聲,眼角忽然撇見了垃圾桶裏的一抹鵝黃。

那是……三只小黃鴨。

顧昂呼吸一窒,下意識地朝水池上面的架子瞟了一眼,架子上還剩三只小黃鴨。一只孤零零地靠在角落,兩只貼得很近。他忽然有些忐忑,拿起角落那只小黃鴨,發現上面寫的是“微秒”。

而靠在一起的兩只,一只是易謙,一只是芝士。

昨天齊煙客已經将寫着自己名字的那只給了他。顧昂回憶了一下,想起兩個人劃拳的時候就把鴨子随手一丢,那兩只鴨子大概還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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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垃圾桶裏的,除了倪安和易柏的小黃鴨,另一只是……

顧昂緩緩俯下身,從裏面拿出一只小鴨子。

果然是……宮鯉。

這是不是意味着……

顧昂胸口一悶,正想站起,門口光線忽然一暗。他擡頭,看到齊煙客靠在門框上,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手裏還捏着一只小黃鴨。

顧昂有些心虛,抓着宮鯉的小鴨子,不知該松手還是繼續抓着好。齊煙客瞟了他一眼,不由好笑道:“你怎麽這麽喜歡翻我的垃圾桶?”

顧昂心情複雜地看着他。齊煙客笑着走進來,随手把手裏那只小鴨子放到架子上,然後朝顧昂伸出手。顧昂抓着他的手站起來,直接被他拉進懷裏。

齊煙客抱着他站在水池前面,笑吟吟地看着鏡子裏相擁的兩人。

“還抓着幹什麽,扔掉啦。”齊煙客搶過宮鯉的鴨子,丢進垃圾桶。

“……”顧昂皺起眉,欲言又止。他很想去确認一下宮鯉的安危,但……明明答應過,要信任那個人。

這句話說出口不過一天,他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于是只好随口找個話題:“……你的垃圾桶好幹淨啊。”

“嗯,因為一直都住在你那裏嘛。”齊煙客微笑地蹭蹭他的脖頸,“我在自己房間裏就睡過兩次……三次?”

“兩次,一次還是午睡。”顧昂毫無困難地回憶起來。至于另一次,就是昨晚了。他想到這裏,臉頰上又飛起兩片紅暈。

齊煙客松松地環着他,伸手到水池上面去拿牙膏牙刷,懶洋洋地道:“是啊……我連這裏的牙刷都還沒用過,這裏根本就不像我的房間。”他擠好牙膏,把牙刷遞給了顧昂,然後拿水杯接水。

顧昂心頭一暖。幫忙擠牙膏雖然只是小事,卻有種濃濃的溫情。他聽着嘩嘩的水聲,嘴角不由微微揚起。

然而此時齊煙客又悠悠道:“不知道我要是死了,消失的是這個房間,還是你的房間呢……又或者兩個地方都不會消失?”

顧昂身體一僵。

齊煙客把水杯塞進他手裏,靠在他肩上閉了閉眼,低聲笑道:“開玩笑的啦。”

顧昂沉默片刻:“……不好笑。”

“……啊。”齊煙客眨眨眼,“對不起。”

顧昂一聲不吭地刷着牙,齊煙客就靠在他肩膀上,靜靜地看着他,仿佛連這幾分鐘的溫存都不舍得放棄。等顧昂刷完牙洗完臉,齊煙客這才慢吞吞地松開了手。

“我去看看微秒。”顧昂扭頭就走。

“嗯。”齊煙客正要擠牙膏,突然皺皺眉,轉身跟了出去。

但似乎已經晚了。

“……”顧昂怔怔地站在走廊上,站在那個原本該有個房間的地方。

心髒之房間,宮鯉的房間,早就不見了。

顧昂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摸着堅實的牆壁。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聽見齊煙客趕來的聲音,只能愣愣地看他一眼。

“你早就知道了?”

齊煙客本想說昨晚去找潤滑劑的時候就看見了,但見他失神落魄的樣子,知道若真這麽說會讓他愧疚到想死,于是搖頭道:“不。我沒注意過。”

顧昂什麽也沒說,轉身走進了自己房間。齊煙客不滿地瞪了牆壁一眼,似乎在埋怨那個賤人死了都讓別人不開心。

顧昂一進門,坐在床上的微秒就擡起了頭。紅撲撲的小臉上還挂着淚珠,但一見是他,便受驚般地胡亂拿袖子抹掉。

大概是因為他不見了,所以害怕得哭了吧?顧昂自責得要命,趕緊走去想要安慰他,沒想到微秒揉揉眼睛,仰起臉就朝他笑了起來。

那笑容很勉強。

顧昂一愣,不明白微秒為什麽要對他強顏歡笑。

不,微秒什麽時候學會“強顏歡笑”這種事的?

“對不起對不起,微秒餓壞了吧?”顧昂見他還穿着睡衣,沒有下過床的樣子,便趕緊給他換衣服想帶他下樓吃東西。微秒卻急急地搶過了衣服,努力地往自己身上套。

盡管姿勢笨拙,但還是看得出來,他非常想要自己穿衣服,一點都不讓顧昂幫忙。

這到底是怎麽了?

顧昂訝異地看着微秒。微秒好不容易扣上扣子,然後擡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

他這是……怕我嗎?

顧昂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讓微秒産生這種情緒,難道說微秒以為自己大半夜跑出去,是遺棄他了嗎?

對啊,剛才拼命擦眼淚,對自己笑,還有乖乖自己穿衣服的表現,都很像是在讨好他。

這麽一想,顧昂更加慚愧了。他嘆了口氣,揉揉微秒的頭發。

“對不起啊,顧昂哥哥不是要抛棄你……”他臉上一紅,“呃,顧昂哥哥做噩夢啦害怕得逃跑了……”他抓起微秒的小手,輕輕晃啊晃的。這招是跟齊煙客學的,每次被他抱着晃來晃去都覺得很安心,“微秒不是也做噩夢了嗎?微秒都沒有逃跑,好勇敢哦。”

微秒張了張嘴,大大的眼睛裏仍流露出不安。

“真的,不會抛棄你啦。”顧昂心疼地将微秒抱入懷中,卻忽然一驚。

好像有什麽不太一樣……微秒是不是又長大了點?昨晚抱他的時候他的腦袋能靠到這麽高嗎?

是角度問題嗎?

顧昂困惑着,卻沒發現微秒那不安的眼神不是在看他。

而是他背後,站在門外的齊煙客。

“……”齊煙客撇撇嘴,露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然後扭頭走回自己房間去刷牙洗臉。

微秒悄悄地握緊了小拳頭。他很想很想抱住顧昂哥哥,但猶豫了很久,還是默默地放下了手。

不能哭。不能鬧。不能不乖。

他會讨厭我的。他會不要我的。

那個人……嗯,他從來沒有哭過呢。他一直都在笑啊笑的,所以顧昂哥哥也會對他笑。

以前,我笑着的時候,顧昂哥哥也在我身邊。

一定是因為我不乖,所以他走掉了。

所以絕對不能再哭了。要乖乖的。

微秒抽抽鼻子,努力把眼淚憋回去,然後從顧昂懷中擡起頭,對着他揚起嘴角。

我會乖,不要走掉好不好?

我會很乖很乖。

“……哭完啦?”顧昂當然無法想象微秒在想什麽,不過看他不哭了,應該是難過勁兒過去了,便笑着捏捏他的臉,“餓不餓?下去吃點東西吧?”

微秒眨眨眼,困惑地看着他,雖然聽不懂,但還是對着他笑。

顧昂揉揉他的頭發,然後牽起他的手走出房間。

路過那堵牆時——原先是宮鯉房間的,那堵牆,顧昂刻意低下了頭,腦中閃過無數念頭。

宮鯉死掉了——

倪安和易柏死掉的時候,都不曾有過如此強烈的感覺。因為大家先前并不相識,就算突然死掉,也會有一種微妙的與己無關的感覺。

可是宮鯉不同,她是我的同學,她是和我朝夕相處了兩年多的人。我們在同一個課堂聽過課,我們抱怨過同一道難題,我們在同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走進同一個學校。

——她也死掉了。

即便她曾那樣地辱罵過自己,此時顧昂也已完全原諒了她。

死亡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了吧?那樣的話,還有什麽值得怪罪的呢?她已經受到了最嚴厲的懲罰。

因此顧昂覺得非常難過。然後他想到:宮鯉是誰殺的呢?

其實答案……很明顯吧。

顧昂側過頭,朝着芝士大叔的房間瞟了一眼。易謙現在住在那裏,和芝士大叔一起。

那天,宮鯉向他告白、繼而誤會易柏和他在戀愛的時候,芝士大叔也在場。如果易謙向他問起,恐怕他不會隐瞞這件事。

其實自己也隐隐感覺到,或許易柏正是宮鯉所殺。只是這件事他無法向宮鯉确認,更不可能去告知易謙。

于是就發生了這樣的慘劇,宮鯉也死了。

……是易謙殺的吧。

顧昂再次被愧疚壓得喘不過氣。

如果當時,明白地告訴她我喜歡的人是齊煙客就好了……不,在更早的時候,在來這裏之前,我就該讓她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

只是那時還以為自己可以圓滿處理這件事,可以不傷害任何人……也不傷害自己地,解決這件事。

現在回想起來,根本是為了自保吧。因為無法向她說明真正的原因,就算用別的謊言來敷衍,結果或許也只是其他形式的不幸。

我,只是為了,保護自己。

結果害死了她。

顧昂深深低下頭,一步步地走下樓梯。他難受得不行,無意識地握緊了微秒的手。

微秒擡起頭,困惑地看着他。

顧昂察覺到微秒的凝視,便朝他笑了笑。忽然間想起自己曾經許下的誓言。

一定要保護好你。

他伸出手,想刮刮微秒的鼻子,忽然間意識到這是齊煙客習慣的小動作。不知怎麽就心神一恍,他扭頭朝餐廳裏一看,發現齊煙客正站在廚房裏面,笑吟吟地舉着一只小黃鴨,擡頭看着他。

“媽媽,不要把定情信物到處亂丢啊……想吃什麽?”

他移過眼,視線輕輕落在微秒身上,笑意不減。

“微秒小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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